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夜間亥正時分,原本已經稍有放晴的天又絮絮揚揚地落下幾點雪花,看着似乎有要下一整夜的趨勢。
祁子臻站在營帳門口,擡頭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半會兒後才裹緊了狐裘轉身回去。
下午收到宋堯旭寄來的小香丸之後,他就翻出了一個同樣是宋堯旭留下來的小香爐來點燃香丸,這會兒營帳裏悠悠散着的都是他所熟悉的蘭花味道。
可是不知為何,他的心底始終有陣揮之不去的煩躁。
祁子臻單手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幾聲,輕呼口氣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雪天一至,空氣中滲入的濕漉漉的冷氣更令他感到難受。
他不緊不慢地喝下小半杯水潤潤嗓子,就在準備再倒一杯時,忽然聽見外邊傳來一陣騷動。
緊接着就有一名士兵匆匆跑進來,撲通一下半跪在地,慌張地說:“軍師大人,大事不好了,敵軍趁夜突襲!”
“什麽?!”
祁子臻瞳孔微縮,當即放下水杯轉身大步走到那名士兵面前追問:“敵軍大致有多少人?”
“約有三千人。”士兵連忙回答,接着又繼續說,“湯副将已率兵迎敵,臨走要小的前來傳訊,讓軍師大人駐守于大營中,務必要保重身體注意安全。”
祁子臻聽完士兵簡單的傳訊,輕吸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随後表示自己知道了,讓士兵暫時先下去。
他看着士兵匆匆忙忙再跑出去的身影,心底不由得生出些不安。
經過大半個月的行軍,他們軍隊的警惕性與士氣早就被削弱了不少,而今日又正值初雪,根本沒有人會想到敵軍竟會在這時候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哪怕敵軍只有三千人,情況也不見得會有多樂觀。
祁子臻飛速地在腦海中過一遍目前的狀況,盡可能地保持冷靜,走到床榻邊去将戎甲換好,再拿上之前崔良給他的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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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還在下小雪,他的身體情況不可能允許他再親自上陣,他目前最應該做的就是在營帳中盡可能分析清楚今夜真正的情況。
敵軍在今夜突襲必然就是抓住他們雪夜放松警惕的機會,但他們只派了三千人過來對陣他們的一萬五兵力,顯然并不是打着要一次性剿滅他們的想法。
那麽他們最大的可能就是要消耗他們的有生力量,又或是同山谷那次一樣要試探他們的實力。
祁子臻将地圖攤開在桌面上,把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和宋堯旭他們所在的位置圈出來,大致分析起敵軍的來路。
他們目前的位置屬于崎岖山路中唯一可供通行的大道,是大軍行進時的必經之路。但是他們此前一路走來時壓根就沒有碰到過敵軍,而根據往前去探路的探子禀報,至少直到今早前,前邊的幾十裏路都沒有敵軍的蹤跡。
而再往前将近一百多裏路之後便是比這段路要平坦開闊得多的通地,也就是說敵軍很有可能是在初雪落下的同時從通地中急行軍而來。
可是烏合圖又怎麽會肯定他們在初雪時就一定會停止行軍?
早晨的初雪相較起來其實并不能算大,若是真要行軍并無不可。而祁子臻與湯樂遠之所以選擇暫緩行軍,主要就是擔憂原本就不高的士氣因為艱難的行軍路變得更加低落。
然而烏合圖生性謹慎,倘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的話他不可能會貿然作出這樣的決定。
他們在寅時下初雪時便開始商議着暫緩行軍的事情,直至卯時确定初雪一時半會兒不會停才正式确定。烏合圖就算派來了探子也需要一定的來回時間,至少肯定不可能使三千人的軍隊一日之間就從通地趕過來。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的部隊中有奸細,早在他們開始商議的同一時間就想辦法遠距離報了信
祁子臻緊盯着地圖,一手捏着一支炭筆。
當時除了他和湯樂遠之外,只有湯樂遠營帳門口值守的士兵在。
他心下一沉,于營帳中靜靜站立。
直至須臾後,他猛地留意到身側晃過一道白光,緊接着一個黑色身影驀地從陰暗處沖出來,上中長劍直直刺過來!
祁子臻眸色微暗,毫不猶豫地拔劍出鞘,以更加迅猛的姿态刺向那名黑衣刺客!
……
“噗——!”
一柄長箭直直沒入一個士兵的體內,月光下的宋堯旭還維持着射箭的動作,烏黑的眸子當中只倒映着滿目的雪白與鮮紅,冷得刺骨。
“殿下,敵軍已全部清剿。”
秦功從不遠處駕馬走回到宋堯旭身側,輕聲禀報目前的情況。
宋堯旭看了眼前面橫七豎八的屍體,點點頭,沉聲道:“回營。”
秦功應聲,與其他一些士兵一同跟随宋堯旭回到營帳中去。
為了保障在與祁子臻他們彙合之前不暴露真正的實力,宋堯旭他們趕路的同時也一直注意着隐蔽行蹤,每次安營紮寨時都會留心周圍有沒有敵軍的探子。
在今日之前他們基本都沒有碰到過,然而到今夜卻忽然來了一個約有五十人的探路小部隊。
不知為何,宋堯旭心底總有些不安。
其實在一路行軍過來的同時,他們隐約有察覺到一些敵軍的蹤跡,但難以完全确定,只能有個大致估計的位置。
而在此之前敵軍一直都比較安分,今日卻突然派出了五十人的小部隊打探,要麽就是他們發現了什麽,要麽就是他們有了什麽行動。
偏偏因為下雪,原本在這荒涼地帶裏就稀少的鳥兒更是基本沒了蹤影,僅餘的那只小灰鳥還留在祁子臻那邊的附近,根本就沒辦法進行聯系。
“殿下是在擔心軍師他們的情況嗎?”
許是見到宋堯旭愁眉不展,一側的秦功忽然輕聲詢問。
這會兒他們已經回到了營帳中,宋堯旭沒有瞞他,點頭道:“我擔心烏合圖他們會趁着雪夜突襲。子臻此前就說他們近日來的士氣大不如從前,若是烏合圖真的突襲,恐怕……”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言外之意卻已經很明顯。
他們軍隊裏的士兵們大都還是第一次離京打仗,這樣飄雪的情況更是沒有遇到過,很容易就會因為天氣放松警惕。
雖然今日祁子臻的來信中将他自己的身體狀況說得很好,但宋堯旭知道這裏邊的話只能信三分,對方只是不希望他擔心。
他嘆口氣,心中的憂慮與不安不斷攀升。
如今夜雪不停,目前這段路又本來就很難,自明日起路途中的狀況只怕會更差,他們要想同祁子臻彙合或許還要不止五日的時間。
他實在擔心這段日子裏祁子臻那邊會出問題。
宋堯旭思量許久,最後作出決定,對秦功說:“這樣吧秦功,這段日子裏你在軍隊中表現出衆,我擢任你為副将,由你帶領大軍按照原計劃繼續去與他們彙合,我就先率千人部隊快馬加鞭趕過去。”
“這樣太危險了。”秦功當即皺起眉頭,不是很認可他的這個想法,“如今天氣惡劣山路難走,我們又不知敵軍真正的狀況,萬一迎面撞上敵軍的話必定是死路一條。”
宋堯旭搖了搖頭:“這些問題小心些也是可以盡可能避開的。烏合圖作為烏蒙國的人,早習慣了雪□□軍打仗,我有預感他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必須要盡快趕過去确定他們沒事,我才能夠安心。”
秦功聽完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能說出繼續勸阻的話。
事實上,他也很擔心湯樂遠的狀況。
他沉默了半晌,終于還是點點頭:“那殿下務必要小心。”
宋堯旭微微一笑,輕柔而堅定地說:“我會小心的,你也要注意安全,我們幾日後再見。”
秦功呼出一口氣,表現得十分鄭重其事:“幾日後見。”正式确定下行程後宋堯旭不再耽擱,征集千名士兵冒着漫天飄雪連夜出發。
而另一邊,祁子臻他們的情況确實如他們擔憂那般不太好。
祁子臻一劍斬殺了潛入他營帳中的刺客,之後又有一千敵軍從大營背後突襲。
未免大營失守,他親自站在飄雪中,壓抑着身體的不适盡可能冷靜地指揮殺敵。期間還陸續接到士兵禀報湯樂遠那邊的戰況,基本上不是很樂觀。
因為敵軍來襲得突然,士兵們被打得措手不及,大營內外總計四千人的敵軍折損了他們三千多的兵力,幾乎要達到一比一的傷亡。
他們一仗打到了天亮,就連湯樂遠都挨了幾刀。
而且在這次突襲之後,敵軍跟本不給他們太多的時間,第二日的下午又開始了第二輪進攻。
祁子臻他們被迫後撤,退出峽谷地段後又被一路往北邊逼去,眼看着就與宋堯旭他們相距越來越遠。
這期間祁子臻也嘗試過與宋堯旭他們聯系,然而愈發寒冷的天氣使得最後那只小灰鳥也不見了蹤跡。
他們與宋堯旭徹底斷了聯系。
整整十數日的時間,他們的兵力已經從一萬五折損至不足九千人,士氣更是一片萎靡。
再這樣下去他們必定會全軍覆沒。
祁子臻聽着士兵彙報完他們同樣不容樂觀的糧草情況,冷靜地應聲,揮手讓士兵退下去。
直到士兵的身影消失在營帳門口,他才終于壓抑不住劇烈的咳嗽。
由于湯樂遠身上有傷,這段時間都是祁子臻親自上陣指揮,連續十數日的高強度警惕與作戰再加上戰場上刺骨的冷風,他幾乎是強迫着才讓自己保持清醒。
但他也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狀況越來越不好了,就在今日早晨時他險些因頭暈直接栽倒在雪地上,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滾燙。
可是他必須堅持,他還不能倒下。
祁子臻咳過幾聲便盡力地繼續咬牙壓抑着,單薄的肩膀忍不住地打顫。
他死死咬着牙,一手攥着椅背,手背上青筋凸起。
就在這時,祁子臻又聽到營帳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輕吸一口氣,把所有的不适感壓下去,一手背在身後依舊扶着椅背,緩緩站直了身體,看着來人掀開帳簾走進來——是衛令申。
“表兄。”
祁子臻輕聲喊了一句,盡可能保持聲線的平穩。
但是他明顯不好的狀态實在難以瞞過衛令申。
衛令申神色有些無奈,走過來遞出手中的一碗湯藥,開口道:“這是我以我自己的名義找軍醫要的湯藥,主治發熱咳嗽之症,你先喝下緩緩吧。”
祁子臻愣了一下,旋即眉眼中多出些無奈的淺笑:“還是被表兄發現了。”
“我知你是不想讓軍心變得更加不穩,但你還是可以求助于別人的。”衛令申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比如我,也比如同樣擔心你的湯樂遠。”
“樂遠也知道了?”祁子臻借力走過去坐好,接過衛令申遞來的溫度正好的湯藥。
衛令申聽着他的話,點頭說:“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只是他明白你是為了讓他好好養傷才不告訴他,所以拜托我來好好照顧你。”
祁子臻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端起湯藥來小口小口喝完。
濃烈的中藥味在口腔中蔓延開來,溫熱地暖着他的整個身子。
見他乖順喝藥,衛令申多少舒出口氣,又将一封信拿出來交給他:“這是國師那邊的回信。”
自從确認真的沒辦法聯系得上宋堯旭後,走投無路的祁子臻就把主意打到了寧清衛身上。雖說遠水救不了近火,寧清衛又時常不靠譜,但說不定看起來神通廣大的國師真的能有什麽辦法呢。
祁子臻連忙接過了信,把藥碗交還給衛令申,目送衛令申離開之後才将信拆開。
這一次寧清衛的回信也不長,只有短短的一句話——“不要忘了,你可是能引起百鳥齊鳴的少塔主。”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叮咚~金手指加載成功,請選擇是否使用。
——
高估我自己了orz殿下還在趕來的路上,下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