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那天燈會過去之後, 顧凝芷就沒有再出過門。

整個偏殿都是靜悄悄的,誰都不敢大聲說話。

這日,針工局送來皇後正服, 需要顧凝芷過目,卻誰也不敢送進去。

現在宮裏的人都在偷偷猜測, 封後大典指不定會延期,甚至有人惡毒地盼着能換人。

最後衣服還是鈴铛領着人送進去的。

這些衣服做了三年了, 沒有一件是不精致的。

而顧凝芷對于穿上這些衣服也期盼了三年。

可此時她看着眼前這一件件華美的衣裳,腦中卻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晚上, 被乾承帝抱在懷中的那個女人身上穿着的那件袍子。

那是件淺藍色的袍子,上面左邊除了收邊沒有一丁點的繡紋。衣服大約是為他特制的。只做了半邊的肩膀, 而塌陷的右半邊卻繡滿了大片大片暗紅色月季, 就好像是一捧正在燃燒的烈焰。

袍子将那個女人整個人都牢牢遮蓋住了,唯有幾根雪白的直接輕輕搭在乾承帝的肩上。

那指尖白生生, 粉嫩嫩, 好像一折就會斷。

這麽想着, 顧凝芷的拇指便不由地使上了力,卻把自己的食指掐得沁出了血。

“娘娘?”鈴铛擔心地喊道。

顧凝芷醒過神來, 随後便勾起唇角微笑道:“這些我都很滿意。”

針工局的人下去之後, 顧凝芷卻問鈴铛:“你說, 我還有機會穿上這些衣裳嗎?”

鈴铛一愣, 随即直白道:“娘娘,就是陛下真的那麽寵那個女人, 也礙不了您的事兒。這皇後的人選也不是說換就能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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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來歷不明身世不顯, 身體殘缺無法為陛下誕育子嗣,朝堂上更是無人為她說話。這樣的人,如何與您争?您大可不必将她放在眼中。”

顧凝芷聞言擡眸看了鈴铛一眼, 随即卻點頭笑道,“你說得對。”

可是鈴铛出去之後,顧凝芷那放在床頭已經許久不曾動彈過的盒子,卻又再次自己打開了——

鈴铛說得對,那女人礙不了她登頂後位,可是她礙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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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九這天起來到現在就沒有見到過小厮阿笙,問了幾個小二也都說沒見過,他就有點不高興。

這次他背着三哥,偷偷摸摸帶着阿笙進京,就是想找機會陰那青芝山一把。于是這兩天便躲在旅店中,四處打探青芝山那些人的消息。

他從旅店二樓打開窗子往下瞧,看了看外面的繁華景象,心中暗猜阿笙肯定是去外面閑逛了。

他以前在陰山上就喜歡到到處瞎逛,好幾次就這樣招惹了麻煩,要不是他及時出手,他們第一次相遇時,對方估計就要因為這死在他四哥手下了。

在陰山上還有他罩着倒還好,可他這倒好下了山還是沒有改掉壞習慣,一大早人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他實在有些擔心,人還是沒回來,陰九等不住了,只能下樓往西坊去找。

他知道阿笙好熱鬧,必是往西坊去了。

一路上他都小心避開着人。

以前他們下山避開人是因為道師歸順後皇帝後,他們陰師被打壓得如過街老鼠。

可是如今情況又有一些不同了。

陰九先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擺脫了小二殷勤的想要陪他一起找人的建議。

随後他去了阿笙常去的幾家酒樓,沒有找到人,卻遇上了不少人圍在大堂說書先生身邊催着要他說故事,陰九看了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轉身出門時,那說書先生還在說,“可恨那青芝山為一己私利,惡毒制造疫毒,豐禾疫病滿地,軍民同患,眼看着就要遭遇6年前那樣的悲劇時,你們猜怎麽着?陰氏一族竟如天神般從天而降——”

現在那些酒樓也好,街上的賣藝的也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見天地講這些事情。

陰九一邊繼續往前找,一邊與一群披着灰色小鬥篷的小孩子擦身而過。

那群小孩子手上拿着鈴铛木劍什麽的追打着,還有人喊着“青芝狗賊不許跑,我是陰氏十三,我要替□□道除惡行善”之類的話。

簡直莫名其妙。

什麽時候他們陰氏竟與“替□□道”“懲惡揚善”這樣的話牽扯在一塊了。

噢,對。

看着對面走來的一行人,陰九忽然想起,他們以前通常倒是“被”替□□道和“被”懲惡揚善的。

想起大師兄曾經說過的話,陰九輕輕哼了一聲,卻是轉頭走進了小路,并不想與眼前的那行道士撞上。

可誰知他那不屑的神情,實在太過矚目,那一行年輕道士還是注意到了這個一見到他們便拐彎的、行跡十分可疑的人。

其中一人立馬開口道:“前面那人,站住!”

聞言陰九不耐煩地啧了一聲,随後加快腳步往弄堂裏跑了進去。

見此,那行道士立馬追了上來。

陰九跑得滿臉不悅。

他自負力強,出手便是殺招,從不學那逃跑脫身之法。今日反倒被身後那群烏合之衆絆住了。

可是跑着跑着,前面竟沒了前路,而身後的追趕聲越來越近。

陰九滿臉陰沉地為轉身,一手伸進袖口便要掏東西。

就在這時,弄堂一側的門忽然打開,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一把抓住九陰就往裏扯!

陰九唬了一跳,拿出手中的百刺就要撒出去,轉過身卻見到了一院子的老老小小,一個個都滿眼好奇地看着他。

陰九的手便是一頓。

那男孩三兩下将他推進屋子,院子的門便再次被推開。

那些道士見了院子裏一群老弱婦孺,也是一怔,随後便草草問了兩句走了。

等到陰九再次從屋中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躲在一個面目滄桑的婦人身後,卻依舊忍不住好奇地率先打破了住院中的寂靜。

“哥哥,你是天師嗎?”

陰九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稱呼了。

現在這群人把去參加過治疫的陰師稱呼為天師,大約是替□□道的意思。

陰九不屑地瞥了瞥嘴,正要說話,餓了一早上的肚子卻先一步咕咕叫起來了。

站在門邊佝偻着背的老婦人見此,也不等陰九說話,進屋便抓了兩個饅頭出來。

那老婦人拿着兩個饅頭,看看陰九這一身幹淨的樣子,似有些不好意思靠近。

她想了想,竟又轉身進屋,拿了個荷包出來,朝院中将陰九扯進來的男孩招了招手道:

“小樹,去,給小哥買個雞來,要熟的!”

陰九聽到這話,不知為什麽一下子有些惱,他脹紅這臉說道:“我不是,你別去!”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那男孩卻十分機靈地接過荷包,上前兩步就往陰九懷裏塞。

他以為陰九餓肚子,肯定是沒有錢了。他哪裏會想到在有些人眼中,吃飯并不是件那麽重要的事情。

陰九推了兩下沒推開,被他弄得愈發要惱。

那老婦人卻忽然笑着對陰九說道:“小哥,你拿着。這是我兒子從前線捎過來的,他叫阿梁,過幾天就要回來了!”

陰九詫異地看着那老婦人,不知道對方是何意思。

那男孩卻已經咧着嘴笑道:“我爹在荷度打仗,得了疫病差點要死,幸好天師們及時施醫救治,将他的命從閻王爺手中奪了回來。

“我爹來信還說,天師們都大慈大悲救民于水火,還身懷異香!”

陰九聞言動作一頓,便被男孩趁機将荷包塞進了他懷裏。

那動作激得陰九一下子寒毛都立起來了,要是在陰山上他估計立馬就能和對方打起來。

只是現在轉頭看着那一張張帶着憨厚善意的笑臉,陰九的拳頭就怎麽也硬不起來。

最後,他竟然真的揣着那個荷包出來了。

從那弄堂裏出來,陰九在街上站了一會兒,還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衣袖,發現那上面竟然真的帶了點香味。

但是他們平時制作陰靈器時,使用的各色材料散發混合而成的味道,平日裏他最不耐聞這味道,日日都要焚香沐浴。

今日聞着,感覺似乎也沒那麽難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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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京中到處流傳着青芝山造瘟陰氏治疫的各種故事,陰氏出門就會遇到百姓跪謝,達官貴人也紛紛上門拜訪,青芝山更是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常小歲跪在床邊替聞弛捧着碗,小聲說道。

聞弛不太喜歡他這種動不動就跪着的說話方式,幾次勸說都沒用,忍不住看着他翻了個白眼。

随後他也靠近常小歲輕聲問道:“皇帝有沒有表态?”

常小歲搖頭,“不曾。”

聞弛垂眸想了會兒,道:“繼續給陰氏造勢,我不信這樣的追捧還能留不住他們。”

之前青芝山一家獨大,狗皇帝一邊重賞,一邊卻用各種辦法養大他們的胃口,明顯不懷好意。

聞弛不知道他有什麽後招,但是他替他将陰氏引來了。

果然就看到狗皇帝一直拖着陰氏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讓謠言四起,任事情發酵。

隔岸觀火,沒有人比這狗皇帝玩得更爐火純青了。

而聞弛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最後一把火——

陰氏就下來一群年輕人,就敢在青芝山山主的面前指着鼻子罵他放瘟疫,而郁雎那老頭還一聲不敢吭。

可見陰氏在陰靈之道上的實力有多雄厚。

這樣一個氏族,為什麽就躲在山上不肯下來?

這個聞弛不知道,但是聞弛知道他們不甘心。

看這群年輕人一次次下山,他就明白了。

從他們那個所謂的大師兄開始,這群年輕人早就已經關不住了。

他們也許或多或少确實對疫區中的人們心懷善意,但是其中又夾雜着多少嶄露頭角、向世人展現他們能力的野心呢?

沒有人說得清。

但只要有,聞弛就能将它們無限放大。

聞弛別的沒有,手頭上有求于他的商人多的是,而商人們的力量,是很多人難以想象的。

他就讓人一**地去找陰氏,讓平民感激他們,讓少年們崇拜他們,讓貴族官員敬佩他們。

他讓他們的故事成為遍及豐朝的傳說,讓人們口口傳頌,讓他們成為所有人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更讓那些他們恨的、對他們懷有鄙夷的人,都成為別人鄙夷的對象。

他讓他們成為英雄,他送他們抵達巅峰。

這樣,他們還舍得下來嗎?

而作為英雄,又怎麽會在百姓需要時袖手旁觀呢?又怎麽能大敵當前時只求自保呢?

英雄就應該為百姓大義,放下私欲,為民造福除害啊——

他為他們開了頭,他不信狗皇帝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而有了他們,青芝山算得了什麽?

顧凝芷又算得了什麽?

失去寵愛對顧凝芷來說,除了讓她難受之外,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要扳倒她,最重要的是要讓她失去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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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府。

“爹,怎麽辦?”郁雎的兒子郁緯一臉焦躁,“您就任那些謠言滿天飛?現在那些大臣們看我們的臉色都不對了!”

“閉嘴!”郁雎陰沉地看了兒子一眼,看得郁緯臉色一白,讷讷不敢說話了。

郁雎也沒想到京中的形勢會變化這麽快。

忽然一下子,似乎每個人都知道了當初的那件事。

這謠言他不是沒壓過,可他手中一無兵,而無京中直接管轄權,只能靠着打點相關衙門辦事,可人家只收錢不買賬,他能怎麽辦?

他倒是讓人偷偷威脅了幾家辦事,可是人家轉眼就找了道師們求救,呂易城一道道令下來,弄得他灰頭土臉不說,還招惹了不少仇家。

他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大意了。

陛下必須用他們是真的,但是他還有道師,他還可以慢慢把陰氏磨下來!

甚至他還知道,陛下在宮中還有一股他不知道的防禦勢力不說,明面上掖庭司還養了一群小陰師,個個陰力一般卻最擅長制陰靈器。

有這些人在,他青芝山又有什麽好得意的?竟然就敢跟陛下挺着腰杆說話了?

“可是爹,”郁緯發愁地說聲說道,“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啊,再這麽下去,陛下必然會厭棄我們的——”

郁雎沉思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宓妃在宮中的情況怎麽樣?”

郁緯一臉不屑,“廢物一個,鏟除異己手段愚蠢之外,邀寵還不如個半邊身體的殘廢,已經成了滿宮的笑話了。”

這事郁雎也聽說了。

他也是真的沒想到,他給了顧凝芷三年時間,她竟然都沒有讓那個男人動一次心。

如果顧凝芷能夠成功一次,那麽他就有手段能夠——

算了,郁雎甩頭将那些不實際的想法甩開。

為今之計,已經不能把籌碼都放在顧凝芷身上了。

“陛下真的在那高臺上跳幽姬舞了?”郁雎問道。

“千真萬确,許多人親眼看到的!”

郁雎垂眸想了會兒,忽然笑道:“陛下既然如此寵愛那美人,那咱們就給她送一份大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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