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帶着阿念一起逃離聞弛, 心中對魏尹默默說了聲抱歉。
他所做一切,只是為了能夠讓魏尹将他兩個替身帶出來。
在為自己親手做巫蠱娃娃附靈,又将自己做成狗皇帝替身娃娃之後, 聞弛花了些時間就研究透了附靈真正意義。
雖然他至今還沒搞明白“靈”到底是什麽,倒是不妨礙他将自己和阿念從巫蠱娃娃身體中脫離出來,重新附在新巫靈之物上。
只是在沒有常規陰靈材料前提下,制作新巫靈之物花費了一些時間。
魏尹在修複他身體時候, 依舊相當謹慎,須臾草之類東西壓根不讓他碰一下。事後也是打掃得非常幹淨,連個針頭線腦都沒有。
但是他忘了, 他給了他兩枚陰靈珠。
聞弛将陰靈珠磨成粉,放入墨水中,畫在了帕子上。所以即便對方将整個娃娃拆開, 也是發現不了什麽異樣。
只是最後一步将自己和阿念重新附靈上去,聞弛也是練習了很久。
幸好, 終究還是趕在了狗皇帝出征之前成功了。
這次新身體沒有之前好用, 但是好在十分輕盈。尤其他還給自己畫了雙新爪子,爬爬樹什麽不在話下。
他讓阿念找了個地方躲起來, 自己往永乾殿方向跑。
從司禮監跑到永乾殿還是有一段路,中間就要路過宮中那個月瀾湖。
之前聞弛就很喜歡這個湖, 因為這附近是宮裏唯一比較開闊地方,有一個巨大草坪,周圍還有各種花房。
最重要是, 這裏可以上船游湖。
聞弛最喜歡是那種一人杆小船, 坐在上面搖搖晃晃, 可以采蓮藕, 甚至還能直接下手撈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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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一個人躺在這樣小船上, 游在高高荷葉中遮陽,一手撥着水花,一邊喝着楊梅汁,別說有多惬意了。
聞弛小時候外公家裏就有這麽條小船,夏天記憶力總少不了它。
可惜狗皇帝以前都不讓他上這種船,他只能在大船上眼饞地看着。
當時他心裏就發誓,以後要是能夠回到原來身體,他一定要在這湖中游個夠。
可是這次他路過月瀾湖,卻看到那裏水都被抽幹了,無數勞工在侍衛看守下在那裏填湖。
還有監工在那裏喊着:“快點!這湖三天內必須填完,要是拖延了工期,咱所有人都沒有好果子吃!”
下面工頭見狀便一個個催得越發用心,其中一人卻機靈地取來一顆水靈靈果子,擦幹淨之後遞到監工手中,“大人,這是家中種果子,不值錢就能解解渴,您嘗嘗!”
這還是春天,場中人卻一個個忙得滿頭大汗,連監工都不例外。
他接過那果子看了眼,便咬了一口,果然酸甜爽口,随即露出滿意神色。
見此,那工頭立馬笑得殷勤,卻小聲打探道:“大人,這湖老大了,填了怪可惜,尤其還可能影響到宮中其他活水——”
工頭為人謹慎,雖說是按命令填湖,也怕後面出點什麽事連累到自己。
“這些你都甭管,自有宮裏老師傅們監管着,”監工卻不以為意,說着臉上卻依舊掩飾不住地露出一絲嘲諷,“宮裏小主子要在這裏種上大片狄零花,那別說是填湖了,就是要把整個宮給埋了,陛下能不答應?”
後面話聞弛沒有再聽下去,只在心中輕輕罵了句狗皇帝,往永乾殿跑得更快了。
他現在體型更小,盡力避開人群之後,很快就順利地抵達了永乾殿。
他算好了這時候乾承帝必然是在永乾殿,果然他還沒靠近,便已經聽到裏面傳出來聲音。
聞弛迅速爬到了一棵樹上,低頭往下看,随即卻皺起了眉頭。
常小歲竟然就跪在殿外,他此時一身淩亂,被幾個小太監壓趴在地上,口中依舊不停喊着,“陛下、陛下——”
喊了好一會兒,殿內才走出一行人,常小歲正露出欣喜之色,擡頭看到來人,面色忽然鐵青。
宓妃帶着人站在殿門口,只淡淡道:“陛下正在歇息,你若有事,便說于我聽吧!”
常小歲此時神色十分古怪,竟是瞪着一雙血紅眼睛狠狠盯着宓妃,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等了一會兒,也沒見常小歲開口,宓妃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你既無話,那便帶下去吧!”
壓着常小歲幾個小太監聞言,立馬臉上帶上了絲狠厲,随即便要将他拖走。
幾個以前跟常小歲要好小太監站在一旁,都露出擔憂神色,卻不敢開口求情。
常小歲這樣被罰入掖庭,無召闖入這種地方,必然是要受罰。
惹怒了如今已是一手遮天宓妃,下場絕對好不了。
若說之前他們還不了解,如今宓妃在宮中權勢滔天,誰還不會不知道她是個睚眦必報人?
針工局梁無被斷了雙手送入苦牢,梁季割了喉舌在掖庭裏洗馬桶。更別說這段時間日常想親近陛下人——萬藏山都快埋不下了——正經宮妃們遭殃都不少。
可是陛下都不管。
有機靈,此時已經偷偷往後頭溜。
現在能救常小歲,便只有小主子了。就是看着之前情分,但凡能夠說動小主子開口,或許還能留下常小歲一條命。
可是這勢必不會得到他們想要結果,甚至會連累更多人。
眼見着那些小太監們已經捂住了常小歲嘴要往外拖,聞弛心中焦急,松開樹杈就想往下沖。
就在這時,常小歲再次發揮出之前拼命保護聞弛巨力,一瞬間便掙脫了束縛。
随即他便深吸一口氣,閉眼開口發出驚天巨喊:“陛下——現在小主子、小主子是假!”
一瞬間,所有人都驚了。
殿外一片寂靜。
好一會兒,殿內終于再次有人出來了。
乾承帝衣衫半開,卻是打着呵欠道:“都在鬧什麽呢?朕覺都被你們鬧醒了。”
聞弛這才發現,對方這段時間瘦了不少,眼下也出現了青黑色。
宓妃率先回過神了,回身說道:“臣妾也不知怎麽回事,這個小太監貿貿然闖進來——”
她一邊說着,身後太監們卻已經再次堵上了常小歲嘴,那力氣大得能扭斷他脖子。
常小歲見到乾承帝出來,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三五個人都壓不住他。
他奮力掙紮,臉色由于激動漲得通紅,在幾個人指縫中使盡全力将話再次說出口,“陛下,陛下!這個小主子是假,唔——是假!陛下您信我!它嗚嗚嗚——是冒、牌貨!”
他話一出,其他人汗毛都豎了起來,恍惚預料到了又一場腥風血雨降臨。
一部分反應過來人偷偷看向場中地位最高那個女人,心中到底是擔憂還是幸災樂禍就無人可知了。
宓妃無意識地捏緊五指。
只有常小歲一臉如釋重負,甚至期待地看着皇帝,口中還不斷說道:“小主子喜歡自個兒睡,喜歡聽奴才說話,喜歡做手工,可是現在這個——”
出乎意料地,他還沒說完,乾承帝卻輕笑了聲,風淡雲輕地道:“行了,朕知道了。”
朕知道了。
就只有這麽一句輕飄飄話。
聞弛緊緊抓住樹幹手倏然松了下來。
下面,場內氣氛也輕松不少,一部分人臉上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更多人已經在臉上挂上了若有似無微笑,好像之前期待着一場腥風血雨人不是他們似。
乾承帝朝人揮了揮手,說出了與宓妃同一句話,“帶下去吧。”
那瞬間,常小歲睜大了雙眼,滿眼不可置信。之前性命攸關時候都不曾氣餒他,這一刻卻不知為何忽然委曲起來。
“陛下——”
乾承帝卻已經沒有興趣聽了,轉身就打算往回走,身後常小歲卻忽然又爆出一聲巨吼,“陛下!小主子死了!死了!死了啊!是您身旁女人殺了他!她殺了他啊陛下啊啊啊啊——”
乾承帝腳步一頓,好一會兒才轉身,卻看到常小歲此時已是淚流滿面,臉被壓着貼在滿是塵土地上,卻是不管不顧地痛哭哀嚎着。
随後他卻又再次狠命掙紮着,用混亂中早就被折斷手撐起身體,在胸口使勁掏着什麽,還想往前沖。
其他人再次攔住他,常小歲被壓着腦袋在地上狠狠一磕,地面瞬間染上了血色,而他手中東西順勢落地,卻是咕嚕嚕滾到了乾承帝腳下。
那是一顆灰撲撲小珠子,不知道經歷了些什麽,這顆珠子顏色比以前更黯淡了,甚至還有不少坑坑窪窪缺口。
不少人眼尖地看到這顆珠子,認出來都露出不敢置信神色,有些都吓得跪下來了。
宓妃此時面色也僵硬了。
只有常小歲趴在那裏,帶着滿臉灰呼呼淚痕地繼續哽咽着說道:“奴才在長慶宮廢棄院子裏找到了這個,除此之外,就、就什麽都沒有了——”
說着,大顆大顆淚水滾落下來。
殿外一片死寂。
半晌,乾承帝低下身,撿起那顆珠子。
他低頭捏着珠子看着,所有人都看不清他表情,良久,只聽他輕聲說道:“小歲,你知道嗎,朕之前有一套非常喜歡硯臺,用了好多年。
“有一次你師父錯手将那硯臺打碎了,趕緊給朕又找了一方相似30340,還配上了兩條古墨,朕用得也十分順手——就是如今在用那方。”
乾承帝一邊說着,一邊擡起頭,衆人驚訝地發現他們皇帝臉上竟是帶着笑:“你去問問你師父,朕有沒有因此責罰過他。”
說完,他便毫不在意地将那顆珠子往地上一丢,轉身便走了,只淡淡留下一句:
“物件就是物件,小歲,你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