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日事情雖發生在淩晨, 可卻依舊有無數人在不久後便都知道了——碧游宮走水,陛下親自抱着将人接入了永乾殿——就在宓妃生辰當晚。

一時間,宓妃那大費周章的生辰宴, 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話。

尤其那一曲幽姬舞,即便宓妃不想讓人知道, 那宴會上伺候的,奏曲的, 還有皇帝身邊的——

都說宓妃使勁渾身解數,當着那麽多太監的面不着寸縷邀寵, 依舊沒能留下陛下。

陛下為了安撫她,只能勉強多待了會兒,卻始終任她那麽光着, 連件衣裳都不曾為她披上。

讓多少服侍的人看了笑話。

過後陛下卻又像是火燒屁股般火急火燎地直奔碧游宮。

可就那麽湊巧,陛下一步入碧游宮,碧游宮就走水了。

有人親眼看到陛下将那人從碧游宮裏抱出來, 一路不假他人之手。

那人從頭到尾裹得一絲不露, 好像生怕被人看丢了似的。

更甚者,禦辇龍簾飄蕩間,有不懂事的信誓旦旦發誓說,看到陛下将那人安置在龍辇的榻上,自個兒卻屈膝跪在那裏, 抓着那人哀哀祈求着什麽。

聽到這話的, 年輕的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而年紀大些資歷老些的卻是一個巴掌扇了過去,讓那些人閉嘴不許胡說。

可等到那最得寵的小徒弟問起,“師父,這是假的嗎?”

那些老人卻瞪着眼小聲說道:“那房裏的事, 有什麽不能發生的?可也值得拿出來說道?”

陛下不要面子的嗎?

真是一群不懂事又沒見過世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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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宮裏的甚至是宮外的人,對于宓妃與那神秘美人之間争鬥的勝負,都是心照不宣了。

——一個被棄若敝履,光光的擺在那兒随人瞧的;另一個卻是被捧在掌心,旁人都不可多看一眼的,晚些回去了竟還能用火燒碧游宮如此惡劣的法子瀉火,竟還能讓陛下跪着請罪的。

這樣極端的盛寵,可謂聞所未聞。

可這樣,便又襯得前一日還丢了體面與舞姬争寵的宓妃愈發可憐了。

而聞弛還不打算就這樣放過顧凝芷。

他到了永乾殿就不再與乾承帝說一個字,而臉上新刷的凝膏卻又有了融化的跡象。

這凝膏不能受熱,卻也不能受凍,尤其新刷的時候十分嬌貴。

看着聞弛右半邊臉出現的絲絲裂紋,乾承帝心疼極了。

這段時日修補這張臉修補出了經驗,他知道這時候必須要再重新刷一層上去,才能夠修補這些裂紋。如果任它發展,很可能會傷及裏層。

他讓人拿來藥液,要給聞弛刷藥。

聞弛卻坐在那裏,一把将他的手打開,刷子瞬間掉落在地,更有幾滴藥液濺到了乾承帝臉上。

連一旁伺候的常明都唬了一跳,就更別說其他人了。

乾承帝卻恍若未覺,喚人重新換了刷子過來,捏在手中說道:“你就是氣朕,也不要拿自己的身體置氣。你之前不是說,等臉修好了,還想去瞧瞧陰氏的人長什麽樣嗎?”

直到這時聞弛才冷笑一聲,卻道:“這是自然,只是這麽簡單的事,你不會真以為非你不可吧?”

于是常明他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被招進來的一個小宮人巍巍顫顫地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拿着刷子在聞弛臉上一遍又一遍地刷着藥液。

聞弛就算再生氣,也沒忘記将“癢”演到底。

實際就他這個身體,又哪裏會有癢的感覺呢?無非都是裝的而已。

有時候聞弛都不得不感嘆,人的潛力真的是無窮的。

在這宮裏待了這麽久,他的演技也是一日千裏。

就這樣,聞弛一邊板着臉,一邊卻随着小宮人的動作,松弛自己的神色,還慢慢往後躲。

演到入戲時,聞弛邊躲邊還不由笑了出來,完好的左臉眼睛彎彎又晶亮地看着眼前人,配上那溫柔至極的笑意,很是有些深情款款的意思。

看得常明的雙眼不住地來回觑着乾承帝的臉色,生怕他一個不注意就被殃及了。

而這時,龍榻上的人似乎實在受不了,眼睛濕漉漉地有些求饒般地伸手抓向那小太監的手。

眼看着那纖細的手指要碰上小太的手腕時,忽然一只大手伸了過來,一把将那只手整個抓在了手中。

周圍人都被吓了一跳,常明瞪了杵在那兒的小太監一眼。

那小太監一個激靈,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就溜出去了。

常明見龍榻上糾纏着的兩人不是回事兒,也趕緊帶人跑了。

聞弛擡眼看了眼乾承帝已經十分難看的臉色,撇過頭去不再掙紮。

好一會兒,乾承帝才收斂了怒容,笑道:“你一貫就知道如何激怒朕,以前是魏尹,現在還可以是別的任何人。”

聞弛倚靠在靠墊上,卻露出了無所謂的笑容,“不然呢?無非就是些伺候人的活,換誰做還不行了?你難道就以為自己比別人更特別、做得比別人更好嗎?”

聞弛知道乾承帝想說的是他耍手段的事,可他偏偏将話往兩人關系上繞。

乾承帝這個人,性子獨,又霸道,還自命不凡不肯認輸。就是做伺候寵物的事,他都要認個天下第一。

這時對方話裏帶上魏尹,還将他與“別的任何人”相提并論就能看出來,可見這三年裏的事情,他心裏一直沒過去呢。

聞弛就偏偏拿他跟“別人”去比,将他的自尊心狠狠往地上踩。

乾承帝被聞弛兩句話說得一下子又沒了笑,他眼睛充血地看着聞弛,卻還是不願發火,只能憋着氣坐下來,好聲好氣道:“朕知道是朕沒有做好,不曾将你護好,還一再失信于你。”

聞弛不想與對方在“保護他”這件事上多糾纏,現在還不是時候。

于是他只是冷冷看着乾承帝,手上用力,想要抽回手。

可乾承帝卻不放,牢牢握住他的手,還将手心緊緊貼着他的,他看着聞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朕也未曾把你當做無物,朕确以誠心待你。”

他這一句話,讓聞弛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草垛裏的那晚,随後下意識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聽一個人說話,不如看一個人做事。

乾承帝确實說過很多傷他的話,可如今回來對方的态度其實很能表明一些事情。

現在他扪心自問,其實沒有多恨乾承帝,甚至談不上恨。

他只是把對方當做了一個意外中發現的似乎是個對他不錯的朋友,他也願意捧着自己的真心去相交。

對方傷了他的心,兩人無非成為陌路,跟背叛啊恨的沒有多大幹系,也沒有誰欠誰什麽——他們兩個早就扯平了,互不相欠。

可皇宮就像個漩渦,拉着他不斷地往裏深陷,想逃也逃不開。讓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教訓中明白,有些地方真心一文不值。

他之前确實捧着真心,可現在那心卻不在這裏了。

這回來,他不是來找真心的,他是來找顧凝芷要債的。

“陛下誠心珍貴,小人消受不起。”

最終,聞弛垂下眼眸,淡淡說道。

對于乾承帝來說,這輩子除了前些年受的苦之外,之後便再也沒有像今天這樣,被人一次次将他的自尊往泥地裏碾。

他就是很疼,哪兒哪兒都疼,連呼吸都不暢了。

就像那天看到那顆被丢出來的陰靈珠,就像那天看到常明将那個假的人偶接到自己面前時一樣——

他有些疼得受不了,便松了手,走出了門。

他在殿門外站了會兒,常明有些擔心地過來輕聲問道:“陛下?”

“讓人進去伺候。”

“是。”

常明将那不情不願被抓來的小太監狠狠瞪了一眼,小太監識趣地灰溜溜又跑進去了。

聽着屋子裏又出現了聲響,常明觑了觑乾承帝的神色,忽然說道:“費閣老說是有要事要上奏呢,魏大大還在忙別的事,陛下——您要去理政殿嗎?”

“走吧。”

乾承帝帶着人走出殿門,外面的飄雪紛紛灑灑,飄落到他的眉睫上,被他臉上的熱氣哄得化成了小液滴,卻依舊粘在上面不肯落下,看起來倒像是點點晶瑩淚珠。

一行人在飄雪中走了一半,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陛下?”常明不解地問道,卻發現對方正擡頭看向外面。

常明順着對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晨光下,紅色燈籠一盞盞挂在那裏,顯得喜慶又熱烈。

可是常明不知為何,卻想到了昨晚那場火。

有些東西越是熱烈奔放,就越容易摧折。

“走吧。”

乾承帝收回目光,再次擡起步子邁出了永乾殿。

這日,乾承帝去了理政殿并沒有理會上奏的大臣,将人打發回去之後便讓人拿來了昨日便命人備下的竹條。

他回憶着上次看到過的那張圖紙,憑着記憶畫出來之後略加完善,随後開始制作走馬燈的框架。

那竹條打磨得細致,可耐不住時間緊急還沒有具體尺寸,所以到了乾承帝手中依舊需要重新劈開切割打磨。

竹子這東西韌性足,易傷人。

乾承帝除了手上一些握劍留下的繭之外,其他處的皮膚都不算老,便被那竹條割了不少傷口。

那傷口有些拉得又深又長,讓竹條上都浸染上了血色。

可乾承帝的動作卻沒有一絲停頓。

這款走馬燈結構複雜,乾承帝不吃不喝做到晚上,才将将完成主幹部分。

接着便是畫圖。

提筆之前,乾承帝是有過茫然的,不知道該畫什麽。

可是一落筆,似乎筆尖就有了自己的想法,種種過往好似就發生在昨日,很快被一一呈現了出來。

乾承帝只畫了那些高興的時——有那小人偷偷往□□藏八字的,有他任性地坐在玉玺上生氣,也有在理政殿裏追雞攆狗的——他畫着畫着,臉上也帶上了笑容。

可是越畫到後面,他的速度便越慢,笑意也逐漸消失了。

“看,花燈——”

“朕這次元宵帶你去可好?”

“咔咔,拉鈎~”小小的爪子朝他伸過來。

“哈哈拉鈎——”

這一夜,理政殿內的燈火與不曾滅過,一直點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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