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齊衡之前在屋內就聽見慌亂的聲,但他心事重重,并未放在心上。跟着連城璧出來之後,他才意識到,外面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
只見校場周圍,如濤濤大海中央生了個漩渦一般,正烏泱泱湧進上千個黑衣人。其個個手持長劍,武功高強,身形快到幾乎出現重影。
這是......武林盟的人?
那太監統領見了這陣仗,當即吓軟了腿,抓着拂塵大叫:
“來人!有刺客!保護皇上——”
遂,所有侍衛都一窩蜂朝皇帝的帳子湧去,裏三層外三層地給圍了起來。
由于要舉行冊封大典,需要有個登典的儀式,故而齊衡的帳子跟皇帝在校場的兩個盡頭,那些侍衛都去了皇帝那邊,齊衡這一側的人便就少了許多。
刀劍相向,兵荒馬亂,但等連城璧拉着一身紅衣的齊衡出來時,皇帝才意識到——中計了。
“這些人是來劫衡妃的!快!快給朕抓起來!”
遂,幾百個侍衛又呼嘯着沖來。盡管被黑衣人攔了大部分,卻還是有許多侍衛鑽了空子,殺向那緊緊牽着的二人,呼聲滔天。
齊衡從未見過如此大的打鬥場面,一下子有些慌了:“人太多了,怎麽辦!”
相較之下,連城璧便鎮定許多,他笑着拍了拍齊衡的肩膀。
“我在呢,別擔心。”
只見他薅下手邊盆栽上的幾片葉子,随後擡手一揮,那幾片葉子便如離弦的箭一般,嗖得飛出去,刺進前排侍衛的胸膛。
這種飛葉如刀,一葉殺一人的功夫,齊衡見過!
在那高木聳立光影斑駁的樹林裏,曾有一個人,穿過刀光劍影,掠過綁匪強盜,将他從重重黑影中解救出來。那人雖蒙着臉,看不清面孔,卻讓他一直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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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齊衡趁連城璧打完一回合的空檔,拽着他追問。
連城璧逼退了第一批人馬,将身側之人一旋抱入懷中,足下一點,施展輕功離開。
“站住!”
“抓住他!”
後面追來的人浩浩蕩蕩,已然有部分侍衛上馬追趕。武林盟的黑衣人見勢,便也飛身來擋,利劍齊刷刷地一揮,斬去前蹄,人仰馬翻。
皇帝見兩隊人馬的距離越拉越遠,急得直跺腳。
“都反了天了!朕是天子!居然敢在天子腳下奪人!這成何體統!”
“來人!都給朕上!斬下賊寇頭顱的賞萬金!必須把衡妃給朕奪回來!”
“都愣着幹什麽?愣着幹什麽!”
皇帝大喊大叫了好一會兒,身旁的侍衛卻一動不動,直将佩刀握在手中,低頭不語,似在等候誰的號令。
正在此時,校場外傳來震天動地的動蕩,細細一聽,是馬蹄奔騰的聲音。
皇帝曾經上過戰場,對戰鬥的局勢尚算熟悉,故而,他聽到這一陣不正常的騷動之後,一顆心就涼了一半。
“什麽人!”
回答他的,是校場轟然沖進的千軍萬馬,以及在部隊最前方的,策馬揚鞭的身形偉岸之人。
“——賊子!你殺父弑君,喪盡天良。今日本王便要将你正法,以顧父皇在天之靈!”
當初皇帝發動宮變造反,也将并肩王列入了死亡名單。萬幸并肩王平生寬厚,對手下治理有方,這才在刀光劍影中保下性命。随後,才有幸在連城璧的協助之下,策劃了這場屠龍兵變。
皇帝瞳孔驟縮,“并肩王?!”上前兩步,“你,你不是......”
話及口,他突然有些做了虧心事的膽怯,把後半句憋了回去。
那并肩王身披戰袍,威風凜凜跨于馬上,一身正氣道:“你不死,我如何甘心?”
他手持□□,于半空一旋,将空氣撕開破碎的聲音。
“噔!”
□□擲地,他身後的千軍萬馬便洪流一般湧去,吞噬那之前還耀武揚威的皇帝。
烏雲密布的半空陡然撕開了一道空隙,萬縷陽光投射下來,金黃溫暖。
這暗無天日的光景,終于過去了。
...................
“你究竟是誰?”
且說到連城璧将齊衡擄走,馬不停蹄奔波了二裏地才漸漸停了下來,他見無人再追,便将人放在一根粗壯的樹幹上坐着。
“元若這是什麽話?我是連城璧啊。”
“你休想騙我!”齊衡盯着他的眼睛發紅,呼吸不知何時變得急促,“你方才的武功,分明.....分明......”
他說着,又想起一個法子,将寬大的袖子拉平,急匆匆覆在連城璧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如當日連城璧蒙面一般。
如果說方才還是猜測,那麽現在,就是真的确定了。
“你分明是那個人!為何騙我?你又騙我!”
連城璧的眉宇一軟,融了萬千柔情,他本要今日坦白的,但齊衡率先認出了他,是不是說明,這人其實一直都很在意他呢?
繞指柔的溫情一下子充溢心髒,入侵每一個毛孔,連城璧瞧着這一身紅裝又隐隐含淚的人,心都恨不得掏出來給他。
“元若,原諒我這份私心。我之前受傷茍且,那樣狼狽,那樣落魄,實在不想就以一副喪家犬的樣子坦白,對你說,我就是當日救你的那個人。”
“那,那當日在郊外的樹林,你為何不摘下面巾?”
連城璧笑得寵溺,“我好歹在皇帝面前露過面,當日有那麽多太子的人,萬一我被他們認出來怎麽辦?”
齊衡一聽,好像也認同了對方的話,“說,說的好像也有理......那些人呢?後來怎麽樣了?”
“殺了。”
“殺了?!都殺了啊?”
“你險些被那只毒镖中傷,我豈能饒了他們?”
“那後來......”
“後來我送你回家,就返回武林盟了。我想着,等我當上了盟主就來找你,誰知,自家門裏出了亂子,險些連命都搭進去了。”
“原來是這樣......”齊衡說着,似乎想起什麽,又問道,“話又說回來,你這次回去,抓住叛逆沒有?情況如何?有沒有再傷着?”
一提到傷勢,他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連城璧柔聲道:“一切都很順利。他們以為我死了,所以我剛好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有備無患,我自然也沒有受傷。”
“那,那就好......”
齊衡嗫嚅着說,頓了頓,心中不知想到了何事,耳朵燒得紅紅的,手指下意識摳弄着粗糙樹皮。
“所以你當日在樹林深處說會來找我,即便後來我沒認出你,你也......”
連城璧将他的手握起來,這樣如玉的指頭可不能被樹皮刮懷裏。随後長臂一伸,将這人攬入懷中,深深道:
“傻元若,就算你沒認出我,我也一直都陪着你呢。”
漸漸收緊了手臂,恨不得就這樣把人揉碎在懷裏,頓了頓,又道:
“自從在林間看到你青絲如瀑的那一刻,我就意識到,我這輩子非你不可了。”
齊衡整個人都燒了起來,悶在他懷裏問:“你說這話,什,什麽意思?”
連城璧失笑,道:“意思就是,我愛你,我要跟你成親。”他兀自說着,然後松開懷抱,深深望進眼前人的眸子,“你呢?你是怎麽想的呢?”
齊衡眸子一垂,看向別處,“我還能怎麽想......”
某人當即裝傻,“我連城璧哪兒都好,就是腦子笨,你不把話說白點兒,我可猜不到你的言外之意。”
時下已經開春,杏花林間不乏青鳥啼叫,襯着樹葉之間落下的零星陽光,婉轉動人。
許久許久,低垂着腦袋的人終于開口,道:
“你救了我,救了我雙親,救了國公府,思緒如此周全,讓我後顧無憂。成,成親的話,也不是不行......”
他面子薄,說不出那樣海誓山盟的直白的話,但僅僅這一句,也将心意表露無遺了。
剎那間,晨曦初升,露水晶瑩。順着曲折的脈絡,照進人心最柔軟的地方。
“唔——”
齊衡發出一聲嬌嗔的鼻音,被連城璧吻得直朝後仰,他奮力推開這個人,又不得不抓着他的肩膀。
“連城璧!我,我要掉下去了!”
二人正坐在一根橫向的樹幹上,雖然樹幹粗壯,但也只有方寸之地,身後沒有一個點可以支撐,害他不敢亂動。誰知這人,這人竟跟惡狼一樣撲了過來!
“這樣啊......”
連城璧不以為意地努了努嘴,又湊過去道:
“那可得好好摟着我了,抱緊些~”
語罷,又附身過去,将二人的嘴唇貼得嚴絲合縫。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要完結啦!小短篇寫着寫着還有點舍不得是怎麽回事
☆、大結局(上)
今年的皇室,委實刮了一場能談說三百載的腥風血雨。原太子觊觎皇位,殺父弑君,枉無人性。萬幸并肩王臨危受命,得貴人相助,于皇家校場鏟除國賊。又在萬民呼聲之下,繼承大統,登基稱皇。
而卷入這場風波的齊國公一門,也終于在歷盡黑暗之後,迎來明媚曙光。齊國公獨子齊衡,新科狀元,在危難時不卑不亢,并協助并肩王成功捉拿國賊,特封長平州刺史,位及正三品。
長平州秀麗富饒,更有武林盟總部的無垢山莊坐鎮,百姓常年安居樂業,了無動亂。
至此,似乎所有事故都迎刃而解,沒有後患。且齊衡與連城璧也互相表露了心意,二人出雙入對,俨然是神仙眷侶。
但,齊衡忽略了一個人。
“齊元若,本盟主命令你,白日不準接近本盟主。”
那晚,齊衡本在燈下翻閱卷宗,門卻突然被推開。
連城璧帶着夜晚的寒意闖進來,胸口似乎有壓不住的怒火,但又想起那日他沖動吻了這人,差點讓二人分道揚镳釀成大錯,再大的火又只能先憋着。進屋好半晌,才說出這麽一句看似冰冷,卻不足往常氣勢萬分之一的威脅。
齊衡頭也沒擡,氣定神閑道:“我接近的是白日的連城璧,不是你,你管不着。”
自打白璧告訴他不用害怕這人,說這人就是看上去兇,實則不敢對自己怎麽樣,他便開始不給他好臉色看。
連城璧氣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道:“你現在住的,是本盟主的無垢山莊。從前本盟主住你府上,你要約法三章。那麽,你也該聽從我三條命令。”
“約法三章啊......”齊衡從書案下方的抽屜裏掏出一張紙,于他眼前攤開。
“今日剛跟城璧簽好。第一條,連城璧需對齊衡言聽計從,齊衡的一言一行都不可反駁,也不可質疑。第二條,連城璧沒有生氣的權力,若真動了怒,也要自己一個人憋着,不可對齊衡發火。第三條,連城璧要與一切女子或者別有所圖的男子保持距離,不可做任何讓齊衡吃醋傷心之事。”
他洋洋灑灑讀完,将那張紙遞給對方,“喏,白紙黑字可清楚着呢,都是城璧自己寫的,我可沒逼他。你看情況遵守吧,別反了自己立下的規矩。”
連城璧看也沒看,不屑得哼了一聲,道:“這是白天那小子寫的,與我無關。本盟主今晚來,是要跟你簽定我們之間的約法三章。”
“這,就恕齊衡不能答應了。”
“為何?”
“我與城璧心有靈犀,互生愛慕,這才住在一起,簽下條約。于你嘛......好像沒什麽關系。”
連城璧眼中一痛,冷冽的眉毛一沉,質問道:“你不愛本盟主?”
齊衡生了挑逗之心,特意勾了個疏遠的假笑,“當然。不然盟主以為呢?”
果然,連城璧又驚又氣地上前了一步,“本盟主風流倜傥,威震八方,你居然不愛我?”
威震八方......不說還好,一提到這個詞,齊衡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想想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有哪一件是能讓我愛上你的?別說愛,就要做到不恨你都難。”
“你敢用這種語氣跟本盟主說話?大膽!”
這一吼,如雄獅咆哮,震得齊衡一下子怔了。
哼,這個人就是這樣,分明心腸不壞,卻總是露着一副恨不得把人千刀萬剮的表情。就算他對這人有好感,也會被這突如其來的霸淩驅散得影兒都沒了。
要是講道理,跟這人恐怕講到地老天荒都掰扯不出什麽由頭,還不如不說,另做些其他有意義的事。
想到這裏,齊衡便想起還有許多卷宗沒看,于是拿剪刀挑了挑燈芯,又坐去書案前,翻開另一本厚實的卷宗了。
這邊,連城璧本來要趁着火氣壓這人一頭,誰知,齊衡居然不接招,反而去看那什麽破冊子了。
那幾張黃不拉幾的紙有什麽好看的?
“齊元若。”
他走去書案前站着。
齊衡在卷宗裏津津有味,“聽不見——”
連城璧覺着挫敗——他自有記憶以來,誰人敢在他面前這麽甩臉色?
但......他又不能發火。
“齊元若,你看本盟主,你敢說,你就沒有被本盟主的美貌打動?”
“刺啦——”
齊衡翻書時剛好聽到這麽一句,力道沒控制住,不小心将那頁紙撕了下來。
“你,你說什麽?”
連城璧見對方有反應了,覺得出賣色相這個辦法很管用,于是往前一傾,撐住書案逼近齊衡,用一個自以為風流倜傥的姿勢挑了挑眉毛,道:
“本盟主這麽英俊,你有沒有一點愛上我?”
齊衡呆愣着看他,瞳孔如地震般顫抖,他覺得連城璧瘋了,要麽,就是自己瘋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當然。”連城璧理直氣壯地往前一湊,“本盟主在向你求愛。”
轟——
一記霹靂擊中齊衡的天靈蓋。
他覺得再跟這人說下去會精神不正常,于是匆匆合上卷宗。
“那個,連盟主,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要回房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語罷,腳底抹油溜了。
連城璧遠遠望着他逃去的背影,唇角穩操勝券地揚起。
“都害羞成這樣了,還說不愛本盟主?小妖精!”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步:解決黑璧
☆、大結局(下)
“元若,你知道,我為何會有兩個我麽?”
那日,連城璧帶齊衡外出巡查,經過一片峽谷時,感慨突生。
齊衡與他并肩而立,“這倒不知。”
連城璧擡頭,望了眼被狼牙狀的石頭圍起來的天空,記憶飄到遠處,道:
“我的父親,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俠。當年,他手握割鹿刀,打遍天下無敵手,很是厲害。”
齊衡贊賞地看着他,道:“虎父無犬子,怪不得你如今的武功也這樣高強。”
連城璧卻是苦笑,“可是時乖命蹇。他當年受奸人陷害,說他玷污了桃花莊主的清白。一時間,他從雲端跌下,受盡千夫所指......他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啊,他可以忍受決鬥場上的失敗,卻萬萬不能忍受,被如此侮辱。”
齊衡大概明白了他情緒低落的來源,“後來呢?”
“後來,他自盡了。留下一把割鹿刀,和一本武功秘籍。”
吹着峽谷夾雜着砂礫的幹風,連城璧打開了話匣子,将陳年往事娓娓道來:
“他一死,所有對他的唾罵就轉到了我身上,他們用天底下最惡毒的話嘲諷我,詛咒我。而我一直因為這些雜念,不能靜下心來練功,所以,武功一直沒有長進。那些人,就也更肆無忌憚了。
我十二歲那年,就是在這個峽谷。他們把我捆了起來,用一條很長的繩子拖着我的腳,另一頭套在馬鞍上,一路飛跑。這條路上,碎石子很多,我身上沒有防護的東西,那些碎石子就一顆一顆,劃進我的肌理。我當時滿頭都是血,我雖然看不見,但我就是知道那是血。因為我早就不會哭了,所以那濕乎乎的東西,肯定是血,不是眼淚。
後來,他們可能怕我死了,就也停了下來,只對我推推搡搡,用言語辱罵我。我就記得我站了起來,身體一下子變得很熱,跟有火在燒一樣。再後來,我就什麽也記不得了。醒來時,就只看見一地的屍體。昨晚那些欺辱我的人,一個都沒活成。”
聽到這裏,齊衡也大概明白了。
“對付那些人的,是......”
連城璧點頭,道:“是晚上的我,那是他出現的第一次。”
他握着齊衡的手,又接着道:
“之後,他每晚都會出現。只要白天誰欺淩了我,甚至只是說幾句惡話,那麽,都會被找上門。有的直接就死了,有的被吓得癡癡呆呆,總之,沒一個有好下場。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多了,他們也就怕了我,不敢再對我做什麽。
後來有一天,我醒來發現手裏握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練功,自己保護自己。
我幡然醒悟,他,那個我永遠不可能見到的我,其實就是我父親派來保護我的。其實,他不是別人,只是另一個我。我們有着一樣的經歷,一樣的情緒,只是,處理事情的方式不同。他很堅強,也讓我學會堅強。”
一番話說完,時間已經過去許久。齊衡将每一句都聽進心裏。他也終于明白,為何晚上的連城璧會有白天的記憶了。
其實,黑璧,也是個孤獨的可憐人。
只是在同樣的遭遇之下,表現得更強硬,更讓人害怕,不敢靠近而已。
只有受過傷害的人,才會這樣,把自己一層一層包裹起來。看似堅不可摧,強硬無比,但其實,那層層盔甲之內,是一顆遍體鱗傷的心。
他與白璧有區別嗎?
似乎有,又似乎沒有。
齊衡默默不語,心裏揣着千絲萬縷的情緒,盯着一顆小石子發愣。東風一過,地面的灰塵陡然揚起,那粒小石子也順着風勢滾動,被吹到一塊半人高的巨石之下,終于尋到港灣一般,停了奔波,安寧下來。
連城璧之所以告訴齊衡這些,是因為他那日醒來,跟當年一樣,手裏攥着一張字條。上面張牙舞爪寫着:
“我強吻他了,要道歉你去。”
他覺得好玩,這是黑璧第一次惹怒了人想要道歉,而不是一刀砍過去。于是他玩心大起,在傍晚時回了一張紙條給他:
“錯是你犯的,自己去。”
次日,他又收到黑璧的回信,字跡比之前還要潦草,透露着主人的壞心情:
“你不去,我就自宮,這二兩肉要不要全憑你。”
連城璧笑笑,這個大傻子,都是在自己身上開刀,這威脅有用麽?
于是他回到:
“誰怕你?如果你想當太監盡管開刀。”
之後,他再沒收到回信。興許,那個主張冰冷處事的自己,已經有法子了吧?
他從前覺着,這人的想法跟他很不一樣。但如今看來,他也這樣在乎齊衡,想來,他們的心意是相通的。他們一樣,都視齊衡為珍寶,不忍傷害一分。
那日峽谷上的風刮得肆虐,齊衡身子薄,不小心染了風寒。萬幸不嚴重,只時不時有些咳嗽,按時吃藥多喝水,兩三日便就痊愈了。
“咳咳!你來做什麽?”
齊衡剛縮進棉被,門就被某個不速之客推開。
連城璧穿着絲綢質的裏衣,不由分說鑽進他的被子,“你晚上睡覺冷,本盟主來慰問一下。”
語氣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容拒絕。
齊衡趕忙往裏挪了幾分,戒備道:“我不覺着冷,你還是回去,睡你自己的房間吧。”
連城璧看了他一眼,将被子從他手中抽了一角搭在自己身上,“不冷還會染上風寒?”
“我是白日不小心吹了風,不關晚上的事。”
“那就是白日那小子缺心眼兒,本盟主已經罵過他了。”
“罵過他了?”齊衡訝異,“你,你怎麽罵他?對着鏡子罵自己嗎?”
連城璧不悅地瞥了他一眼,好半晌,才悶悶不樂道:“本盟主寫了紙條。”
齊衡怔了怔,腦補了一下武功天下第一的連城璧氣得恨不得把手邊的東西全都摔了,最後又無奈只能縮在桌子上寫紙條,這怎麽想怎麽違和。甚至......有點一反往常的可愛。
“這次姑且繞過他,要還有下次,本盟主就要讓他嘗嘗本盟主的厲害!”
齊衡被他煞有介事的表情逗笑了,但又考慮到眼前人的自尊心太強,又只能憋回去,道:
“我倒好奇,若真有下一次,你要怎麽讓城璧嘗嘗你的厲害?”
連城璧冷酷着擰眉,将手放在後腦勺,冷冰冰道:“我打自己。”
“哈哈!”
齊衡終是沒忍住,笑出了聲。由于笑得突然,沒剎住氣息,又激得他一陣咳嗽。
“咳咳!你這是咳!這是在懲罰他呢,還是在懲罰你呢?”
連城璧不悅,“我跟他有區別麽?”
這話一說完,他又立即想到什麽,眼中的淩厲散去,閃過一絲落寞。
自問自答道:“區別是有的。比如你愛他,不愛本盟主。”
齊衡順氣的動作一下子停了,擡頭看他,“你覺得你們是兩個人?”
連城璧想了想,道:“大部分的時間是一個人,但有時是兩個。”
“比如?”
“在你面前,他比本盟主溫柔。”
其實,對比黑璧在其他人面前的情形,他對齊衡也算極溫柔的了。只是比起白璧,确實還有十幾條街。
“但本盟主比他聰明,且目光長遠。”
他不甘心地連忙扳回一城。
齊衡收回看他的眼神,靠着牆壁坐着,悵然道:
“說到人性......我也不是一塵不變的。我有時也會脾氣不好,有時也會犯糊塗,一前一後跟兩個人似的,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連城璧怔了怔,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齊衡接着道:“但是我母親,還有不為,他們根本不會懷疑我是其他人,不是齊衡。因為盡管情緒變了,某些本質上的東西還是在的。我就算再生氣,再愚笨,該珍惜的人,我也一樣會放在心上。”
連城璧勉強聽懂了他的意思,“你想說什麽?你覺得我跟他沒區別?是一個人?”
齊衡勾唇,眉眼彎彎,“你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啊。”
“那你是喜歡本盟主的了?”
“這,這話我可沒說過!”
他猛地側過頭去,不看對方。不過,盡管他連連否認,但連城璧的心情也義無反顧地變好了,他盯着齊衡發紅的耳梢,施施然勾唇。
“想吃宵夜麽?本盟主讓人去做。”
“我不餓......”
連城璧仿佛沒聽見他的話,兀自起身,“但本盟主餓了。我去趟小廚房,待會兒你也跟着吃點兒。”
語罷,闊步走出房間,往小廚房去了。
那晚,連城璧給齊衡吃了一樣東西——紅豆酥餅。
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除了明目張膽示愛,連盟主還學了這招寄物托思。
夜深了,四處也安靜下來。連城璧最終還是賴在這兒沒走,就睡在齊衡身側。雖然他什麽也沒做,但守在這人身邊,連大盟主也是覺得歡喜的。
身旁傳來綿長的呼吸聲,齊衡輕輕翻了個身,正對上連城璧熟睡的側顏。因只看到半張臉,所以鼻梁顯得尤其英挺,山脈一般。在月光裏,斧鑿刀削的硬朗輪廓也變得溫柔。
齊衡盯着看了好一會兒,嘆氣,小聲嗫嚅道:
“人是不錯,就是這張嘴太讨厭了。”
他的聲音極輕,蚊子一般,自己都聽不清楚,卻絲毫不差地,傳進了某人的耳朵裏。
“——下次要講本盟主的壞話,別當面講。”
齊衡虎軀一震,第一反應以為這人睡着了說夢話,轉念一想覺得不對——這個人,分明就是在裝睡!他裝睡!
像是秘密被發現似的,齊衡猛地轉身,背對這老奸巨猾的某人。
連城璧掀開眼簾,只看見齊衡氣呼呼的後背,覺着這人尤其可愛,于是側過去,手臂探到他身前,把這人擁入懷中,埋在他的脖頸,用極低沉甚至有些沙啞的嗓子道:
“你有喜歡我一點點麽......”
他問得膽怯,生澀,卻一反往常地,很是溫柔。如情人間的呢喃,這語氣,就算齊衡做十次夢,也不會想到這種語氣會從黑璧口中說出來。
他沒有回答,只是唇畔生花,手不知所措地顫了顫,随後,附上摟在他腰間的那只寬厚的手掌。算是回應了這問題。
連城璧這問題,就好比在問,“我喜歡溫柔時候的我,還是喜歡暴躁的我?”“喜歡聰明時候的我,還是愚笨的我?”“喜歡年輕漂亮的我,還是芳華已逝的我”。
沒有人,是一輩子都不變的。
也沒有人,是能一輩子維持一種情緒,雷打不動的。
他愛,是愛你這個人呀,不論聰明與否,溫柔與否,年輕與否,是你恰到好處的脾性,與他的靈魂撞擊的那一刻。那一刻,他看到天雷勾地火的漫天煙花,亦看到,行至水窮處的煙雨朦胧。
這些,都是別人做不到的。
而普天之下,唯一能讓他見到這些景致的,是你啊。
雖千萬人,有你足矣。
黑暗中,兩人的手緊緊扣在一起。
至此,連城璧,齊元若,終得眷侶。
璧若成雙。
作者有話要說: 致《璧若成雙》諸位讀者:
起初決定寫這篇文,是因為被劇虐得太痛苦,才想寫個人物寬慰齊衡。白璧溫柔寬容,黑璧冷酷霸道,可以從不同方面寵齊衡,所以決定寫他。
劇裏的齊衡,是我很欣賞的翩翩公子的屬性。滿腹詩書,溫文爾雅,從不會因為自身利益去算計他人。但正如劇情所展現的那樣,這樣性子的人很容易吃虧。他是君子,便以為別人與他一樣,無自私之性,無害人之心。殊不知,人心不測。
君子常過,小人無錯。
這是每一次齊衡被他人指責乃至謾罵時,我的第一感受。包括後期,齊衡自己一直說自己有錯,仿佛他真的對不起天下人了一般。
顧二說,“若我是你,我若看上了哪個姑娘,第二天便去提親。你慢了一步,怪不得旁人。”(大概是這樣)
所以大家都覺得齊衡行事優柔寡斷了。
真是這樣嗎?
他前期遲遲不提親,是在等明蘭的心意罷了。等到真的确定明蘭心裏有他,他才請父母去提親。
這是對心愛之人的尊重,哪怕這個人,是那時候無人尊重的庶女,他也依然看得重要。
好在男女主後來相愛了,如若不然,這強娶之人,不就是棒打鴛鴦強取豪奪了?
雖然霸道總裁的文看得很多,但如果是我,不問我的心意,不問我的感受,直接下聘迎娶,我會感覺到被忽視乃至歧視的悲痛。
這樣的齊衡,幾乎被所有人指責,連丫鬟也能對他謾罵不休,我覺得難過。就好比我發現了一顆閃耀的珍珠,雙手捧給你,你卻将它扔到牆角,讓它蒙塵。
基于這樣的心情,寫下這篇文章。雖然很短,但所幸把珍惜齊衡的心情傳達給了大家。
也萬幸,有你們這些天的支持,能夠看到結束。
我并不是一個專業的同人寫手,在晉江還是以原耽為主的。所以之後不會專注寫齊衡,或者朱老師的水仙。只能偶爾貼一下番外,或寫一些朱老師其他人物的水仙。
總之,感謝大家!真心感謝!
青茶木
2019年2月
☆、大婚番外
次年春,花開萬裏,流水潺潺。
天下女子都向往着見上一面的武林盟主連城璧,大婚。
至此,萬千少女的美夢破碎,化為泡影。
她們心想着,連城璧沒指望了,還有個京城第一公子齊衡。現在齊衡尚未婚配,且在長平州任職,不在京都,與連城璧在一個地方,興許盟主大婚他還要去送賀禮呢。于是紛紛戴着帷帽,想着遠遠地瞧上一眼,這輩子也就知足了。
只是,誰也沒料到。她們心心念念的小公爺并未在客席,而是穿着一身鮮紅婚衣,與連城璧一同,坐在主人席。
“這,這是什麽意思?是我眼花了嗎?”
“我要麽是在做夢,要麽是吃醉酒了。”
“咱們都沒看錯,連盟主的成親對象,就是小公爺。”
“那那那怎麽能成呢?這怎麽能成呢!”
“這有什麽的?之前篡位的那誰,不還要封小公爺為妃的嘛?小公爺的容貌和氣韻,那可是天下無雙的。”
“這樣說起來,連盟主确實比那誰好多了。論樣貌論才華論能力,都是人中翹楚啊!”
“這都什麽事兒啊!我從前想着嫁給連盟主,自從知道他要成親了,我就轉而去想着小公爺了。誰知這占了我前半生思慕的兩個男人,居然,居然自己在一起了!”
“誰說不是呢?”
“我又失戀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真要是娶了哪個女人,那這天底下有誰能配得上呢?在一起了也好,徹底斷了那些女人的念想!”
“姐兒,咱們也是‘那些女人’......”
“要你多話!”
一群女眷議論不休,眼淚抹着抹着,竟然覺得這門親事還算不錯,紛紛掀開帷帽,去瞧那攜手出入的一對璧人去了。
“元若,今兒這親事一成,恐怕又有千萬個春閨女子要為你心碎了。”
忙碌了一整日,無垢山莊才又恢複安靜。
傍晚,連城璧與齊衡一坐一立于梳妝鏡前,瞧着鏡中虛幻又真實的人,心裏漾開層層暖波。
齊衡擡眼,瞧着那與自己一同穿着紅衣的人,眉眼柔和道:“你不也一樣嗎?連大盟主的名聲可一點都不比我小。”
“我那都是打架比武得來的,不算什麽雅名。不比元若,儒雅端方,心細如發。”
他習慣貶低自己來褒贊齊衡,一是因為心尖上的人就是要變着法子誇,二是,在他心裏,齊衡便就是這樣好,這樣舉世無雙。
齊衡失笑,“你整日都是從哪裏想來的詞兒?每天還能說得不一樣。”
連城璧将手搭上他的肩膀,“當然是我心裏的詞兒。我從前覺得酸,但一看到你啊,那些詞兒都有了主人一般,怎麽用都覺着貼切。”
“油腔滑調!”
“元若,今兒咱們成親,我送你一樣東西。”連城璧将下巴在他頭頂摩擦,親昵無比。
“什麽東西?”
連城璧将他頭上的發冠拆下,烏發如瀑布一般垂落,搔弄在他指尖,好不撩撥。随後,他從衣襟裏探出一物,将這如蠶絲一般的頭發又束起來,用他這寶貝了許久的東西別上。
齊衡微微偏頭,瞧見鏡中那人頭頂上多出來的那只發冠。深青到幾乎成黑的顏色,浮雕的祥雲紋路,這每一寸他都無比熟悉。
眼中一愕,“這是?”
連城璧笑道:“那日在林間,你我初次相見。你拾了我的汗巾,我拾了你的發冠。”
彼時發冠已壞,他拖了許多關系才找到一位巧匠,修複如初。
齊衡心中一暖,“你......一直留着?”
連城璧颔首,“對。我當時對你動了真心,想着要找個合适的時機還給你。後來又覺着,這東西既然是咱們的定情信物,那就不能給的太草率。所以今日大婚,我要親手替你戴上。”
齊衡擡手,摸上那冰冷卻又帶着濃郁情感的物件,眉眼彎彎,“城璧,你待我這樣好,謝謝......”
連城璧從後擁住他,撒嬌似的在他脖子裏蹭,“我都是你夫君了,你還這麽見外!以後這話可不準再說了,我聽了生分,心裏難過。”
齊衡親昵地附上他的手,眼中盡是深情,許久許久,才吐出道:
“好,夫君。”
連城璧整個人都震了一下,“你,你叫我什麽?”
雖然他整日嘴貧占齊衡便宜,說自己是他的夫君,但真當這人喚出口的那剎那,他又不敢相信了。
“沒聽見啊?那就當我什麽也沒說吧。”
“不不不!聽見了聽見了!”連城璧趕忙認領,生怕這人反悔,好半晌,才又放柔了聲音,“元若,我聽見了,并且藏心裏了。”
齊衡不語,只淺笑看着鏡中,瞧着這個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