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接下來沒過幾日的時間,祁子臻與湯樂遠的部衆就一路走到了更靠近烏蒙國邊境的地勢起伏區,崎岖陌生的地形大大增加了他們行軍的難度與時間。
與此同時,烏合圖部衆的行軍也愈發難以捉摸,他們在邊境地帶摸索了十數日都沒能見到敵軍的一個人影。
相較于他們的暫時無果,宋堯旭與宋行秋那邊的情況就要好得多。
根據秦功寄來的信件所說,當他們抵達久右郡附近時烏合圖派去的五千兵力不是歸降了就是被殺死了,久右郡幾乎是沒有一點損失就又壯大了兵力。
而且宋行秋還抓到了一個烏合圖派去當探子的士兵,據說那探子就是要去看宋堯旭是不是真的前往久右郡救援了。
于是宋行秋将計就計,将那名士兵勸降成為間諜,跑去禀報說宋堯旭不僅來援了,還被打得挺慘烈,硬生生把固若金湯的久右郡描述成岌岌可危。
祁子臻看了都不由得想說一句好家夥。
在宋堯旭正式路過久右郡的時候,宋行秋也接到了他借兵的請求,二話不說就給他調去了五千兵力湊個整萬,還特地秘密調遣一些辎重部隊給祁子臻那邊一些援助的糧草,算是暫時解決了他們四處亂逛時最大的憂慮。
除此之外,祁子臻也收到了一些來自朝堂方面的情報。
根據寧清衛的來信,祁源在朝堂上的動作逐漸變得大膽起來,排除異己,眼見着就要将原本表面上平和的朝堂徹底攪亂。
弘初帝在這時的表現依舊同平常一般,采取完全不作為的放任态度,任由他們攪混水。
但令大部分人驚異的是,宋平對于這件事情似乎也沒有太多的表态,好似對于祁源觸動他勢力網的行為完全不在意一般。
寧清衛對此猜測宋平或許是想韬光養晦,預謀在未來直接一波搞個大的。
祁子臻的想法和寧清衛差不多,不過他還多考慮了一層祁源這麽做的動機。
他雖然和這位丞相爹往來不多,但好歹同住一個府邸中,很了解祁源不是這樣沖動的人。
他能夠在之前接觸到宋平勢力不久之後就選擇暫避鋒芒,十餘年的時間裏幾乎都安守本分,又怎麽可能會因為和宋平往來的不順利而再次将敵意擺到明面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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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源能夠爬到丞相這個位置還穩居十餘年不跌落,其中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在的,祁子臻不信他會是這樣不愛惜羽毛的人。
于是祁子臻在思量過後給寧清衛回了信,讓寧清衛多從祁子善的方面嘗試入手,說不定能借助祁子善特殊的身份知道些深層次的原因。
對此寧清衛那邊的回信也很快,帶來的消息卻是祁子善已經基本被宋季啓有意無意限制了自由,每日往來與丞相府、觀王府與學堂之間三點一線,根本找不到能夠單獨見到他的機會。
這便表明,宋平或是宋季啓已經對祁子善的間諜身份有所察覺了。
祁子臻對此有些擔憂,但是他并沒有一心一意擔憂多久,他自己也陷入了麻煩當中。
時入十月,悄然又是一年初冬。
随着天氣愈發變冷,祁子臻咳嗽的次數開始增多,唇色比起入冬前要蒼白不少,看着就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白日行軍對他來說的負擔越來越重,但是敵軍卻始終不見蹤影。
他們已經在邊境地帶兜兜轉轉徘徊了半月有餘,即便有後來久右郡送來的物資,也經不起繼續這樣耗下去了。
漸漸的,就算是有湯樂遠在,士兵們的士氣都明顯弱下去不少。
崎岖難走的路段,呼嘯刺骨的寒風,還有始終漫無目的地亂轉。
出發時再高的熱情經過這半個多月的時間,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十月初五,西北邊境悄然落下初雪,淩朝大軍被迫暫緩行軍一日。
祁子臻站在營帳前,駐足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飄然潔白的雪花。
西北邊境的初雪比京城來得更早,也更大。
他輕呼出一口白氣,忍不住又輕咳幾聲,裹緊了此前宋堯旭特地給他帶的狐裘,低頭看向手中攥着的一張信紙。
——那是宋堯旭在今日寄來的。
自宋堯旭從久右郡中繞路出發之後,他們幾乎就保持着每日一次通信的習慣。
寅時落下初雪,臨近午時他便收到了宋堯旭今日份的信件。
信上首先是慣例的位置說明。宋堯旭按照之前祁子臻所說的想法,從久右郡一路往東北換西南的方向繞路而行,一邊跟着探尋敵軍的位置,一邊争取盡早與他們彙合。
若是沒有這突如其來的初雪,他們大致還有不到五日的時間就能重新和為一路,如今恐怕就要再看什麽時候才能繼續行軍。
例行的位置說明完畢,後邊的內容就大多是宋堯旭對祁子臻的叮囑,從白日多穿衣裳到晚間早些休息,看着似乎是恨不得快馬加鞭先趕到他的身邊來照顧他。
祁子臻看着上邊端正工整的字跡,眸間蘊出些淺淺的笑意。
他轉身回到營帳中,一只小鳥就“啾啾”地叫着跳到他身邊。
或許是因為天氣轉涼,大多數都鳥兒都飛到了更暖和些的南邊地區,這段時間能被樂音引來幫忙送信的只有這只小灰鳥,一來二去他們之間也熟悉不少。
祁子臻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放在小灰鳥面前,小灰鳥就徑直跳進了他的掌心裏,撲棱兩下翅膀後乖乖地窩着不動了。
他把小灰鳥托起來,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輕輕順了幾下它的腦袋,之後揣着它到桌邊去,準備寫回信。
祁子臻在回信裏也是先慣例說明他們這邊的情況,然後再把他的身體狀況往好的方面彙報。寫完這些他想了想,又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對他們不能一起看初雪的遺憾。
難得能夠一起來到西北大漠征戰,卻因為兵分兩路錯過了一起看初雪的儀式感,祁子臻确實還是挺遺憾的。
他又低咳幾聲,将信紙拿起來輕輕吹幹,仔仔細細地卷起來,綁在小灰鳥的腳腕上。
送信送慣了的小灰鳥沒有反抗,在祁子臻将它放到桌上後就安安靜靜站得乖巧,偶爾“啾啾”叫兩聲。一直到祁子臻把小信紙卷好,小灰鳥才撲棱幾下翅膀,像是想告訴他自己随時可以出發。
祁子臻的眸底又多出些淺淺的笑意,小心地揉了下它的腦袋,輕聲說:“辛苦了,等你下次回來時給你加班費。”
小灰鳥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啾啾”地高聲叫喚兩句,随後展翅而飛,徑直從營帳中飛入漫漫飄雪。
朦胧的潔白逐漸掩蓋住小小的灰色身影。
祁子臻走到了營帳門口目送着它離開,黑眸中倒映的景色逐漸只餘下一片冰冷的雪白。
須臾後,他收回視線咳了兩聲,準備要轉身回去時又聽見不遠處的湯樂遠在叫他。
“阿祁!”
湯樂遠手裏端着一個碗,興致勃勃地走過來問他:“阿祁,午膳要不要來吃碗熱騰騰的面?你身體不好,這麽冷的天就該多吃點暖和的。”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了營帳前,不等祁子臻回答又一邊拉着他回去一邊說:“站在門口多冷呀,着涼了怎麽辦?”
祁子臻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拉到桌子前坐下,面前正擺着一碗還冒着熱氣的面條,面條上撒了些許蔥花作為點綴。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要問:“這是哪裏來的面條?”
湯樂遠嘿嘿一笑,說:“是我特地開小竈做的,就當給你暖暖身子了。”
“你也會做面條嗎?”祁子臻随口問了一句,身子還沒暖上,心底已經是暖融融一片。
湯樂遠對此頗為自豪,笑着說:“當然啦,行軍作戰之人也總要會些廚藝的嘛。再說這面條已經是最簡單的啦,只要有材料做出來不難。”
祁子臻想起自己曾經把面條做成了面糊糊,感覺自己還沒有暖多久的心又“噗”地一聲被射穿了。
他不再出聲,安安靜靜地把整碗面條都吃完,再乖乖把碗交給伸手過來的湯樂遠。
說起來,他好像還比湯樂遠要大幾個月,沒想到到頭來自己還是被照顧的那一方。
祁子臻心下多出些感慨,但或許是被照顧得多了,并沒有太多不自在的感覺,輕聲道了謝。
湯樂遠毫不在意,擺擺手後又和他聊起正事,問及接下來的行軍該如何進行。
這場初雪不算特別大,看天色應當也不至于下得太久。
祁子臻沉吟着思量片刻才決定下來,大致的想法就是明日之前若是雪停就立即出發,先盡早與宋堯旭他們彙合,壯大實力後再想辦法找出敵軍所在。
他們如今在的位置海拔比較高,積雪一時半會消融不了,那麽敵軍和他們躲貓貓時的行蹤就更難掩蓋,真要找的話應當不會再花上大半個月時間。
湯樂遠對于這個想法沒有異議,點頭後不再多留,端着碗暫時離開。
吃飽喝足的祁子臻閑得沒事幹,又拿出了地圖和一些書卷繼續研究。
他這一研究就直接埋頭研究了一個下午,還是飛回來的小灰鳥才讓他從漫漫書海中抽回神思來。
小灰鳥啾啾地落在祁子臻手邊,抖了抖落在羽毛上的雪花,在桌子周圍撒落許多水漬。
祁子臻笑着拿出一塊幹淨的帕子,輕輕給小灰鳥擦拭一遍,之後才去拿它送來的回信。
這一次小灰鳥腳邊被系上了一個小小細細的竹筒子,摸上去似乎還有點暖暖的溫度。小竹筒子只有不到一指寬,裏邊放着一張小紙條和一個小香丸。
祁子臻将小紙條和小丸子倒出來,入手時同樣浸着暖融融的溫度,隐約間夾雜着一縷淺淡的蘭花香氣。
——是宋堯旭身上獨有的味道。
他頓了一下才小心地将紙條展開,就見上邊只端端正正寫了八個字——
“寄香幾許,聊以相伴。”
八個字的末尾一側還畫上了一朵小小的蘭花,落款是一個工整的“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