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二更】
弘初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太子奉命領兵前往西北邊境久右郡駐守,國師塔少塔主以星官與軍師的身份随行。
祭祀與誓師儀式之後,大軍即将啓程,舫侵時百姓相望,皇上與國師親臨,一時間人群熙攘。
宋堯旭與祁子臻都已換上一身輕甲,各自跨坐在一匹駿馬之上,回頭望向城牆上的弘初帝與寧清衛,還有站在他們身後的觀王宋平。
除此之外,身為祁子臻明面上的父親,丞相祁源也來到城牆之下,身邊跟着祁子臻的所謂繼母。而在他們不遠處,祁子善與宋季啓并排站在一起,祁子善在對上祁子臻視線後趁着無人注意,偷偷給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祁子臻會意,沒多會兒便将視線移開,看向身側的宋堯旭:“殿下,我們舴吧。”
聞言宋堯旭也收回視線,點點頭,握緊缰繩輕喝一聲:“駕!”
祁子臻緊跟着他身側,駕馬與他并行。
午間的太陽高挂在藍空之中,落下滿地燥熱,整個郊外只餘下浩浩湯湯的馬蹄行進聲。
先皇歷光皇帝骁勇善戰,在位時曾數次親率軍隊平定邊境動亂,叫鄰國聞風喪膽,當時的軍隊更是一直紀律嚴明作戰勇猛的精良大軍。而弘初帝即位後不興戰事,不重武力,京城內新組建起來的軍隊中的士兵大多沒有上過戰場,沒有經歷過刀槍血雨的磨練。
此次前往久右郡的駐守,弘初帝雖然給了一萬的兵力,但實際上能有多大的威力不得而知。
更何況這番粽鞯鬧鹘宋堯旭與副将湯樂遠、軍師祁子臻都不過是十幾二十歲初裘┞的年輕人,沒有一人有過真正的作戰經驗。
沒有人知道這樣一支完全嶄新的軍隊究竟能不能幹粢環豐功偉績來,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地活着回來。
他們目送着大軍的漸漸離去,心中并不能升舳嗌俸狼樽持荊麻木地回到自己該去的位置,繼續他們日複一日一成不變的生活。
而事實上,迷茫的人不止他們,也有駕着馬跟在祁子臻與宋堯旭身後的湯樂遠。
湯樂遠熱衷于沙場,早在聽父親說起邊境戰事時便想着要如何能跟着一同粽鳎卻萬萬沒想到主将會是以溫和著稱的太子,而太子又選擇了他成為副将。
他生長于武将世家,自然知道要成為一名優秀的将領,首先也需要有充足的經驗。他父親曾告訴過他,即便他是湯家的孩子,未來若有戰事爆發他也要從一名士兵開始做起,感受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明白戰争真正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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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當他能夠坦然面對鮮血、面對死亡的時候,他才有資格成為一名真正的将領。
可是如今,他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人卻成為了副将,而主将還是一個甚至可能紙上談兵都不會的軟弱太子,他們這樣一支軍隊真的能夠不負使命嗎?
湯樂遠很懷疑,而且是非常懷疑。
他又向來是直來直往的性子,幹脆駕馬趕上走在前面的祁子臻,把自己的疑惑直接問了衾礎—包括他對宋堯旭懷疑的那部分。
祁子臻卻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所以這次粽鳎最主要可就靠你了。”
湯樂遠:“???你是不是聽漏了什麽?我也沒上過戰場啊!”
旁邊的宋堯旭聞言笑了下,眸底意味不明:“沒關系,馬上就可以上了。”
湯樂遠無言相對。
他郁悶地駕着馬又落後兩步,堅決不和這兩人并排一起走。
祁子臻等着餘光中的那抹身影逐漸消失,之後才輕呼一口氣,眉眼間重新籠罩上一份陰郁。
宋堯旭也收回了嘴角淺淺的笑意,抿唇看着前方。
真的要論起來,祁子臻與宋堯旭他們兩人其實心裏也沒多少譜。
他們雖有前世經驗知曉湯樂遠的天賦,但今生情況畢竟相差太大,他們不知湯樂遠是不是真的應付得來,而他們也不希望看到身邊的人羰隆
事到如今,唯有一搏。
祁子臻緊緊握住手中的缰繩,看着遠處朦胧間暈開一筆的青山,就如同他們即将面臨的命運,籠在白霧之中,看不透摸不明。
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那是他們必将面對的未來。
他長長吐粢豢谄,重新挺直身板,不斷地往前前行。
當夜,為了讓這支同樣首次離開京城的軍隊能稍微适應一下行軍生活,宋堯旭派前行探路的士兵找到一個合适的地方,暫時讓大軍駐紮下來休整。
祁子臻與宋堯旭也趁着這段時間共同商讨起接下來的行程。
烏蒙國雖然趁着他們沒有防備時連奪兩座城池,但奪下城池之後他們便不再有下一步的動作,也不知是不是在等候什麽時機再來波大的。
按照他們之前的情況來看,他們倘若有動作,下一步很有可能就是久右郡。但同樣也有可能他們這只是為了麻痹他們。
烏蒙國此前與淩朝都是友好往來的鄰邦關系,淩朝鮮少有過與他們之間的戰争,對于他們的了解很少,實在很難妄自推測羲們的意圖來。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們也必須盡快趕到久右郡,距離他們更近一些,若是他們有何行動也可更快地反應過來。
這幾日為了适應行程稍微緩慢些,到之後還是需要加快趕路把這段時間損耗的進度趕回來。
簡單地拟定好一個行程規劃,祁子臻再同宋堯旭檢查确認沒有太大問題後,便要起身告辭回他的營帳。
不過在這時,郁悶了一整日的湯樂遠又跑來了。
他也不奇怪緣何祁子臻會在宋堯旭的營帳中,進來走過場似的行個禮就忍不住再一次說:“我這次可是認真的啊,就我們這樣一支軍隊過去,真的不是千裏送人頭嗎?”
湯樂遠平日裏行事魯莽乖張,但涉及正事時也會帶上幾分謹慎,接着說:“即便我是武将羯恚但我可不敢擔保自己就一定是什麽将星再世,初次上戰場便連戰連捷什麽的。”
祁子臻倒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隐約間似乎有些明白前世裏為什麽湯樂遠能取得那樣的成就。
他沉吟片刻,斟酌完措辭後開口道:“可是樂遠你再想想,除了我們還有誰能夠參與這次的粽鳎俊
湯樂遠毫不猶豫地說:“我認為我父親就可以。”
他的父親是淩朝的一名老将,年輕時也曾跟随歷光帝征戰一段時間,弘初帝年間的一些小動亂他也曾裘嫒グ谄焦,乍一想似乎确實是不二人選。
“可是你覺得觀王會讓你父親粽髀穑俊逼钭誘榉次室瘓洹
湯樂遠父親不僅是一名老将,更是一位難得的忠臣,倘若讓他領兵粽骰夠袷ち說幕埃必然會威望大增,影響到觀王的篡位。
觀王可從來都是不吝啬将所有人都作為假想敵來對待的。
湯樂遠一時也無法應答。
朝中觀王勢力遍布,他們最開始時都是主和一派,而其餘能打主戰的基本上都是歷光帝時期留下的老将,肯定為觀王所忌憚。
照這麽看來,只有他們這群初裘┞的毛頭小子能夠讓觀王降低警惕心。
宋堯旭旁聽着他們之間的對話,差不多也明白了祁子臻的意圖。
他看着湯樂遠,面上難得沒有笑意,輕聲說:“我知道你對我有些懷疑,但是也請相信我,我正在努力學習如何成為一名真正合格的君王。身為太子的我曾經确實錯信了一些人,錯信了一些事,如今這次戰事是我積累威望最好也是唯一的機會。”
“我也知道戰場之事并非随意說說就可以的,刀劍無情,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瞬成為沙場上的枯骨。但不管前方艱難險阻如何,我都願意去闖。這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子臻,為了你們,為了淩朝。
“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我們共同為了淩朝的百姓們成長起來,你願意嗎?”
宋堯旭眸底的神情很認真,像是在立下什麽諾言。
祁子臻見狀,伸粢恢皇鄭手背朝上,同樣認真地說:“我于國師塔中學習觀星數日,你與将星有沒有關聯我自是最清楚不過,而你也應當記得此前在集仙樓發生的那次事情。
“我相信你的天賦,你願意相信我們嗎?”
他說話的同時,宋堯旭已經将手搭在了祁子臻的手背上,擡眸直視着湯樂遠。
湯樂遠看着他們兩人一反常态的認真,又稍稍低頭看着他們搭在一起的手背。
半會兒,他終于下定決心,也将自己的手搭上去:“既然你們都這麽說了,我當然沒有理由不相信你們。那就這麽一言為定了!”
他一掃來時的郁悶心情,抖擻精神,重新多艏阜稚倌耆爍糜械姆绶⒁馄。
宋堯旭也跟着莞爾一笑:“君子一言。”
祁子臻在他之後接上:“驷馬難追。”
三人在營帳中相視一笑,掃去了積壓在他們心底一整日的陰霾。
正事基本都結束,祁子臻與湯樂遠也都不多逗留,預備回到自己的營帳中去好好休息,明日繼續趕路。
不過考慮到時間的緊迫性,祁子臻回到營帳中後沒有馬上休息,翻袅四清衛在他臨走前給他的一些記載有烏蒙國相關事情的書卷。
這些書卷有的殘破,有的嶄新,從烏蒙國建國至這幾年的事情都有所記載。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要想真的同烏蒙國杠下去就必須得先了解有關的事情。
祁子臻按照書卷名稱和殘損程度大致都分了類,從烏蒙國的開國史開始看起。
按照史書上的記載,烏蒙國是發源于淩朝西北邊境接壤地帶的一支游牧民族,不論男女老少都善騎射,骁勇善戰。
他們最開始時只是一支支的小部落,在大約一百年前被一名文武雙全的人物統一起來,成為聯合部落的“王”,并自立為國,稱為烏蒙國,從此都受他們的王統治。
烏蒙國與淩朝之間常有貿易,邊境相鄰城池之間基本都可以互通往來。
然而從去年開始,烏蒙國似乎就在派兵前往邊境地帶,邊境官員對此也曾有上報,但不知為何遠在天邊的朝堂遲遲不見任何回應,邊境官員也就順水推舟地當作無事發生。
祁子臻對于政事接觸其實也不算多,原本還以為烏蒙國是真的沒有前兆地突襲,誰知原是那奏折根本就沒能呈到朝堂上去。
他猜測多半是被觀王給壓下去了,可是又想不明白他為何要将此事壓下。
經過歷光皇帝的積威,只要朝堂随意也增派些軍隊前往邊境駐紮,多少都可以給烏蒙國一些顧慮,而觀王也不會有什麽損失,甚至可以因此削弱京城駐兵的實力。
此次戰事觀王主和他尚可理解為擔心有将領積威影響他的勢力,那麽當初他又為何無動于衷呢?
烏蒙國對淩朝開戰,于觀王而言又有什麽好處?
祁子臻忍不住往更深處思考,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他看着書中被寧清衛用朱砂筆圈衾吹摹白嗾畚瓷媳ā弊盅,心中的猜想愈發成型,但也不敢妄下定論。
半晌後,他将這些正經史書合起來放到一邊,決定再去翻翻寧清衛順手給他翻衾吹囊笆貳
野史比起正史有趣許多,同淩朝大部分野史一樣都是記載一些與皇族、王族有關的宮廷秘史或是其餘奇奇怪怪的八卦。
祁子臻随意翻看了其中幾冊,無意間看到其中一冊似乎有幾頁脫落的書頁,露舭虢羌性谕旰玫氖橐持間。
他細細端詳了一下這本看起來似乎是最殘損的書,須臾後确信這應當是還在寧清衛那裏時就脫落的書頁,絕對不是因為他保管不力。
他把其餘的書壘在一起放好,最後才拿起這冊書準備将書頁塞回去。
可是就在他翻開這書到破損殘頁時,他驚異地發覺這幾張破損的書頁上邊的內容與其餘都不一樣——上面的字跡全是歪歪扭扭的暗紅色,時深時淺,看起來像是什麽人用血寫下來的,非常詭異。
祁子臻莫名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但還是大着膽子看了眼裏面的內容,就見上邊記載的似乎是一項所謂的禁術。
根據這書頁中的描述,這項禁術似乎是用以竊奪一個人的命格,讓原本天之驕子的氣運轉移到自己的身上,讓竊奪人取代成為新的天之驕子。
而竊奪的方式就是将被竊奪者囚禁在一間畫有陣法的密室當中,這陣法還必須用十惡不赦之人的血畫下,然後在密室中點燃無數根蠟燭,直到将被竊奪者活活餓死。
再後來的內容越寫越陰森詭異,祁子臻實在看不下去了,“啪”地一聲将書卷重重合起來。
他輕顫着做了幾次深呼吸,雙手微握時才發覺他已經被驚袅艘皇值睦浜埂
為何國師給他的書裏會有這麽詭異的內容?
祁子臻坐在原地企圖平複心情,可是腦海中始終是揮不去的血色字跡。
夜間的涼風驟然吹起,恍惚間似是卷起一陣陰風。
要命了。
祁子臻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對于這種神魔鬼怪的東西向來敬而遠之。
他搓了搓手臂決定羧プ咦呱⑸⑿模好歹營帳外還會有巡守的士兵,不至于讓他一個人待着。
然而他剛掀開營帳,就見月光下似乎有個在動的人影。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往裏退袅講膠蟛趴辭迥鞘竊谟帳前練劍的宋堯旭。
宋堯旭身上還穿着一身輕甲,在皎潔的月光下晃艏傅覽浒住
為了方便行軍他今日沒有戴冠,長發以白色發帶簡單束起,神情是祁子臻從未見到過的冷漠疏離。
長長的發帶随着他的動作飛舞,幾道淩厲的破空之聲仿佛要割破黑夜中寂靜。
祁子臻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了許久。
平日裏同宋堯旭練劍時,他其實也總能感受到宋堯旭身上慣有的平和氣息,感覺上殺氣并不足。
可是這會兒的宋堯旭和平時的完全不一樣,招招淩厲,仿佛要将“對方”置之死地,更多艏阜炙嗌敝氣。
不過這份肅殺之氣還沒能維持多久,宋堯旭就留意到了走粲帳來的祁子臻。他落下最後一式後挽了個劍花收劍回鞘,眸底重新蘊羧岷偷那承Α
“是子臻呀,怎麽衾戳耍還沒休息麽?”
祁子臻回過神來,輕輕搖了搖頭:“還沒,方才看了會兒書,原是想衾瓷⑸⒉健!
他盡可能地維持嗓音的平靜,但宋堯旭還是借着月光看羲目前的臉色似乎不是很好,走上前擔憂地問:“你的臉色不太好,是看書太累了麽?亦或是看到了什麽讓你不舒服的內容?”
祁子臻不想讓宋堯旭顧慮太多,不過腦海中晃過滿是血跡的書頁,又晃過方才宋堯旭冷峻的神情,想了想還是乖乖地開口說:“方才不小心看到了些……神魔鬼怪的東西,有點害怕。”
他說話時稍稍放輕了聲音,在安靜的夜間顯得有些軟軟乎乎的。
宋堯旭一時啞然,過會兒輕笑一聲:“原來子臻害怕這些呀?”
聽着他半是調侃的語氣,祁子臻耳尖有些紅,小聲嘟囔似的說:“每個人都會有些害怕的東西。”
宋堯旭也不會拿着這種事情逗弄得太過,擡手輕輕揉了下他的發梢:“別擔心,如果只是些神魔鬼怪的話,那至少我還能護着你。”
溫柔的嗓音回響在耳畔,祁子臻聽着他的安撫,感受到發梢處熟悉的溫度,垂下眼睫忍不住低聲問:“那,殿下,今夜……我可以同你一起睡嗎?”
他問得很小心,像是生怕會被拒絕。
宋堯旭聽得又是一陣心軟:“當然可以,只要是子臻,我這裏随時歡迎。”
祁子臻被他這一句話撓得心癢癢,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輕輕應了個鼻音,而後就跟着宋堯旭一道進了他的營帳。
所幸方才宋堯旭為了練劍方便,暫時揮退了其餘士兵,下一批值班的士兵要到一刻鐘後才過來,沒有人看到兩人黏黏糊糊的一幕。
祁子臻跟着宋堯旭走進他的營帳,第一時間就聞到了東宮宋堯旭卧房內室裏的那抹淺淡蘭花香。
許是覺察到他一瞬間的愣神,宋堯旭笑着說:“我平日夜間比較習慣點着這熏香,便順手将小香爐也帶上了。”
聞言祁子臻沒再問,點點頭跟着走進去。
宋堯旭的營帳內也沒有什麽東西,簡簡單單的床鋪和簡簡單單的一套小桌椅,桌子上還擺着幾卷兵書。
他毫不避諱地在祁子臻面前将輕甲卸下,一邊對他說:“你身體不好,接下來的行軍路途又辛苦,先早些休息罷。我等下再看一會兒書,之後再睡。”
如今時辰不算晚,祁子臻沒有多說什麽,點點頭叮囑宋堯旭別睡太晚後就先一步和衣準備休息。
小小的營帳內只餘下搖曳的暖黃,還有偶爾輕輕的書頁摩擦聲,靜默一片。
等宋堯旭完成給自己預留的看書任務之後,就見祁子臻已經躺在床上氣息平緩,像是睡沉了,唯有眉間稍稍有些攏起。
他想起今夜祁子臻那聲輕輕的請求,不由得莞爾一笑,俯身在他眉心輕輕吻了一下,這才寬衣上榻。
他小心地将祁子臻摟在懷中,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晚安。”
不知是感受到身側熟悉的溫度還是熟悉的味道,原本稍有些不安穩的祁子臻無意識在宋堯旭懷中動了一下,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繼續沉沉睡着,輕蹙的眉頭緩緩松開。
一夜安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寒月】的營養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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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日萬存稿,這幾天的評論可能會回複得慢點嗷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