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承
月圓,月彎,月隐……雲嫣恍然發現,跟花教主見面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
兩個人都很心照不宣地不談江湖事,只說些詩詞歌賦、漁樵市井的閑話。花教主讀的中原書很不少,已是教衆心中的中原通了,卻驚訝地發現,這個一眼看去道貌岸然,喝起酒來厚顏無恥的道姑,談起這些竟很是在行。
比花教主還在行。
花教主心裏酸了一陣,想着她本就是中原人,懂得多些才罷了。
而且細論起來,花教主是喜歡聽道姑侃侃而談那些東西的。道姑會把詩詞歌賦編成故事當笑話一樣地講來下酒,講到興高處,拔劍起舞,迎風振袖,青絲襯着那支白梅簪子,臉上染了醉紅,最是好看。
有那麽兩三回,第二日就是赤月教與中原門派的決鬥,道姑應邀要去助拳,花教主也要給自家撐場子,但兩人依然端着酒杯坐在一處靜靜聆聽山裏此起彼伏的蟲鳴。喝得盡興了,第二日相戰,也依然手下無情。到了又一個月夜,帶着傷的道姑仍是爬上崖來,笑嘻嘻地坐到吹笛的花教主旁邊,為她烹酒。
都是因為花教主帶來的酒太好喝……好吧,還有花教主的笛子吹得很好聽,人也十分賞心悅目的緣故。
修不成本門至高心法清心訣果然不能怪掌門師兄教導無方。雲嫣默默忏悔自己脫不得七情六欲滿心雜念的性子,然後繼續端起花教主帶來的青玉碗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今夜弦月初升,夏夜涼爽,有螢火點點,花教主穿的是一件幽藍裙,肩頭裙裾繡着幾朵白昙,銀線作蕊,衣料裏大概是浸了什麽香料,淡淡地散發出昙花香;鴉羽似的發上簪着枝白玉釵,耳墜亦是柔潤的玉珠,襯得她整個人都如一株暗夜昙一般。
好看。
渾身上下的首飾只有一枝絹白梅木簪的雲嫣暗暗贊嘆着,不愧是撈錢有方的赤月教領導人,看那衣料,看那首飾,看那腰間的玉蟬墜子……
雲嫣一個激靈,差點從石椅上跳起來。
“何事?”花教主十分敏銳地瞪過來,顯是不悅她擾了自己靜賞夜景的興致。
“咳,花教主腰間那玉蟬,當真是十分……精致。”雲嫣馬上正襟危坐,試探着道。
“那是自然。”花教主對她的眼光表現出贊賞,“此古物栩栩如生,觸之生涼,夏日佩戴甚為舒适。”
當然觸之生涼了這玩意是古墓裏的陪葬品啊陪葬品!!!!何止觸之生涼那叫做陰氣森森好嗎!!!!花教主你把死人嘴裏的鎮魂玉蟬就這麽佩在腰間難道也是你們赤月教的風俗嗎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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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花教主指指頭頂的那支玉釵,“此物亦是古物,與玉蟬相輔相配,古人意趣盎然。”
雲嫣一頭栽在石桌上。
當然相配了那也是殉葬品啊殉葬品!!!!而且是跟這只白玉蟬一塊玉雕出來的一套殉葬品!!!!若是她沒記錯這種等級的殉葬品一定會有掌心和腳底的明珠加玉碗……
雲嫣突然很不知道方才她用來飲酒的古董青玉碗是什麽來歷。
“花教主,敢問這些……古物是何處得來?真真……別致。”
“七日前市集上一小販處買得。”花教主似乎很是得意的樣子,“趕集的中原人不識貨,竟讓這等寶物放在泥地上随意販售,白白糟蹋了古意。”
不,不識貨的是你。這種分明是盜了墓被官府通緝結果只好趕緊脫手的貨……有點眼力價的人都不敢沾惹,一是怕吃官司,更要緊的是怕沾上死人晦氣——看這些玉石的成色光澤,至少也是三四十年的前死掉的嫔妃貴胄的東西,陰氣正盛,就算是專收盜墓貨的黑市商人收了,也只敢拿來用作殉葬品買賣。
換言之,把這樣的東西放在身上的人……
笨蛋啊。
完全不了解中原的笨蛋啊。
完全不了解中原被騙了還自以為風雅的笨蛋啊。
兩日後花教主收到一個包袱,包袱裏有一本名為《墓葬志》的書。
又五日後,江湖中有傳言:赤月教教主親自出手,剿殺方圓五十裏盜墓賊十數人,搗毀黑市一個,雖是行義事,但手段血腥殘暴,令人發指。
六月初三,玄清派俗家弟子雲嫣于行醫途中偶遇赤月教,教主無故出手相戰,百餘合,雲不敵而退,幸赤月教主不熟地形,追而不及,雲安矣。
擱筆,把江湖日志合上,雲嫣往椅子背上一倒,很是沉重地嘆了口氣。
被打得落荒而逃,确是丢了師門的臉。好在此事沒別人知曉,這些日子也沒聽到赤月教到江湖上去宣揚——也對,真宣揚出去鬧得大了,丢的到底還是花教主的臉。
明明不熟悉中原,卻喜歡中原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喜歡就算了,偏偏還讀得一知半解,才會鬧出那種把殉葬品當古董來用的笑話。
頭一次,那個仿佛是站在雲端上高貴冷豔俯視衆生的花教主,在雲嫣心裏變得可憐可愛了。
想起那日相遇時那人因惱怒而豔紅的雙頰,雲嫣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美人一怒,也是真真好看的。
等到了下個月圓,雲嫣還是依着那曲笛來到峰上崖邊,亮出手裏一壇子杏花村,笑道:“花教主,如此月色,可否分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