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直到乾承帝穿上衣衫退出寝殿, 聞弛都還沒能徹底醒過神來

鈴铛匆忙上來替他穿上衣裳,聞弛坐在床邊,對上鈴铛擔憂的神色, 才發現自己連呼吸都在顫抖

他深吸兩口氣,告訴自己, 這沒什麽,只是簡單的肢體接觸而已,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再說, 他也沒讓他得逞。

雖然心裏這麽安慰着自己, 可是好一會兒聞弛還是氣的不行。

他避開了鈴铛,想要給她穿鞋的動作,自己彎下身來, 卻發現自己的手抖還在不住顫抖。

守在一旁的常小歲見狀,向前一步,彎腰替他穿上了鞋。

聞弛骨子裏還是有點大男子主義,所以他勉強能夠接受鈴铛這些女孩子替她穿衣梳頭,但是穿鞋穿襪子這種他一般都是自己來。

不過讓常小歲來他倒不怎麽在意,畢竟對方癱瘓在床的時候,他連屁股都替他擦過。

聞弛站起, 又走到窗邊深吸了兩口氣,接過鈴铛遞過來的安神湯狠狠喝了幾口, 才重重舒口氣。

他将其他人都趕了出去,自己一個人坐在窗邊的炕上發呆。

他在反省。

聞弛其實心裏很清楚, 在他與乾承帝的這段關系中, 他其實犯過很多錯。

不管他當初那麽做的理由為何,都是他起的這個頭。

可是在那之後,他卻并沒有真正正視他與乾承帝之間的關系, 更沒有将之處理好。

而且更要命的是,聞弛必須坦誠,在經了這經歷了這許多事情之後,他對乾承帝也不是沒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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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今這個時代,乾承帝的樣貌地位與權勢,幾乎沒有任何人能夠抗拒他,更何況看起來性格殘忍惡劣的乾承帝,對他聞弛卻幾乎是予取予求,有時甚至顯得那麽卑微。

而他自己,當初在于呂易城的那段感情中,其實受傷不小。

在那樣的生死危機關頭,他将自己保命的東西都送給了對方,他自認為兩人感情在那樣的時刻應該是不離不棄,能夠攜手并進的。

可最後兩人卻由于觀念不同,分道揚镳,對方将他的生死置之不顧,帶着自己的人毅然決然地離開。

呂易城雖然年輕,可他出生道家名門,所帶來的人幾乎撐起了那13城的半邊天。

對方一走,聞弛肩上壓力劇增,也就是在那段時間,他忙中出錯才,讓時疫有機可趁,将他感染,以至最後讓他埋骨異鄉。

所以這一次,即便他察覺到了乾承帝對他的吸引,他依舊不敢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乾承帝身上所背負着的東西,相較于當初的呂易城,只會更重。

這也就意味着,兩人之間很有可能會出現比之前更大的分歧與矛盾,而他卻不想再成為被放棄的那個。

就像今天這件事,乾承帝需要子嗣,如果沒有其他女人,那麽就必須讓聞弛替他生。

想到這裏,聞弛甚至覺得自己能夠聽到虛空中有女人帶着嘲諷的勝利笑聲。

聞弛想,他是不可能接受這種結果的。

他無意識地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發現那手手指纖長美麗,确實十分動人。

但這不是他。

這麽想着,聞弛深吸一口氣,緩緩站了起來。

他知道乾承帝還沒有走。

果然,他掀起簾子走出去,便看到乾承帝一個人坐在正廳的上面,正默默看着走出來的他。

兩人對視一眼,聞弛拉了拉自己的衣襟,良久,他開口道:“我知道這件事情不是你的錯。”

此話一出,乾承帝臉上的神色明顯松弛下來。

可是緊接着,聞弛卻又繼續說道:“你需要有子嗣,皇位需要有繼承人,你有這個責任,所以你沒錯。”

乾承帝收斂了眼中的鋒芒,似乎想說什麽。

但是聞弛卻沒有停下來,他雙眼一直看着乾承帝,最後緩緩說道:“但是我無法接受。”

乾承帝神色一頓,卻聽面前的女人面無表情地繼續道:“我無法接受用這具身體與你發生關系,更無法接受用這具身體生孩子。

“我是聞弛,我是個男人。”

聞弛心想,如果沒有子嗣導致他努力創造的這一切都灰飛煙滅的話,他其實也是會痛心的。

“你有你的責任,我有我的忍耐限度。”

他想,如果真的只要一個孩子就能延續現在的一切,他也不是一定不能接受乾承帝與其他女人生一個繼承人。

可是,以後呢?

他不可能每一次都為對方的雄心偉業讓步。

就像他一次次對呂易城妥協,接受他同伴的異樣眼神與說話态度,為他收起那些他看不慣的術法,在他面前裝作胸懷大義不可侵犯的樣子來博得對方的好感。

可實際上他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小人。

他心中有善也有惡,他不是他眼中的完人。

所以唯有的那次不妥協,造成了他們倆的決裂。

他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我們之間有無法調和的矛盾,我們不合适。”

聞弛說完,最後深深看了對方一眼,轉頭便要走出這座困了他幾年的宮室。

乾承帝緊緊握着拳頭,雙眼通紅地看着那正要離去的身影。

那一刻,殿外冰冷的月光灑在那人身上,給他蒙上了一層光暈,乍一看,人似乎就要融化在那一層光中,從他的生命裏徹底離開。

“朕就要死了。”

那一刻,寂靜無人的宮殿裏,終于響起了乾承帝沙啞的聲音。

聞弛腳步一頓,倏然回頭,他緊緊盯着對方,厲聲喝問:“你什麽意思?”

“太後将薨,朕命不久矣。”

乾承帝面無表情一字一頓說道,“朕走之後,掖庭司會成為你的奪命之寶。可是只要你為朕誕育下子嗣,魏忌會将之撫養成人,日後你無論換了什麽身體,都是豐朝太後,無人再可動你。”

聞弛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消化完這個消息。

他覺得自己之前那些來來回回的思慮糾結,現在看來簡直可笑。

“為什麽太後死了,你也得死?”聞弛快步上前,走到乾承帝面前,抓住關鍵問題低頭着急問道。

此時乾承帝依舊坐着,比聞弛低了不少,只能擡頭看着他。

聞弛發現從這個角度來看,乾承帝顯得格外年輕,甚至有了些脆弱感。

那男人擡着頭,目光在他臉上一遍遍掃過,好一會兒,才終于又說道:“因為朕是用先帝和太後的血肉制作的傀儡。”

那幾百個傀儡中,僅有的最成功的那個。

剩下的不像人的、不聰明的,以及不聽話的,都從那些屋子裏被人拖走,絞成肉塊了。

而他,聽話,懂事,還聰明。

通過身邊一個個在他面前被絞成血肉的同伴,他知道了怎麽才能活下去。

他要讨好那些人,他要成為他們想要的樣子。

成為他們心中最想要的那個人,才能讓他們為他所用,才能擺脫傀儡的身份,成為自己真正的主人。

其實他該慶幸的,太後真的只是一個沉浸在對先帝求而不得的愛戀中的可憐女人。

所以他只要在言行舉止中流露出一點先帝的痕跡,就能讓對方以為他可能是先帝的轉世。

所以她渴望他,卻又不敢真正亵渎他。

魏忌因為沒有保護好先帝,所以把一切的愧疚傾注在他身上。

而朝中僅有的幾個知道這些的大臣,更恐懼失去強硬的順英帝之後,豐朝的覆傾。

他們痛恨順英帝的殘酷手段,但是被壓迫得幾乎無法獨立行走的朝臣們,內心更渴望一個能夠指引他們、帶領他們繼續之前的偉大榮光的強硬君主。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保守着這個秘密,他們或多或少地覺得乾承帝擁有順英帝的血肉,即便不是順英帝的轉世,那也是他的血脈。

于是,在英年早逝的順英帝的庇佑下,乾承帝順利長大,将知道這些秘密的朝臣殺得一幹二淨,将魏忌牢牢掌握在手心,甚至想要對太後斬草除根。

可是最終,被他屠了個幹淨的慈安宮裏,被濺了一身血的太後卻笑着告訴他,這世上是不可能有人能夠真正徒手制造一個完整的生命的。

所以她不僅給了他一身的血肉,更給了他的靈魂。

只要她死了,他的靈魂也就不複存在了。

此時,乾承帝臉上甚至出現了少有的溫和表情。

他依舊保持着擡頭的姿勢,笑看着聞弛說道:“很可笑對不對?朕日日不得安眠,無時無刻不懼怕着哪一天太後的人會闖入朕的寝宮,将朕拖出去絞碎。”

“可最終,竟是她用她的魂之力,支持着朕的魂魄,也是因此,讓朕不得不為她陪葬。”

聞弛一時還難以接受這個消息,他緊緊握着乾承帝的肩膀,卻沒有發現自己的力道已經大得指尖所陷的地方,已經有了隐隐血色。

而乾承帝卻不為所動,神色卻越發柔和。

他将聞弛拉下身,讓對方坐在他身邊。

随後,乾承帝一下下輕柔地撫摸着聞弛的臉,甚至忍不住在上面落下一個一個的吻。

“別怕,”他柔聲說道,“朕其實已經猜到你會不願意了,朕還有其他辦法——朕只是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朕已下令讓魏尹出海,以他的能力和朕給他的東西,他很快就能在外面站住腳跟。到那時,魏忌會送你出海去找他。

乾承帝退開些,目光如水地看着聞弛,“魏尹會保護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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