第27章
而在掖庭司常小歲日子過并不好。
他此時正粗喘着氣, 将浣衣局裏衣裳一桶一桶地往晾曬地方搬。
那每一桶衣裳起碼有七八十斤重,滿頭大汗常小歲只能弓着腰吃力地一步一步挪着,手心全是破掉水泡。
輕輕一碰就鑽心地疼。
直忙到天色擦黑, 常小歲在拿到只有半個拳頭大小黑面饅頭後, 便立馬警惕地看着周圍, 推到角落狼吞胡塞地吃了進去。
随後他又仔細地将手中碎末都揀起來吃幹淨了, 才從浣衣局出來。
而外面,便是掖庭司大院。
在整個宮中, 對于低等宮人來說, 掖庭司可謂是最可怕地方。
在其他地方, 最低等宮人們雖然勞作繁重,食物不多, 偶爾容易被打罵, 但是努力一點生存還是不成問題。
可是在掖庭司,卻是連吃口飯都是難事。
因為這裏人實在太多了!
先帝留下來,陛下登基後進來, 還有之前陛下清理過幾大姓,宮裏主子不用都一股腦兒丢進了掖庭司。
宮裏哪兒有那麽多事情需要這些人做啊!
可是在掖庭司,只有幹活人才有飯吃。
人多活少, 就生生把那些人都逼成了野獸。
此時看着一個個衣衫褴褛縮在路邊角落裏、雙眼冒着綠光看着他人,常小歲面無表情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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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三四個太監追着其中一個特別瘦小太監,追追打打跑過來。
“快, 抓住他!”
“把東西拿出來!”
另外幾人伸手扯着他,下手特別狠。
常小歲沒管, 往旁邊避了避, 誰知有人狠狠踹了那小太監那個一腳, 小太監一個撲地,手中一直護着東西便滾到了常小歲身旁。
常小歲瞥了一眼,腳步一下子停住了。
最後他和那個小太監一起,拼着性命把另外幾個太監揍跑了,随後他咳了一口喉間血,一把抓過那個小太監,舉起那枚黑色小珠子惡狠狠問道:“這東西你哪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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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弛頭修好之後沒過多久,整個身體就完全被修複了。
魏尹手藝非常好,聞弛自我感覺跟之前真一點不差。
身體被修好了,聞弛心情就好回來了,對魏尹态度也好上許多,天天挂在他身上不下來。
不過魏尹也不是能每天帶他出去,偶爾也有必須他自己一個人呆在院子裏時候。
于是這天魏尹回來時,便看到屋子裏到處都是碎布頭,大片床簾被扯了下來,歪歪挂在一旁,下半部分都被撕爛了。
魏尹有些詫異,走近細看,卻看到那個小人墩墩從角落裏跑出來,興奮地對他“啊啊啊”地叫。
魏尹低頭一看,随後便捂住額頭忍不住發笑。
那小人竟然将撕下來床簾絞巴絞巴纏在自己身上,做成了個披肩 圍裙古怪裝扮。
于是這晚,昏黃而柔和燭光下,聞弛坐在榻幾邊上,吊在半空小腳無聊地晃悠着。而他身邊,魏尹正低頭笨拙地用針線将床簾細細縫起來。
做到最後,聞弛忍不住直打呵欠,最後幹脆倒頭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醒來,聞弛掀開不知何時被蓋上小被子,從藤盒中躍出,随後便看到了挂在小鏡子前那件衣裳。
聞弛将它取下抖了抖,随後在身前比了比。看着自己在鏡子中怪模樣,聞弛不由笑了。
這就是個簡易麻袋裝,雖然做得粗糙,但聞弛發現線頭處都處理得非常幹淨。
更新奇是,整套衣裳做成了連體褲樣子,倒有些意料外萌。
可衣服卻忘記留下讓人穿入口子,讓套了一半再也拉不上去聞弛哭笑不得。
果然學霸也是需要一個學習過程。
于是晚上魏尹回來之後又忙改了起來,又是修剪又是縫,手忙腳亂地改到深夜。
只是最後當聞弛終于好不容易穿上了那身衣裳後,看到這小人站在鏡子前得意地晃悠着身子左右照看臭美樣子,魏尹還是忍不住露出了淺淺笑意。
第二日忙完公事之後,他鮮見地去了趟針工局,拿回不少圖樣。
回到院子,邁入屋子時,他心中還盤算着再給小人做幾身衣裳。就算不能成櫃地準備,起碼得足夠換洗。
誰知他一走進屋子,便看到小人正鬼鬼祟祟攀在窗戶上。聽到他回來,小東西吓了一大跳,轉過身手足無措地看着他,兩個小爪子藏在身後,明顯有事情瞞着他。
魏尹站在那裏好一會兒,心中火熱漸漸熄下。
他轉過身,将圖樣放在書桌上,便又低頭處理起公事來。
三月三踏青日,許多高門大戶都會帶着家中子女,出城去曲商江上游玩踏青。
在這一日,少男少女們可以大膽地互贈花草以示好感,也是一年中唯一能夠放開膽子玩耍時候。
今日,陛下也帶着宓妃和小主子出城去了。
據說早在前些時日,陛下已經吩咐人在曲商江邊種了一整片幽蘭花。
此時,沈後已廢,封新後旨意雖還未明下,可大家皆知,一旦陛下出征歸來,便是宓妃登頂後位時候。
更古怪事,沈後是沈太後侄女,可對于無端廢後一事,太後竟也不置一詞,沈家更是沒有吭聲。
于是朝堂上雖也有人提出質疑,大勢尤定。
再加上看似唯一能夠與之對抗小主子,對宓妃也甚是維護。
以至于在如今這宮中,早已沒人能夠阻擋她。
對于皇帝只帶着宓妃出宮,自然也無人敢說什麽。
魏尹這日本來也是要跟着去,只是半路被事情耽誤了,忙完以後見陛下身邊也有其他人跟着,便回了宮裏。
一路上,他獨自一人走着,不時還能看到遠處小宮女們手上拿着花花草草嬉鬧着,甚至還有小太監們湊上去。
宮中寂寞,這樣事也時有發生。
只是夫妻尚且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樣寂寞中互相舔舐又有何意義。
沒有人能夠真正陪着另一個人走到最後。
魏尹收回視線,換了條路徑自回了院子。
走進院子,他便看到了那個穿着他親手做衣衫小人偶,趴在窗臺邊上不知在搗鼓什麽。
見他進來,小人立馬站起來巴巴看着他,手上東西一個勁往後藏,臉上挖牆挖出來塵土卻不曉得擦一擦。
魏尹垂下雙眸,當做什麽都沒看到。
他這屋子裏真正能關住它并不是牆,挖塌了也沒用。
這麽想着,他腳步卻是一轉,擡腳去了東廂。
直到晚上将手上公文處理完,魏尹聽着院外傳來絲竹鐘鳴熱鬧聲,卻覺得小院中格外寂靜。
他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還是起身回了正房。
那裏,他設定好燭火已經自動亮起,顯得整個房間暖融融。走進屋內,燭光照到他身上,也讓他心情好上了些。
他下意識側頭,想看看那小人在哪裏。
卻見對方不知何時攀到了燭臺上,正站在明亮燭火下等着他。
魏尹下意識地上前,想将小人取下來——那地方對它來說太危險了。
可正當他伸出手,對方卻輕輕“哈”了一聲,忽然從身後拿出了一把東西,遞到了他眼前。
看清那東西模樣,魏尹便愣住了。
那是一小把嫩草。
這東西在外面随處可見,可卻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吶~”
見他始終沒有接過來,小人還原地蹦跳了一下,焦急地催促着。
确定這東西确實是給自己,魏尹才終于接過。
低頭看着手中這把小得可憐草,又看着小人半個身子藏回燭臺後羞澀模樣,魏尹又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猛然明白了對方意思,也明白了這些日子來對方在窗臺上究竟搗鼓些什麽。
這一刻,院子外面絲竹聲好像忽然都消失了,唯有屋內這燭火,卻越燃越旺,映照着魏尹手中那把嫩草,都好似有了能夠将人燙傷溫度——
這晚,魏尹将小人藏在窗臺上土都收集了起來——那是之前小人挖來種植不知被什麽東西帶進來草種。
随後他将土都放入了一個被珍藏起來破舊硯臺上,又重新将草種了回去。
做完這些,看着半個身子藏在藤盒裏偷偷瞧着他小人,魏尹終是垂下雙眸露出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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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魏尹百忙之中抽出了一天時間,帶着聞弛出宮來了個一日游,算是補償他三月三那日對它冷落。
那日他做了許多安排,帶聞弛幾乎游遍了京城京郊所有有名景點,看完日落之後,甚至還去了不年不節不知為何舉辦花燈節。
燈火輝煌下,聞弛被小心放在精致兔子花燈背上。
那花燈裏面不知有什麽機關,竟然可以自動跑起來,聞弛只要把住兔子兩個耳朵,就能控制方向。
于是聞弛像個三四歲孩子似,駕着兔子花燈在人群中穿梭着,幾乎眼饞哭了身旁所有小孩子們。
看着那些咬着手指巴巴地看着他小孩子們,感受着人群中人們臉上幸福與滿足,聞弛似乎也被感染了,玩心大起,哈哈大笑着駕着花燈到處亂竄。
可忙壞了前後圍着護衛們,生怕他被人踩踏。
這一晚,直到深夜,玩累了聞弛才心滿意足地窩在魏尹手心被帶回去。
而第二天魏尹忙完手頭公事回到屋子,便收到了聞弛新禮物——兩個非常簡單布娃娃,腦袋是團起來一個布球,一張帕子裹住那布球紮牢,剩下垂下來部分變成了娃娃身體。
只是其中一個娃娃,被聞弛在腦袋上畫了一個與魏尹日常佩戴相似黑色頭冠,而另一個娃娃身上上卻有一雙不起眼黑色小爪子,爪子上還畫了個十分潦草長耳朵兔子。
最重要是,被做成娃娃身體帕子,帕角被人特意纏在一起打了個結。
看着好像是兩個手牽手人。
看着那雙娃娃,魏尹想起前一日在街上看到,那成雙成對泥土捏彩色人偶。
那會兒他便忍不住駐足了一會兒,才被尖叫着小人偶喚走——
想起那時情景,魏尹捏着手頭布娃娃,再次看向就站在窗臺邊上歪着頭看着他小人偶,不知為何卻覺得那其實并不是個不谙世事玩偶,而是個能熟練玩弄人心人。
這麽想着,他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朝前,随後緩緩朝那人偶伸出了手。
接着他便看到那只他親手做出來小爪子,就那麽輕易地搭在了他食指上。
指尖帶來尖銳觸感,卻像是溫柔地紮在他心上,令他酸疼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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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弛親手将那對布娃娃挂在了魏尹腰上,從那以後魏尹便一直沒有摘下來過,即便是換腰帶,也一定會重新戴上。
他在之後日子裏,養成了時不時垂手摸摸那對娃娃習慣。若是偶爾沒摸準,便會立馬低頭去瞧,直到看到那對娃娃好好地待在那裏,他才能重新回神做事。
可是有些時候,你越在意一些事情,便會越容易出問題。
就像你越在意一個人,就越容易失去他。
這日,魏尹将公事處理完,一個人獨坐在司禮監公房裏,低頭笨拙地擺弄着針線,盤算着私下裏給屋裏那小人再做點好看衣裳,到時好給它個驚喜。
而這時,聞弛卻抓住時機,帶着阿念從魏尹腰上一躍而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