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魏忌到的時候, 所有伺候的人都吓得跪在地上,只有常明上前簡單将事情與他說了一下。
“你果真看到耗子了?”常明将小純提起,魏忌陰沉着臉問道。
小純有些魂不守舍, “是、好像是有,那麽小一個跑了過去——看、看不太清。”
“平日裏東西都是你收着的?”
小純搖頭, “不是,主子不讓我們管這些事, 都是他自己收着的,鑰匙都在主子手中。只是今日主子臨時想起來要用, 讓奴婢拿。”
而拿的過程中,常明全程守在一旁。
魏忌沉着臉看了小純一眼, 随後掀簾子走了進去。
一進門, 他便看到了一個背對着他坐在床邊上的身影。
那人還穿着一身亵衣,那亵衣不知為何濕漉漉的還在滴水。
魏忌皺眉, 接過一旁常安手上捧着的外袍就要往乾承帝身上披, 可随後他便看到了乾承帝懷中抱着的一件衣裳。
那衣服不像是乾承帝的, 整個小的不止一號,還有不少符合乾承帝口味的繁複花紋。
那衣服此時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似的, 濕得不成樣子。而順着那水跡看去, 床上更是有一大片不成人形的水痕。
魏忌披衣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面前的人似有所感, 緩緩轉過頭來, 一雙通紅的眼眸血絲充盈。
“阿父——”乾承帝聲音沙啞地喚道。
魏忌卻搖頭嘆息,“陛下, 臣——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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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朝那床上看去, 而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他就是大羅金仙,也無力回天了。
聽到他的話,乾承帝眼中所有的神采便全部消失了。
他轉回頭去, 繼續抱着那衣服發呆,甚至開始喃喃自語。
魏忌有些擔心,湊過去卻聽到他嘴裏不停念叨着:“阿弛,阿弛——”
好一會兒,他忽然站起身來,滿臉戾氣道:“顧、凝、芷——”
魏忌卻立馬跪勸:“陛下,自從您回來之後,蕪烈司就加強了永乾殿的守衛,宓妃絕不可能将手伸進這裏來!此時還需謹慎調查!”
乾承帝卻壓根聽不進他的話,一把抽出挂在牆上的劍就走了出去。
就在這時,外面有小太監匆忙進來禀報:“陛下,裕親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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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日,顧凝芷便穿着一身素服跪到了永乾殿門外。
這一跪便是跪了三天三夜。
這三天裏鵝毛大雪紛飛不止,幾乎将顧凝芷落成了個雪人。
可是宮裏的調查卻毫無頭緒。
陛下原本是要處置永乾殿側殿中的所有人,可最終不知為何還是作罷了。
三天後,那個叫小純的宮女衆目睽睽之下自己一頭紮進了冰洞中,撈上來時已經結成了冰塊。
就此,永乾殿另一個美人的逝世成了又一樁懸案。
也就在這一天,陛下終究還是出門,将負荊以證清白的宓妃親手扶了起來。
而半月後,封後大典正式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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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的封後大典,整個豐朝幾乎是舉國同慶。
無數封疆大吏甚至是小國國王們,都紛紛來京參加大典。
京中符合條件的官員貴族在這一日淩晨便入宮等待觀禮,平民們則是在外參加各種慶典活動。
而顧凝芷早在前三日,便前往宮中如冠寺中,齋戒焚香。
跪足三日,顧凝芷努力維持着端莊之姿,由宮人扶着前往沐浴。
從浴池中出來,煙氣缭繞中,顧凝芷看着眼前被搬來的整套鳳儀,不由深深吸了口氣。
三年三年又三年,她已不知從那次陛下大婚之後,過去了多少個三年。
當年那撕心裂肺的痛疼似乎還遺留在胸腔中,而那女人帶給她的恨不得将連撕下來的羞辱似還在昨日。
而如今,一切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顧凝芷癡迷的伸手撫摸着那件衣裳,那件灌注了她所有的心血與甜蜜的衣裳。
今日,她就要穿上它,嫁給她最愛的男人,而後成為他身邊唯一的那個女人——
這麽想着,顧凝芷不由低頭輕嗅着那衣裳,那上面好似就沾着她心愛男人的味道,她着迷而渴望。
許久,顧凝芷才戀戀不舍地将手中的衣服放下,随後,她淺淺笑道:“替本宮——着鳳儀。”
顧凝芷還在想着,自己待會兒見到陛下時,該如何行帝後之禮,如何能夠聽到對方用那低沉的嗓音輕輕地喚她梓潼。
正想着,她忽然發現了不對勁。
她轉頭,發現身旁之前還舉止恭敬面帶笑意的宮女們,個個肅容沉默地看着她,卻無一人上前來伺候她換衣。
顧凝芷眉頭一擰,“還不快伺候本宮着衣?耽誤大典,你們可知何罪?”
可是面對着她的怒意,所有人都無動于衷。
就在這時,一個她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您無需擔心耽誤大典,離大典開始還有好幾個時辰呢,夠做許多事了!”鈴铛巧笑倩兮地走了進來。
見到熟悉的人,顧凝芷才松了口氣,卻嗔道:“這些宮女是怎麽回事,一個個木讷得很。”
可是說完,她才注意到平日常活潑朝氣的鈴铛,此時臉上那過于浮誇的笑容。
顧凝芷的臉色漸漸緊繃起來。
她才意識到好像哪裏出了問題——她清除記得宮女提醒她起身沐浴時,是寅時(4點),現在應該是卯初(5點)才對。
明明只剩一個時辰大典就要開始,為何鈴铛卻說還有好幾個時辰?
顧凝芷的視線跟着鈴铛緩緩轉頭,想要将對方的神情看得更清楚。
鈴铛将手中的東西放在一旁的榻上,随後十分貼心地走到顧凝芷面前,“娘娘,您怎麽樣,累嗎?”
顧凝芷眨了眨眼,才驚覺自己的脖子十分僵硬,竟就已經扭不回來了。
鈴铛“噗嗤”笑了一聲,伸手貼在顧凝芷臉龐兩側,幫助她扭正了臉。
随後她左右打量了一下顧凝芷,才露出滿意一笑。
“來人,将娘娘扶到床上去。”
剛剛還僵硬如木頭人的宮女們,聞言立時上前,你擡頭,我擡腳的将顧凝芷擡到了床上,随後七手八腳地解開了她的衣裳。
而此時的顧凝芷唯一能做的,只是睜大的眼睛看着空無一物的床頂。
“你們——大膽——”
她的聲音含糊又微弱。
而緊接着,這座常年無人的宮殿中忽然出現了一聲悠悠嘆息。
顧凝芷眼前随之又出現了另一個她熟悉無比的人。
“師父——”顧凝芷露出僵硬而疑惑的神色。
郁雎站在床邊一臉憐憫地看着床上的徒弟。
“芷芷啊,”郁雎開口道,“師父也是迫于無奈啊——你放心,雖然師父也是第一次弄這個,但是一定會很輕的,保證不會弄痛你。”
說着他打開了之前鈴铛拿進來的那個盒子。
随後顧凝芷便眼睜睜地看着那個教導了她多年的是男人,親手拿着一把刀,剖開了她的胸膛。
感受到那刀刃在肌理中劃過的冰冷觸感,顧凝芷相信郁雎真的如他所說的,做到了下手輕柔。
可那疼痛,不是輕柔的力道就能夠緩解的。
相反,力道越輕,速度越慢,她所承受的痛苦就會被無限拉長。那種她從未體驗過的劇痛,從她的胸腔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駭,整個人無法自控地抽搐着。
那劇痛幾乎熬幹了她的理智,讓她再也無法保持人前的端莊,口涎從嘴角滑下,無力呻吟緩緩溢出。
這樣的折磨才僅僅是個開始而已。
直到有個冰冷的東西,一點點細細密密地紮在她的內髒、皮膚內側以及骨骼上時,顧凝芷才終于反應過來她正在遭遇什麽。
傀儡,他們在将她制作成人形傀儡。
“陛下——不會放過——”
聞言,郁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從盤子上重新換了一枚針,又再次紮向顧凝芷的心髒,在上面畫出一道又一道難以辨別的靈路。
一邊他卻嘆息道:“芷芷,你是個聰明人。只是女人啊,總是容易在某些時候變得特別傻。”
顧凝芷還沒有反應過來,喉間便又由于痛苦再次發出“嗬嗬”之聲,大股口涎再次溢出。
這時,一張帕子輕輕按在她嘴角,上面還帶着她夢中無出現過無數次的那股熟悉又迷人的味道。
顧凝芷疼到雙唇微顫,依舊用盡全身的力氣轉動眼珠,不可置信地朝那個方向看去,卻終于還是看到了她最不希望出現在這裏的人。
“有這麽疼嗎?”那男人皺眉道,“不會疼壞吧?”
“陛下放心,”郁雎趕緊說道,“虧地有這些時日不斷灌注禦魂湯,芷芷她現在對于這個軀殼的控制力和影響力已經微乎其微了。她的所有靈魄大半已經被收攏在這軀體中,只要再一個時辰,刻印便能夠完成。”
乾承帝這才滿意點點頭,“你小心一些,別弄壞了!”
說着,乾承帝帶着無限的溫柔看着眼前的這張臉,最後還伸手理了理顧凝芷有些淩亂的發絲。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眼神——那根本就不是在看她。
那一刻,顧凝芷的眼角溢出了一滴淚水。
是啊,那樣的眼神,他從未給過她。
她為他付出了她的所有,她的愛,她的忠誠,她的全部!
她為他殺了兩個幫她演戲的師兄師姐,只為了隐瞞住他的秘密。她告訴他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實身份好瞞過她的師父,她為了他負了所有人,可是今日,他終究還是負了她——
他毫不客氣地将她的全部拿走了,沒有一絲給她留下。
這個男人,也許從來對任何人都是沒有心的。
可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要這麽對她呢?
乾承帝依舊帶着無限溫柔,替她擦拭了眼角的那滴淚。可是卻一下沒控制好力度,在顧凝芷眼角留下來一道淡淡的紅痕。
看着那道紅痕,乾承帝愣了愣,卻下意識地用力去揉搓那塊,像是要把它揉幹淨似的。
但他力氣用得大,顧凝芷的皮膚柔嫩,哪裏經得起這樣揉搓,很快便紅了一大片。
好一會兒,乾承帝才停下手中的動作,愣愣看着那塊紅痕,低聲喃喃道:“唉呀又壞了,阿馳要生氣了。”
這個阿弛是誰?
顧凝芷愣愣想着。
可随後她便看到乾承帝趕緊收回了手,卻對着她再次露出微笑。
那笑容中甚至帶着些少年的天真與殘忍,“沒關系的,這個身體是活的,能自己恢複,不會再壞掉了——”
看着這樣的乾承帝,顧凝芷心裏陣陣發寒。
她意識到,這樣的折磨可能不是暫時的。
她顫抖着雙唇,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吐出幾個字,“為——什麽?”
“為什麽?你在問為什麽啊?”乾承帝笑道。
可随即他卻忽然露出滿臉猙獰,像是一頭發狂的野獸,“你竟然還問我為什麽!
“顧凝芷,朕有哪裏對不起你!你要權,朕給你,你要後位要子嗣,朕都會給你!可是為什麽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動阿弛!
“阿弛他甚至沒有想過要追究你,可他哪裏礙到了你,你要這麽害他!”
聽到這兒,顧凝芷忽然反應了過來。
她笑了出來,卻比哭還難看。
顧凝芷的身體微微顫抖着,可她依舊努力積聚力量說道:“我、我也想要開心,誰、誰給我——她來了,你一個眼神都、不給我,陪她,燈會,我跳舞,你給她跳舞——”
我抛下自尊跳幽姬舞,你不屑一顧。
可是轉頭你卻跳幽姬舞給她,讨她開心,就在我生辰時特意建造讨你開心的仙臺上,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顧凝芷一邊說着,一邊控制不住地眼淚點點滴落,“我,什麽都,給了你,自尊都不要了。你寵愛一個殘廢,把我踩地上,哄她高興。
“為什麽——我哪裏不如她——”
是的,那件事之後,顧凝芷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她始終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裏不如那個女人,竟然會被對方踩在腳底如此踐踏。
乾承帝卻已經收斂了怒容,反而輕輕嗤笑一聲。
“什麽都給了我?三年前此刻行刺中救朕,之後只身奔赴前線作戰,又替青芝山在最後一戰中請戰,你做出的哪一個決定不是為了你自己?”
乾承帝冷冷說道,“顧凝芷,這一切最多只算是個交易而已,而朕早就已經回報給你了”
顧凝芷卻到現在都不願意承認,她只大聲地說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太愛你了,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讓你看着別人!我愛你啊——”
随後她又像是有些失去理智般,臉上露出了些癫狂神色,“那個女人,半邊身體都沒了還毀了容,她有什麽比我好,你要這麽寵幸她?是她伺候過太監,比較會侍弄人嗎?我也可以去學的啊——”
“你閉嘴!”剎時,乾承帝露出狂怒之色。
那一刻,顧凝芷忽然大笑了,眼淚都笑了出來,“哈哈哈——對,就是這樣!
“趙承徽,你承認吧!那女人在魏尹的院子裏待了那麽久,魏尹為了她戰功都不要了,三年間無數次往返于前線與京中,為的是什麽?難道就是為了看看她?跟她喝喝茶說說話?”
顧凝芷越說越惡毒,“她院子裏沒有一個伺候的人,卻全身都那麽幹淨,總要有一個人為她打理身體的吧?你說,魏尹對着那麽一個人,就是一個太監,多少也會有反應的吧?你說魏尹會怎麽對她呢?那女人又是什麽感覺呢?到底是太監弄得她舒服,還是陛下您更好呢——”
後面的話她沒能再說下去——乾承帝怒紅着眼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郁雎和其他伺候的人都已經吓得跪倒在地。
“陛下——”魏忌出聲提醒。
好一會兒,乾承帝才放開了顧凝芷的脖子,她不由劇烈咳嗽起來。
可随後她卻似乎越來越精神,含着淚竟大笑道:“怎麽樣?你疼嗎?趙承徽,我這般看着你們,日日那樣難受,今天也終于輪到你了——”
可是乾承帝此時已經恢複了理智,冷冷道:“顧凝芷,朕不是你。過去的一切,是朕沒有護好他,朕沒有資格去計較。
“你不是一直問朕為什麽嗎?朕現在告訴你——因為阿弛就是朕以前的那個巫蠱娃娃!
“朕在他還是個娃娃的時候就喜歡他,特別特別喜歡他,他跟你不一樣,他是真的豁出命來救過朕。
“而現在,朕覺得朕已經不能忍受他還是個娃娃了。
“朕要給他身體,一個他喜歡的,活的,不會壞的身體。
“這樣,朕就可以真正寵幸他,讓他成為朕的皇後,為朕誕育下帝國的未來”
乾承帝卻湊近她輕輕笑着,“而我們,都會感謝你的付出的——”
聽到這話,顧凝芷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神色,随後才逐漸反應過來——那女人竟然就是那個人偶!而他們現在要做的,竟然是想要将她的身體制作成那個女人的傀儡——竟然是要給那個女人用的!
“不、不——”顧凝芷瘋狂搖頭。
“此後,你的靈魂會成為這具軀殼的養料,只要身體不滅,你的靈魂不死。而現在這樣的疼痛将會時時刻刻伴随着你,直到你的身體成為灰燼。
“而我會讓你一直清醒地看着我的阿弛,穿上你的身體,戴上我親自為他打造的皇冠,享有一切你渴望的東西——”
乾承帝說着,對她露出了一個熟悉的甜蜜笑容。
不!
不!!!
她不願意!她不願意!
憑什麽?
她不甘心!
她出身高貴,她為他帶來了青芝山!
他們還有那三年的甜蜜時光,她甚至還記得對方曾經留戀地撫摸她的臉時的渴望,她不信對方沒有愛過她!
她不相信!
那個女人那麽髒,太監都能玩!
她還只是個人偶,一個愚蠢的玩物而已!
憑什麽?
憑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她不甘心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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