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齊衡近日很是用功,日日挑燈到後半夜,累了也不回房,直接在書房将就了。
齊國公夫婦雖然倍覺寬慰,但也擔心他的身子。臨近入考場的那幾日,平寧郡主幹脆天天守着,掌燈,添茶,這些下人做的活計她統統攬了。齊衡每次勸她回去歇着,她便說:
“我兒用功,想着要為自己,為齊家争氣。為娘的便也該陪着,替你分擔一些,讓你瞧瞧,這家裏啊,可不止你一個人在用功。”
又說:“之前的事,是母親的錯,險些将不為害死。幸虧那連城璧插了一手,才沒釀成大禍。我想了這麽些日子,也算冷靜了。往後,母親不會強迫你成親。你若滿意,母親便去提親,你若不滿意,母親便找個由頭,将提親的人打發走。萬事,當向如意走,日子若不如意,即便金山在手,也不過一盤黃沙,不值一文。”
這話讓齊衡覺着心裏很暖,雖然大道理他都明白,但有個人把這些話說出來,告訴他奮戰的不止他一個,還有這些支持并也關愛他的人,心頭壓的那塊石頭瞬時就沒了。
“多謝母親。”
的确,他背後有這麽多人支持他,祈禱他高中狀元。
也,包括那個對他用強,最後走得落寞的人。
每當夜深,總有那麽一會兒不能凝神,一書本捏在手裏,看着看着,思緒就飄到了遠處。
那個人......現在在幹什麽呢?是否已經順利鏟除了那些黨羽,還是仍在水深火熱之中?
是已經放下當日的不快,還是,一直郁結心頭?
那日分別,他的話的确過了,一點情分也沒留,想必是傷了他的心。
但這也不能全怪他,誰讓這人對他別有居心,一開始就把他當成棋盤裏的棋子,一步一步算計的?而且照黑璧所說,他是對自己有那方面的心思的。
就算其他的算計不能說,但情愛是世間最純粹的東西,有什麽不能說的?
哪日若是他齊衡有了心上人,一定得在他面前,毫不保留地表明自己的心意。可不能像連城璧這般,畏首畏尾,前瞻後顧。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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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什麽呢?
念書念書!
好端端的,想那個僞君子做什麽!
一個月的時間不短,但每日泡在書卷裏苦讀,便也沒覺着漫長。齊衡發揮得比想象中順利,胸口郁結的心思終于尋到出口,洋洋灑灑寫下來,還又問考官多拿了兩張紙,這才算将文章寫完。
文章寫得好,會試上了一甲,便也成功登了殿試。他的那篇文章獨辟蹊徑,從魚水二物談到君民關系,認為君離不開民,民也離不開君。而在廟堂為官,需得侍奉君王,更得侍奉百姓,為君為民,方稱得上“合格”。
皇帝對那篇文章愛不釋手,當即欽點了狀元。
于是,天降恩澤,紅袍加身,齊衡騎着高大駿馬,從京城一路折回齊府,十裏榮光。道路兩側皆圍滿了人,摩肩接踵,就為了看這名動京城,如今還考上狀元的小公爺。
依照之前的計劃,他于皇帝跟前明确表明要獨身兩年,不想成親。成親這事,男子能等,女子卻等不得,故而那想方設法要争奪他的嘉成縣主,便也只能作罷。
一切似乎都在計劃之中,除了連城璧沒有在“考上狀元歸來”的那一刻出現。其他所有事都很順利。
然則,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正在齊衡高中狀元,舉家歡慶之際,大內卻生了一場血流漂杵的宮變。
傳聞中,宮內突然遭遇刺客,皇上躲閃不及,死于非命。即便太子後來趕到,将刺客繩之以法,卻還是沒能救回皇帝性命。
當然,這些都只是寫進史冊的冠冕之辭。
實際上,皇宮戒備重重,如何會混進刺客?而那刺客神通廣大,既能刺殺了皇帝,又何以這麽巧,被剛好趕來的太子擒拿?事實真相如何,衆人都心知肚明,卻也只能将怨憤和疑惑壓在心底,不敢說什麽。
畢竟,皇帝一死,太子登基,便是天下的主人。
這,是齊衡第一天上朝,得到的第一個消息。
“齊大人,如何?你曾說朕要二十年之後方能登基,而如今,朕可是正大光明坐上了龍椅。這一點,你可萬萬沒想到吧?”
大殿空空蕩蕩,宛如陰間黑霧缭繞的地獄。
曾經垂涎齊衡的太子,如今搖身一變,成了萬人之上的君王。他兩腿大開坐在龍椅之上,居高臨下打量着齊衡,眼神輕蔑,又帶着幾分勢在必得,仿佛所有人在他面前不過蝼蟻。
由于之前校場的那一出事故,齊衡已經徹底憎惡這人。何況這人貪慕美色,心腸歹毒,沒有一絲一毫的政績,只靠着泯滅人性的手段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皇上謀略過人,劍走偏鋒。臣只是一個凡夫俗子,自然策想不到。”
齊衡兩手握着朝笏,脊背筆直,雖跟皇帝說着話,眼睛卻垂在地上,語氣冰冷。
皇帝大搖大擺着走近,道:“朕說過,朕有朝一日會坐上金殿,受萬民敬仰,四海來朝。而你,終是朕翻手覆掌之間的臣子。”
齊衡默默不言,只等着對方把話說完,放他離開這裏。
他冷漠的态度惹怒了對方,皇帝眉毛怒沉,低吼道:
“看着朕!”
齊衡擡起眼簾,眸中冰冷。
“你是新科狀元,是朕的臣子,這就是你對朕的态度?”
聞言,齊衡順從地跪了下去,深深一拜,高聲道:“天佑我國,四海升平。上無奸臣,下無逆賊,皇上萬歲萬萬歲!”
上無奸臣,下無逆賊.......然則現在榮登大寶之人,正是弑君弑父之人。
皇帝聽出他話裏的諷刺之意,狹長的眼睛一虛,道:
“你是不是覺得,朕不配當這個皇帝?”
齊衡跪在地上未有起身,只道:
“皇上乃是天子,當挂心朝政,莫想這些虛無之事。若來日皇上在政法上有所成就,自然能堵住悠悠衆口,自正聲名。”
皇帝聽了他的話之後,驀然收了憤怒,喘息着點頭,“不錯,是該做點什麽。”
他緩緩蹲在齊衡身前,與他平視,“你覺得,朕将你納入後宮,封個男妃如何?”
齊衡的瞳孔一震,擡眼瞪他,盡管知道這人對自己早有垂涎之心,但他也不料會來得這麽快。
“臣是新科狀元,是先皇陛下授的官位。皇上,似乎沒理由動我。”
皇帝只是淫邪一笑,“自然是不能強搶了。”他擡手,一把捏住齊衡的下巴,享受絲綢般的皮膚在指尖的觸感,又道,“你自願辭官,自願入宮,這法子似乎更行得通。”
齊衡嫌惡地揮開下巴上的手,冷哼了一聲:“妄想!”
“齊元若,朕知道,你呢,厭惡朕多時。若是我強迫逼你,你就算是死,恐怕也是不願入宮的。不過呢......”他慢悠悠站起身,“朕曾經說過,朕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你納入後宮,讓你在朕身上哭喊求饒。你以為,朕就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齊衡隐約覺着不妙,“你想做什麽?”
皇帝冷笑,“你自小備受寵愛,齊國公夫婦又只有你這麽一個兒子。你不顧自己的命,還能不顧他們的命麽?”
齊衡騰的站起來,“你要對他們做什麽!”
皇帝寬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擔心。朕就是才剛登基,朝堂上還有些地方不清楚,想請教一下齊國公,故而請他入宮,詳談一二。好吃好喝供着,過些日子就回去了。”
說是“請”,實則,卻是“綁”。
齊衡的臉色陰沉下去,質問道:“堂堂天子,居然為了我這個粗魯男子綁禁一朝重臣,你如此做,就不怕先皇英魂不安,天下人恥笑嗎!”
“朕是皇帝,是天子,你腳下的每一寸土地,是朕的,土地上的每一個人,同樣是朕的。普天之下,誰敢對朕指手畫腳?”
齊衡像是被人一劍刺中,身子陡然踉跄,“我朝江山,居然落到了你這種人手裏。蒼天無眼,可笑......太可笑了!”
皇帝卻無視他的凄苦,只居高臨下看着他,勝券在握。
“元若,封妃當日,就是你父親回家之時。該怎麽做,你心裏明白。”
那日,大殿的門緊緊關着,不透光亮,屋內僅有幾只蠟燭照明。而在皇帝說完這句話後,最角落的那只蠟燭卻也突然滅了。齊衡只覺得,就像光亮填滿的屋子一下子失去照明空了一般,他的心也跟着空了。
齊衡是個生在世家,卻又想沖破世家禁锢的人。
他生來高貴卻沒有架子,舉止端方卻也渴求自由。什麽門第,戶籍,這些條條框框在他眼中,皆不過是塵埃芥草。他能将不為看作知心人,也能對一個來路不明的江湖人施以援手,眼中有孝道,心中有倫常。他從不強迫他人做任何事,即便是下人。
同樣,他也痛恨被強迫。
他總覺着,若是人人安守本分,能者居高位,忠者輔助之,世間當是一片祥和安寧。只是這想法太不切實際了。地獄厲鬼何其可怕?但殊不知,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人心叵測,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處處都是算計,是陷阱。他這樣凡事禮讓三分的性子,委實與這爾虞我詐的環境格格不入。
要改變自己,融入這個可笑的世态麽?
但,說來容易,做起來,何其困難?若想脫胎換骨,必先抽筋扒皮。哪個銅頭鐵臂刀槍不入的人不是遍體鱗傷走過來的呢?
強,是要付出代價的。若哪日齊衡真的擁有三分的算計和冰冷,那麽,他承受的痛苦,必有十分。
雪化了,某個陽光明媚的少年的心,卻被生生凍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璧璧快來!你老婆危險!
謝謝“吃土的兔子 ”小可愛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