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聞弛這日晚上讓小太監修完右臉, 正打算歇下,恍惚便覺得窗外有什麽東西亮着。

他撐起身體擡眼望去,發現窗戶是關着的, 但是外面的光亮卻與尋常不同。

他起身穿衣,讓人将他移到床對面的榻上,自己伸手将窗戶推開了。

外面依舊雪花漫天,可是在這黑暗中的白色世界中, 卻點亮了一排排宮燈,其中便有不少走馬燈。

那走馬燈顯見地是出自內宮之手, 做得極為精致,上面雕滿了花紋, 而燈籠之上更是畫着些逗趣的圖,随着走馬燈的轉動, 那些圖便連成了一個個有趣又好玩的小故事。

此時的永乾殿比以往熱鬧了許多, 平時不許随意進人的永乾殿外, 一些年紀小的宮人們一邊挂着燈籠, 一邊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鬧着。

另有一些則站在大門外好奇地往裏瞧, 看裏面素手而立的侍衛們并沒有趕人,才知曉今日的永乾殿是真的能進,便也大着膽子進來了。

很快, 平日寂靜無聲的永乾殿變得甚至比花燈節的街上還熱鬧了。

那些宮燈裏也不全是走馬燈, 另有些琉璃的、金銀打造的、甚至點綴珠寶的, 遠比那走馬燈更吸引人。

小宮人們便都三三兩兩攜手站在門廊下擡眼癡癡地看着這些天底下最精貴的燈籠們, 有些則興奮地圍攏在燈謎燈籠前, 等着猜中了好拿獎品。

只有聞弛,怔怔看着那些走馬燈——太多了,他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多。

上面的很多事情他都有些不記得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原來還剪破過乾承帝的龍袍, 就為了摘下那上面的珠子——他當時大約是想試試那與陰靈珠是否有相同的功效。

他也忘記了自己原來雖然沒有打碎過玉玺,卻是真的不小心将它劃花過。

原來當初他又發傻說過要天上的月亮,而乾承帝真的去試了——雖然各種方法都失敗了——而聞弛自己卻說過就忘了。

原來他那會兒在理政殿裏瞎折騰,自诩十分有分寸沒有碰壞過重要東西,可其實常明常安他們為他擦了無數次屁股,殿裏的老臣都不小心遭過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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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乾承帝之後都習慣喝他的洗手水了——這個他記得,他就是故意的。

這麽想着,聞弛不由輕笑了一聲。

笑完,他轉頭對窗外站着的男人問道:“哪個是你做的?”

乾承帝對他笑着說道:“哪個都是朕做的。”

聞弛看了他一眼,随後轉過視線重新看向院子內。

此時院子裏已經越來越熱鬧了,甚至出現了宮妃們的身影——多好的機會,誰也不會想錯過。

這扇窗戶邊有人特地沒有挂上燈籠,光線暗便很少有人看過來,或者即便是有有心人也被擋過去了。

于是聞弛可以在這裏肆無忌憚地看着眼前的熱鬧,而不怕被人打擾或者打擾到別人。

其實他以前更喜歡離開永乾殿之後,魏尹帶他出去玩的那樣,成為熱鬧的一部分。

可是如今心境轉變,倒覺得這樣也不錯。

他欣賞着眼前的熱鬧景象,心中細細數了數,發現帶畫的走馬燈約摸有二十來盞。

乾承帝是昨天淩晨走到,到現在統共不過兩天不到的時間。

下一秒聞弛便将手伸出窗外,在男人怔愣中抓起了對方垂下的手,便看到了上面滿布的傷口。

傷口有些簡單處理了下,有些甚至都還在絲絲滲血。

聞弛看着上面的傷口,沉默了好一會兒。

乾承帝看着對方那燈火下,顯得更為柔和的面龐,有那麽一刻,他很想再走近一步。

可随後他便見對方忽然笑道:“那高臺也是你親手搭的?”

這話一出口,剛剛靜谧美好的氣氛須臾便散了。

乾承帝抽出手緊握成拳負在身後,臉上的笑意也收了起來。

顧凝芷進入永乾殿院子時,看到的便是這幅情景。

她雖說也是住在永乾殿的,可卻是偏殿。

她住的偏殿與正殿之間隔着厚厚的圍牆,進出還要通過大門,說起來不過是兩座靠在一起的宮殿罷了,平日裏也并不能随意進出永乾殿正殿。

這次永乾殿開燈會,她本是不願意來的。

前一日才成了宮裏人的笑話,她不想再來自取其辱。

可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明知道不該來,明知道來了看到的東西絕不會讓她歡喜,可她依舊挖心撓肺地難受,最後還是過來了。

可誰知甫一進門,她便瞧見了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就那麽如一個癡情郎般立于窗外,癡癡看着窗內的人。

而那人就那麽随意地攜起他的手與他說話,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

她似乎說了什麽惹惱男人的話,可她的神情并不緊張,甚至像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般,還微微帶着笑意。

男人也果然并不袖手離開,依舊站在那裏,似乎即便再惱怒,也舍不得離開。

看着這一幕,顧凝芷心想,原來,他對那女人的縱容不只在床上。

原來當他喜歡一個人時,也會跟她一樣,即便是将自尊心放到對方腳底下,如果對方踩得快樂,他也是高興的。

原來,他真的只是不喜歡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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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對方再次被自己激怒,聞弛卻并不打算就此罷手,他接着又面帶笑意地問道:“據說那高臺上被布置得猶如仙境?不知與現在的永乾殿比,又如何?”

乾承帝到此時還是沉默地看着聞弛。

聞弛卻繼續道:“宓妃仙臺上一曲幽姬舞,陛下可曾心動?

問完,聞弛也不等乾承帝回答,便自顧自道:“也對,不然也不會大半夜流連忘返了。”

聞弛說完,輕輕嗤笑了聲,随後伸手便要關窗。

随即,一只布滿傷口的手掌便撐在了窗戶上,那男人壓抑着怒火,沉聲說道:“你既如此好奇,朕便邀你一游,如何?”

于是燈會中途,便有龍辇在衆目睽睽中離開永乾殿,前往栾慶宮。

而後在宮中所有有心人的眼中,乾承帝将聞弛從龍辇上抱下,帶着他登上了本是為宓妃生辰特意搭建登仙臺。

這一下,下面的人都傻眼了。

這見過寵妃給不得寵的下臉子的,但是也沒見過這麽下臉的。

這簡直就是在別人最得意的門面上糊屎了。

有些宮妃都忍不住在心中為聞弛吶喊叫好了。

聞弛上來之後才發現,上面确實也就那樣,無非就是個比較漂亮的花園子,而且即便圍攏了透明透風的簾帳,其實還是有些憋悶的。

乾承帝将聞弛放上輪椅,沉默地帶着他在上面逛了一圈,然後看着他不說話了,好像在問“現在你滿意了吧?”

聞弛知道有些事情過猶不及,于是便幹脆出聲回答道:“我不滿意。”

乾承帝一怔。

“憑什麽你自個兒在這裏獨自逍遙消受美人恩,讓我一個人等了整整一晚上?”聞弛這句話帶着三分賭氣三分嬌蠻,倒有了些以前的樣子。

乾承帝剛剛建起的堤防卻也在頃刻間消散。

他聲音一下子柔和下來,鮮見地解釋道:“朕沒有受美人恩。”

聞弛哼了一聲,“我不信,聽說宓妃都跳那舞了,你忍得住?”

聽了這話,乾承帝無奈笑道:“那舞我都見過不知多少回了,有什麽值得忍得住忍不住的?”

這話說得聞弛也是一愣。

那怔愣的樣子,只比以前犯傻時更令人可樂。

乾承帝不由便笑出了聲。

“這樣,你若實在好奇,朕便也舞一曲與你瞧瞧,可好?”

聞弛聽了,更傻了。

高臺上的其他人也傻了。

之後被傳上來的樂師們奏起舞樂之後,看着中央翩翩起舞的人,也傻了。

就是下面看熱鬧的,走遠點角度足夠的話,也足以看清那臺子上到底是誰在跳舞,而後整個後宮的人都傻眼了。

原來那幽姬舞由女人舞來,是妖嬈妩媚,腰身不斷扭動彎折,幾乎将女人的所有優點展露無疑。

可那舞由乾承帝跳來,卻成了擺動胯部,由足部大力的踩蹬代替輕盈的跳躍,那彌漫全身的荷爾蒙的味道,簡直有點熏到聞弛了。

他瞪大了眼睛,與所有人一樣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卻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舞到盡情處,甚至解下了外袍,裏衣衣襟大敞,汗水一滴滴從他胸膛上滑落。

而更令人側目的,卻是他臉上的神采,和身上如虹般不可觸碰的氣勢。

好似天地間的所有的一切歸屬于他,連頭頂的明月都只能乖乖聽話地出來只為他發光。

而看者們的心髒,更是都随着他的腳步跳動着,一下一下,似乎再也脫離不了他的掌控。

受影響最嚴重的還是要數聞弛。

那男人一邊盡情舞動着,一邊卻始終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聞弛被他看得心髒忍不住怦怦跳,最後實在沒忍住,卻是扶額笑了——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也似有了自己的意志,不願意離開眼前那幾乎像是在黑暗中獨自發光的男人。

而那男人也不想就這樣放過聞弛。

他一邊跳着,一邊一步步朝他走過來,那每踏一步,就好像踏在聞弛的心髒上,讓他的呼吸都不由緊張起來。

在鼓點的最後那一下,那個似乎彙聚了天地間所有光彩的男人,忽然來到他面前低下腰身,一邊喘着氣,一邊卻雙目緊緊抓着他,滿臉笑意地問道:

“那,阿弛,你動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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