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南粵刺史朱瑾瑜很清楚, 在那些海盜以及走私船中,很大一部分人與眼前的這些大商家有聯系。
而從南粵出去的船,每年有将近15-20%遭遇海盜, 丢了貨物不說,運氣不好的,還船毀人亡。
這便使得很多豐朝商號并不願意出海遠洋,只将貨物賣給東洋來的商人賺取差價。
可朱瑾瑜卻清楚,海貿之利, 大多被海商賺取。若是豐朝商號能夠出海,那所獲之利将大大增加。
而出海船上那麽多海員, 還有能夠常駐各國的商隊,不僅會為豐朝百姓創造更多工作機會,更是能夠帶來無數如今他們難以獲得的信息。
這對于豐朝将來的發展都是有無法預估的好處的。
所以, 解決那些海盜, 便成了當務之急。
于是壽宴當晚,将大部分客人送走之後,他卻讓人偷偷留下了其中的幾位, 單獨聊到了很晚。
而後沒過幾日,一頂小轎從刺史府側門而出, 去往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偏僻港口,随後從中下來的人坐上一艘小船,便一路順風往東而去。
直到那人登陸了東邊稀稀落落無數暗礁中成片島嶼中的一座時, 看到從小船上下來的人,在岸邊迎接的人都驚了。
他們知道今日會有朝廷的來人招安,但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竟會是權傾南粵的封疆大吏,南粵地位最高的文官——刺史朱瑾瑜——孤身前來。
豐朝南粵近海最大的海盜頭子張鴻芳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原本擺出來的下馬威立馬丢到了腦後,她微微吸一口氣才邁開步子走了過去。
朱瑾瑜一身素袍站在海盜群裏,卻是一點不虛,只笑眯眯看着面前這個一身勁裝的女人,心中思量萬分。
張鴻芳原名張紅芳,是這海鬼海盜團上一個頭子魏大冠,從岸邊擄來的漁家女。
張紅芳卻是個聰明伶俐又要強的,她用着女人最柔軟的武器捕獲了那個男人,幾乎讓對方對她予取予求不說,還讓她逐漸在海盜團內有了不低的地位。
不僅如此,她自己不願意生孩子,卻在島上收了不少幹兒子,個頂個的聰明能幹,很快将魏大冠手得下的不少人架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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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幾年,一次出海,魏大冠沒能回來,張紅芳就此改名張鴻芳,接管了海盜團,将不服的人殺了個幹淨。
随後她便遇上了東風,南粵海貿量迅速攀升的同時,也喂飽了周邊的這些小海盜們。
沒幾年,張鴻芳憑借着她的手段和手底下的幹兒子們,将周邊大大小小海盜吞并了不少,一躍成了南粵近海最大的海盜團。
這個女人傳奇般的經歷,讓所有人都不敢小觑。
而朱瑾瑜之所以會盯上這股勢力,卻恰恰因為她是個女人。
張鴻芳之前不生孩子,魏大冠死後幾年,她肚子裏卻忽然蹦出了個男孩。
她手底下誰都不敢吭聲,張鴻芳卻将孩子丢在島上不聞不問,自己依舊帶人在外拼殺。
誰都說,張鴻芳別看胸前幾兩肉比一般女人大,那心可卻是比男人還硬,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看在眼裏。
可朱瑾瑜卻不這麽想。
這個女人如果心真的夠硬,她壓根不會生孩子,打胎可比生輕松得多。
女人生孩子有多苦,為此失去過兩個妻子的朱瑾瑜心中再清楚不過。
女人終歸是女人,逃不過母愛這一關。
而即便為了孩子着想,這個女人也必定不願意一輩子待在海上拼殺。
哪個母親不想自己的孩子能夠富貴平安,安穩到老呢?
這麽想着,朱瑾瑜垂眸微微一笑,一點沒有四十來歲男人的蒼老,卻另有一股風流。
談判期間,朱瑾瑜給的條件非常豐厚。
幾乎張鴻芳提出的,他就沒有不答應的。
只除了一點,張鴻芳要朱瑾瑜将她收下所有人編成一個團。
朱瑾瑜卻搖頭,“就算是陛下,也是最不能忍朝臣拉幫結派的,這于朝事無益。我朱某人何德何能,可讓總督大人接受此事?”
剛剛還笑得嬌豔的張鴻芳,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屋子裏周圍站着的一群男人,也立馬面色不善地看着朱瑾瑜。
朱瑾瑜卻不露怯,“張小姐不必擔心,我朱某人既然将各位帶回粵地,那必然會将大家安排好。我既不能将你們一塊兒交給人,讓總督難做,但也不會就看着你們被人排擠而不管事。
“若是你們在營中過得不好,那必然是有人不給我朱某人的面子,我自會為大家出面讨公道的。”
“你說得輕松,”一個黑壯的漢子站在張鴻芳身後,甕聲甕氣道,“到時候把我們騙上岸,還不是任你們宰割!鬼知道到時候你們會怎麽處置我們!”
朱瑾瑜笑着搖頭,“既如此,不如你們分批上岸?分個三五年也是無妨,只一點,留在這兒的人若是再做那打劫商船之事,那剩下的人本官卻是不能放過了。連着岸上的人,都是要被牽連的!”
聽到這話,張鴻芳神色一動。
好一會兒,她面色才輕輕松弛下來,卻露出明豔笑容來,“朱大人果然寬宏大臉,能夠體恤我等的苦衷。只是這上岸之後,我等草寇出身,卻是在營中難以與人相處,即便大人您為我等安排了不少官職,恐怕也不好服衆啊。”
朱瑾瑜笑了。
這女人是寸步不讓啊。
這麽想着,他垂眸思忖片刻,卻忽然說道:“我有一獨女,如今已是6歲,她從小失恃,我一人親手将之撫養——”
張鴻芳聽着,忽然心頭一跳,看向朱瑾瑜的眼睛卻逐漸亮了起來。
朱瑾瑜被看得,再厚的臉皮都有些發紅,不過最後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我欲與她尋一母,能夠教她成人,懂得人事道理。”
張鴻芳聽了,愣了愣。
這話跟她想的不太一樣,難道岸上的讀書人,現在替兒女說親的時候都是這麽說的?
轉念想到那女孩子從小沒了母親,如果說給了她的阿帆,那她倒是可以代她母親教她些道理。
不過官宦人家的女孩兒,學的東西她可就教不了了,指不定對方還會看不起她的阿帆。
但是沒關系,這對于她的阿帆來說,那可是改天換命的機會,她絕對不能錯過。
這麽想着,張鴻芳對這門親事越發滿意起來,臉上也攢滿了笑容,卻沒發現身後的男人們臉已經都黑了下來。
張鴻芳笑着點頭,“這事你不用擔心,我雖教不了她那些舞文弄墨的東西,但看人說話行事,卻是能夠指點她一二的。”
朱瑾瑜見對方說話如此坦蕩,竟也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卻聽對方又接着說道:“我家阿帆雖才3歲,我也不曾讓人教他讀書,但他随我,聰明伶俐,我以後必送他入書院念書,考出個功名來。”
朱瑾瑜挑了挑眉,心想,對方難不成是想以此來表明自己将會是個好母親?
這麽想着,他卻不放過這麽好的獻殷勤的機會,立馬接口道:“我師從江南白玉書院的院長柏沁山,阿帆可由我啓蒙,考出童生之後我必薦他入白玉書院,到時金榜題名不好說,最好的老師卻是少不了的!”
聞言,張鴻芳幾乎笑開了臉。
她以前一直擔心自己身居險境,從不敢将孩子的事情放在嘴邊。
即便此次招安不成,張鴻芳也已經決定在孩子滿三周歲之後,也就是半月之後,想辦法讓他詐死送他上岸念書,絕不讓他走她的老路。
既如此,她卻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而現在,更好的機會就在眼前,張鴻芳心中卻是滿意極了。
再者,若是兩人真成了兒女親家,這朱瑾瑜身邊只一女兒,必疼得如珠如寶。
他既然肯把她許給她兒子,那麽消息一傳出去,還有誰敢看不起她手下的人?
至于她,朱瑾瑜已經答應讓她入營做上将軍,她既能帶着手下出海與那些海寇搶飯吃,便也能帶兵出海逮海寇。
她張鴻芳手上有活,可不怕沒飯吃。
這麽說着,張鴻芳笑着點頭,“那此事就說定了!”
此言一出,身後人個個張口結舌,想阻攔,卻又不敢出聲。
對于張鴻芳的态度,朱瑾瑜實在沒有想到,卻依舊笑眯眯溫文爾雅地附和,“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就此,兩人都非常高興地交換了信物。
随後,朱瑾瑜便起身上船走了。
沒過幾日,粵地最大的港口福明港上,遙遙駛來三十幾艘載滿炮火的大船。
而岸上,朱瑾瑜微笑着迎風而立,迎接着他未來的第三任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