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齊父推門進來時,齊衡将将放下床帏。

“元若,怎的這時候睡覺?身子不舒服麽?”

齊衡随機應變,佯裝着咳嗽了兩下,壓着嗓子道:“是有些,腦子暈乎乎的,也不知怎麽了。”

齊父聽了心疼,将床帏掀開一個角落,一看齊衡果然臉色慘白(其實是被吓的),“許是染了風寒,昨兒下了雪,天氣驟涼,你該好生保暖才是。”

齊衡的衣袍還是穿的外面的那一套,尚未換成睡袍,故而不敢坐起來,只縮在被子裏垂眸,“父親說的是。”

齊父揮揮手讓不為去請大夫,将人支走了,才又說回正事兒上。

“方才......邕王請了媒婆來說親,想把邕王唯一的女兒嘉成縣主許給你。你看......”

他是讨着商量說的,畢竟齊衡看上去溫和随性,實則卻很有主見,只要他不想做,刀架上脖子也不會點頭。

聞言,齊衡冷了冷,委婉道:“父親明鑒,我與縣主僅有一面之緣,未生感情,貿然成婚恐怕不妥。”

齊父也點點頭,仿佛齊衡的話印證了他的某個猜想,道:“就是那一面之緣,嘉成縣主便看上你了。那日你去打馬球,在滿城貴族面前出盡風頭。縣主見了你之後,回去茶飯不思,這才派人來說親。”

齊衡聽出父親的言外之意,“聽父親的意思,是中意這門婚事的,對麽?”

齊父的心思一下子被看穿,面上染了赧色,“這......邕王權傾朝野,地位本就在我們之上。現在女方主動叫人來說親,貿然拒絕的話,恐怕以後有得受了。”

齊衡默了默,道:“過兩日就要科考了,若兒子一舉得中,往後有了仕途,自然不用依附他們。”

齊父聽出他的意思,嘆了一口氣,道:“元若,我跟你母親也不是讓你依附他們的意思。只也是挂心你,自你成人以來,這都第幾門親事了?一個一個的你都不要,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都能下地了。”

齊衡卻仍舊倔強,溫和着拒絕,“父親的苦楚,兒子明白。但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萬萬不可着急。而且。既然父親和母親沒有依附邕王的意思,便懇請幫兒子回絕。就說我專心科考,沒心思想其它的,恐怕,要辜負縣主一番美意。”

他說話一向娓娓道來,如溫水一般,但卻又有自己的想法。小事上,齊衡一向不怎麽計較,很是随和。但這種觸碰到原則的大事,他卻是一步都不會退讓的。齊父又勸了兩句,見他仍舊不松口,于是也只得悻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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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空寂,灰塵落在地上似乎都有聲音。

說親......又是說親......

自從他跨過十六歲,面容越發英俊,眉間氣宇也逐漸顯露,“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號就傳得沸沸揚揚。那時起,說親的人就沒斷過。大部分都夠不上他們家的門檻,被他母親三言兩語諷了回去。也有榮家這種家世優渥,高出他們家一大截,卻還想着女兒低嫁,與他結成姻緣。回絕時便得委婉一些,說高攀不上。畢竟現在他的父親雖然是齊國公,但也只有一個虛名,無甚權力。

但他不想成親,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沒有遇到心動之人。那些官家女子,大多與他只有一面之緣,平日總愛端着一腔酸溜溜的強調與他搭話。

齊衡雖愛詩詞文章,但誰是故作情态裝腔作勢,誰又是真正有才情有智慧,是三言兩語就能看穿的。

心裏一下子湧了諸多情緒,讓他覺着亂糟糟的,身子往下一沉,把被子蒙過頭,許久許久,兀自呢喃道:

“所結非愛,不如不結......”

極其輕微的一聲,他以為只有自己聽得見,卻不想,入了另一人的耳朵。

“恩公瞧着雲淡風輕,不想還有這等愁苦?”

齊衡一下子想起屋內還有一個人,渾身一抖就要坐起,卻不想這人早就藏在他被中,一個翻身把他壓了下去。

“你幹什麽!”

身上陡然壓了一個人,如山一般罩着他,齊衡被吓得厲害——合着他以為這人在屏風後面或者房梁上,結果人老早就躲在他被子裏?!

還好平常他的床鋪又慣愛放許多枕頭,凹凸不平,否則,方才父親掀開床帏的那一下子豈不是就要穿幫了!

“你做什麽?趕緊下去!”

連城璧卻仿佛聽不見他說話,只調笑着看他,眉眼一彎,擡手,摸了摸他披散的青絲,嘆道:

“這樣絕妙的皮相,連宮廷的畫師都畫不出來,自然是見者傾心的。”

兩人的身子緊緊貼着,對方的體溫通過衣裳蔓延過來,瘟疫一般席卷全身。齊衡滿頭的青絲都散在床上,不似平日那樣一板一眼,規規整整。幾縷頭發不聽話地覆在他眸上,遮去了幾分眸色,但透着青絲的縫隙看那雙眼睛,只覺得是綠洲深處的藍湖。這樣淩亂又生動的風情,想來,是無人見過的。

連城璧倒是欣賞得惬意,一雙眼睛都粘在人家身上了。

但,齊衡自小家規嚴明,來往交會的也都是大門大戶,何時被人這樣當面調戲過?

“下去!”

“恩公可是害羞了?”

齊衡眼睛微微眯起,威脅道:“再不下去,我就再在你傷口上劃一刀,如何?”

連城璧佯裝作怕,認了這個臺階。畢竟,齊衡雙耳通紅,不知是羞還是怒,總歸,是不能再逗下去了。

起來的那一下牽動了傷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不過見了這人散着頭發眸子顫抖的模樣,他倒是覺得值了。

齊衡也坐起身來,掏出枕頭下的簪子,想着讓不為待會兒進屋将頭發給他束起來。

連城璧回想起這父子方才的對話,悵然嘆道:

“恩公樣貌好,家世好,有這麽多女子為你心動,你卻挑不出一個。”說着,他自嘲着拍了拍膝蓋,笑道,“不像我,心中只惦記着一個。人家,卻根本瞧不上我。”

齊衡聽出話語裏的傷悲,方才被戲弄的愠怒一下子就沒了,寬慰道:“你的樣貌其實也不差。”

好吧,他口是心非了!

但是人家正難過着,說句善意的謊言應該不為過吧?

不過,齊衡也并沒有特別善良,比如,對着昨晚的連城璧他就誇不出口。

連城璧不知想到什麽,眼中劃過痛意,但也僅是一劃而過。須臾的功夫,又笑了出來。

“你知道,我的傷是如何來的麽?”

齊衡放慢了整理衣裳的動作,“不知。”

“是一個跟我八拜為交互稱兄弟的人,在取我性命時失了手,留下的。”

齊衡心裏一咯噔,一時沒法将這樣嚴重的傷勢與“兄弟”這個詞眼聯系到一塊兒。

連城璧倒是輕松,仿佛在說着別人的事,“不過這也不怪他,若不是他,我也看不清那些人的嘴臉。現在看清楚了,回頭收拾起來也簡單些。省的一個個地去猜,去算計。”

齊衡的眉頭一松,“你倒是豁達。”

連城璧微微仰頭,嘆道:“人生不就是失而複得,來了又去的嗎?總想一些有的沒的,給自己使絆子,也給別人使絆子,不值當。”

失而複得,來了又去?

這話讓齊衡一下子怔住了,坐在原處沒有吭聲。

可知這來去之間,皆是來時容易,去時難的。有時候,以為人生漫長,與某個萍水相逢的人還能再相遇,卻不知,萍水分隔後,便是一生。

“好了。”

該說的都說了,就差把他心裏掩藏的秘密和盤托出。連城璧想了想,覺得現在還沒到坦白的時候。畢竟感情這事兒,還是得循序漸進的。

于是,他将所有能留下來的籌碼,都在方才道完了。如若齊衡對他有半點好奇,乃至是摻着厭惡的好奇,他都是有機會留下的。

關鍵就看,齊衡到底有沒有這一絲好奇,還是除了厭惡,再無其他?

半晌後,他一手捂着傷口,一手撐着腿站起。

“我這絆子馬上要走了。恩公你善良敦厚,前途必當寬闊光明。祝你來日得償所願,與心愛之人長相厮守。”

說着,他朝門邊走去,衣袖飄飄,很是灑脫。

“诶。”

終于,身後之人叫住他。

“嗯?”

連城璧回首,心弦被撥了一下。

齊衡坐在床邊,手搭雙膝,食指與拇指夾着衣料不停摩擦,想挽留,卻又不想挽留得太沒面子。

“其實,你要是想留下,也不是不成......”

他覺得,能說出“人生就是失而複得,來了又去”的人,好像......有點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元若啊,晚上你會後悔的!

謝謝小可愛“喵子biu”的手榴彈,“Timer ”的地雷x2,“要親親才不哭”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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