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

赤月教花教主是個很風雅的人。

她把內力和武功學得那般好,就是為了在殺人的時候不用沾上血;把赤月教搬到中原之地來,就是因為看上了這裏與西域不同的如畫好風景。

當她發現距離玄清派十裏的溫山連雲峰是個因山路難行而人跡罕至,但卻十分适合賞月的地方後,便派人修葺了峰上荒廢多年的小亭,三不五時施施然到此賞景。半年有餘,除了赤月教中幾位護法知曉外,武林中無人發現。

今夜亦是如此。

月色清澈纖雲肆卷,星河燦爛清風徐徐,送來滿山花香。倚雲峰此時應是梨花正盛,她等了許久的滿枝白雪待垂憐,今夜終于能盡興欣賞。

腰間挂着前年釀好便一直埋在海棠樹下的青梅雪釀,連酒杯亦是細細挑好的薄胎梨花白,為了襯滿樹梨花的無色豔極,今夜她穿的是大紅的衣裙,腰間至裙擺一線斜下,白蝶蹁跹……無論從哪個方面,皆很完美。

預想了片刻一會兒在連雲峰梨樹下自斟自飲,伴月色對影賞花的美好前景,花教主足下的輕功運得更起勁了。

梨花香氣已近。

有一片雪白的花瓣掠過花教主眼前。她的眼睛眯了一眯,雙足落在一棵高高的松樹上,若貓無聲。

她看見了那個女子。

灰色的道袍,绾着素絹梅花木簪的漆黑的發,在月色星光下顯得十分嬌豔的,仿佛上了胭脂似的面容。

她在舞劍。

應該是玄清派的本門劍法,承襲了道家門派的劍意為先圓融自如。風動梨花紛紛下,她的衣袂飄舉,廣袖揚風,恍若一個不覺,便會禦風而去似的。

很是好看。

花教主想,可以原諒這道姑搶了她獨賞月色梨花的罪過。

不一會兒,風裏傳來不高不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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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道姑突然開了口,唱起歌來。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是《逍遙游》,而且她的聲音很好聽。花教主想了一想,坐到樹枝上,摸出酒杯斟滿,準備細細欣賞道家的逍遙劍法。

“登高望蓬瀛,想象金銀臺。天門一長嘯,萬裏清風來。玉女四五人,飄搖下九核。含笑引素手,遺我流霞杯……”

剛送到口邊的杯子停住了——曲子的調沒變,詞卻怎地轉到《泰山吟》了?

“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花教主的眉頭皺了起來。為什麽又變成《夢天》了?!

“清風飏兮玉兔升,香雪紛兮慰吾懷。天地廣兮光陰去,莫回首兮一笑歸……”

爛!!太爛了!!!!

一聲輕響,手裏那梨花白的薄胎酒杯成了碎片,那一杯十分難得的青梅雪釀亦全撒在了臉色鐵青的花教主袖子上。

劍舞十分,最後那段自編的歌詞負分滾粗!!!!

她想看的是滿樹梨雪壓枝低,是月色如水天地寬,是清釀一杯共花醉……不是這破壞意境美感的詩歌大亂湊!!!

起身想送那破壞了她好心情的道姑一掌,那人身子卻一轉,劍随身動,挽了個極好看的劍花,身如鶴舞鴻鹄,潇灑如意,花教主突然便有些下不得手。

這麽好看的劍舞……打殺了可惜。

眼睛瞄到道姑似乎又要開口唱歌,花教主立刻下了一個一點也不艱難的決定。

翻手取下腰間長笛就口,一曲《沉醉東風》輕輕随風而去,清冷幽然,立即壓住了道姑欲唱的曲。

真好聽。

雲嫣迷迷糊糊地想着,閉了口,手中的劍不由随着曲順心而行。

飛袖旋身,劍意圓融,泠泠劍光映着紛飛的雪白梨花,與那清冷的香氣共舞,便沒了平日的凜冽殺氣,只餘一心天地逍遙。

合該如此。

合着她的笛曲,舞着劍,像是立即可以禦風遠行萬裏的鲲鵬,伴着盛了滿滿一樹月華色的梨花。

花教主想,那個破掉的梨花白杯子,可以不計較了。

一曲終了,梨花如雪霰。

道姑忽然擡起頭看向她的方向,她隐在樹枝之中,道姑看不見她,可是道姑突然笑了。

胭脂欲醉。

花教主想,那杯被浪費的青梅雪釀,也可以不計較了。于是她飛身而下,落在道姑面前。

淡淡的酒味沖進鼻間,然後道姑在她面前打了一個不怎麽優雅的酒嗝。

原來,她面上的不是胭脂,而是醉紅。

花教主看着道姑,指了指亭子,道姑還是笑眯眯的收劍還鞘,一步三晃,搖啊搖地搖進亭子裏坐下。

桌上倒着一個小小的酒壇,空了,聞起來是白露,清冷冷的味道,倒是可跟她的青梅雪釀一比。

如此,便原諒她占了小亭的罪過。

花教主将青梅雪釀也擺上桌,道姑的眼睛突然更亮了些:“花教主,好酒。”

“道姑也喝酒?”花教主摩挲着自己的小酒壇,問得漫不經心。

“雲嫣是俗家弟子,嗝,少少飲些無妨……嗝。”道姑回答得很認真,只是搖搖晃晃的身子不太有說服力。

那一小壇子白露,看着該是比青梅雪釀還少些。

酒量好差的道姑。

道姑亮着眼睛看她,用一種近乎厚顏無恥的語氣道:“花教主,今夜良辰美景,你我相逢有緣,何不共飲?”

花教主看着她,低聲開口道:“你上回壞了我的事,還想讨酒?”

“啊,上回是公事嘛。”道姑搖搖手,“如此星辰如此夜,莫說江湖恩怨事。”

“要酒,可。”花教主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很是滿意地聽到對面“咕嚕”咽口水的聲音,她慢慢搖晃着酒壇,道,“玄清派心法來換。”

雲嫣搔了搔臉頰,臉上醉醺醺的笑容沒改,說出的話卻是斬釘截鐵:“不行。”

“那就無酒。”

“好吧。”遺憾地嘆一口氣,雲嫣趴在桌上,欣賞着對面人優雅飲酒的模樣。

一壇青梅雪釀盡,玉兔西墜,天光熹微,盛極的雪壓花枝也漸漸顯出将凋的頽美,一切一切,該保留最好的印象。

“十日後月圓時,此地。”花教主起身,對雲嫣道。

“好。”雲嫣笑着點頭。看她嫣紅的裙上白蝶翩跹,随着她身子一縱便如雲霞一般飄搖而上,踏着黎明的風消失在漸漸明亮的天光之中。

真好看啊……醉得睡過去之前,雲嫣仍然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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