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幾圈在他的手腕,暗扣一扣,就如普通镯子一般無二。

少年劍勢輕巧靈活,劍尖只望周身各處要害刺去,毫無章法卻出奇的難測下一劍所指,真有鬼影重重疊疊之感。

葉久柳随手撚起桌上的茶杯,只兜住劍尖,一雙手成拈花分柳狀,輕靈的拈在劍上,劍勢不由自主跟着杯子流轉,一沾一粘,竟将劍生生奪了過來。

“還沒鬧夠嗎?好妹妹,小心回去後,莫柏念你。”葉久柳頗為無奈地看着沖自己惡狠狠瞪了一眼的少年,

站在一旁青衣少年見被自家兄長撞破了,吐了吐舌頭,在臉上一抹,一張輕巧的人皮面具落了下來,露出一張美麗的臉。

五官精致,鳳眼如一汪澄澈的湖水,好像會包容着世上的一切。

竟是姜小白。

“僞善,你又什麽時候成我哥哥了。”姜小白似笑非笑的盯着葉久柳。

“供你吃供你喝這麽多年,喊你聲妹妹怎麽了。”

“僞善嗎?你們兄妹倒是有趣。”一旁的司空摘星一早便看出少年易過容,只是不知竟是這樣一個靈動少女,還是葉家養女。

作者有話要說:

☆、血人

城裏“上林春”的竹葉青和臘牛肉、五梅鴿子、魚羊雙鮮,都是遠近馳名的,所以與葉久柳分開,轉而在江湖上最有智慧的兩個人口中得知了一個不是答案又是唯一答案的答案的陸小鳳他們現在正在上林春。

陸小鳳是個很講究吃,也很懂得吃的人。

“沒有法子,這算是什麽回答?”陸小鳳喝了杯竹葉青,苦笑道:“這一桌子酒菜最多也只有五兩銀子,這見鬼的回答卻要五十兩。早知道我還不如冒着被姜小白用奇奇怪怪的眼神打量,去問她,我敢打賭,她的回答絕對比不知道好得多。”

花滿樓淡淡的微笑着,道:“他說沒有法子,難道就真的沒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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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道:“西門吹雪既有錢,又有名,而且還是個徹底的自由漢,從來也不管別人的閑事,再加上六親不認,眼高于頂,你對這個人能有什麽法子?”

花滿樓道:“但有時他卻會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奔波三千裏去複仇。”

陸小鳳道:“那是他自己高興,他若不高興,天王老子也說不動他。”

花滿樓微笑道:“無論如何,我們這次總算沒有空跑一趟,至少我們知道确實是有大金鵬王朝的存在。”

陸小鳳道:“就因為他說的不假,所以這件事我們更非管不可,就因為我們要管這件事,所以更少不了西門吹雪。”

花滿樓道:“他的劍法真有傳說中那麽可怕?”

陸小鳳道:“也許比傳說中還可怕,從他十五歲時第一次出手,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能在他劍下全身而退的。”

花滿樓道:“阿久說過,這江湖上有修有情道的,掙紮在紅塵中,

劍出總留三分力,有修無情道的,一生只求劍之終極,無情無愛,劍出不回返。”

陸小鳳道:“雖然我的朋友很多,但你知道的他是我的很重要的一個朋友。”

陸小鳳想起當年關中時,幾個孩子溜出來游戲,在河邊烤地瓜,司徒猴子總喜歡和他打賭,鬧着要吃最底下的地瓜,撥弄中,火星将附近的茅草堆點燃,大火中穿白衣的少年踏着烈焰而出,烈火紅唇,面目如玉,姣若皓月,陸小鳳那時還沒有經萬花叢中過的心不可抑制的亂了。

他又倒了杯酒下去,接着道,“如果獨孤一鶴真的是青衣樓的樓主,這事就真的麻煩了,不說他一身精純的內功和他入峨眉後自創的刀劍雙殺,我只擔心他入峨眉前那幾手刁鑽的功夫。”

陸小鳳話雖是這麽說,但語氣間卻并沒有太多的擔心。

花滿樓只接着道,“我也聽說過峨嵋七劍,三英四秀,都是當今武林中,後起一代劍客中的佼佼者。”

陸小鳳道:“閻鐵珊‘珠光寶氣閣’的總管霍天青,卻比他們七個人加起來還難對付,這個人年紀不大,輩份卻極高,據說連關中大俠山西雁,都得叫他—聲師叔的。”

花滿樓道:“這種人怎麽肯在嚴立本手下做事?”

陸小鳳道:“因為他昔年在祁連山被人暗算重傷,嚴立本曾經救過他的命。”

花滿樓摸了摸扇骨,只覺得人心如此不足,“唉,一定要去請他嗎?”

陸小鳳沉默,他是個聰明人,也不缺少江湖經驗,知道有些事情沾染上了,就很難逃脫開。

忽然聽見門口發生一陣騷動,一陣驚呼。

一個人踉踉跄跄的從門外沖進來,一個血人。

四月的春陽過了,正午已偏西,斜陽從門外照進來,照在這個人身上,照得他滿身的鮮血都發出了紅光,紅得令人連骨髓都已冷透。

血是從十七八個地方同時流出來,頭頂上、鼻子裏、耳朵裏、眼睛裏、嘴裏、咽喉上、胸膛上、手腕上、膝蓋上、雙肩上,都在流着血。

就連陸小鳳都從未看見過一個人身上有這麽多傷口,這簡直令人連想都不敢想。

花滿樓皺了皺眉,他知道又有人死了,只為了一筆對他們來說可有可無的錢財。

對于一個對生命充滿熱愛的人,他無法接受別人對生命的輕辱亵慢,他想起,葉久柳靠在門框上

這人也看見了他,突然沖過來,沖到他前面,用一雙已被鮮血染紅了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喉嚨裏“格格”的響,像是想說什麽。

可是他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他的咽喉已被割斷了一半,但他卻還活着。

這是奇跡?還是因為他在臨死前還想看陸小風一面,還想告訴陸小鳳一句話?

陸小鳳看着他猙獰扭曲的臉,突然失聲而呼:“蕭秋雨!”

蕭秋雨喉嚨裏仍在不停的“格格”直響,流着血的眼睛裏,充滿了焦急、恐懼、忿怒、仇恨。

陸小鳳道:“你是不是想說什麽?”

蕭秋雨點點頭,突然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慘呼,就像是一匹孤獨、饑餓、受了傷的狼,垂死前在冰天雪地中所發出的那種慘呼一樣。

然後他的人突然一陣抽搐,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鞭子,重重的抽在他身上。

他想告訴陸小鳳的,顯然是件極可怕的秘密,可是他永遠說不出來了。

他倒下去時,四肢已因痛苦絞成了一團,鮮紅的血,已漸漸變成紫黑色。

陸小鳳跺了跺腳,振起雙臂,高大的身子就像是飛鵬一樣,掠過了四五張桌子,從人們的頭頂上飛出,掠到門外。

青石板鋪成的長街上,也留着一串鮮血,從街心到門口。

“剛才有輛馬車急馳而過,那個人就是從馬車上被推下來的。”

“是輛什麽樣的馬車?”

“黑馬車,趕車的好像是條青衣漢子。”

“從哪邊去的?”

“西邊。”

陸小鳳什麽也不說,迎着斜陽追出去,奔過長街,突然又聽見左邊的那條街上傳來一陣驚呼,一陣騷動。

別人都知道陸小鳳的兩根手指,姜小白卻曾一見面就說,陸小鳳果然像只翺翔九天的鳳凰,有一身追星攬月的輕功。

這世上少有他追不上的人。

然而他依舊晚了。

現在馬已倒了下去,嘴角還在噴着濃濃的白沫子。

趕車的人也已倒了下去,嘴角流的卻是血,紫黑色的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青布衣裳,他的臉也已扭曲變形,忽然間,淡黃的臉已變成中毒之人才有的死黑色。

陸小鳳一把拉開了車門,車廂裏的座位上,竟赫然擺着一對銀鈎。

銀鈎上系着條黃麻布,就像是死人的招魂幡,上面的字也是用鮮血寫出來的:“以血還血!”

“這就是多管閑事的下場!”

銀鈎在閃閃的發着光。

花滿樓輕撫着鈎鋒,緩緩道:“你說這就是勾魂手用的鈎?”

陸小鳳點點頭。

花滿樓道:“勾魂手就是死在蕭秋雨手上的?”

陸小鳳長長嘆息,道:“以血還血!”

花滿樓道:“但另外一句話,卻顯然是警告我們不要多管閑事的。”

陸小鳳冷笑道:“青衣樓的消息倒真快,但卻看錯人了。”

花滿樓也嘆了口氣,道:“他們的确看錯了人,青衣樓本不該做出這種笨事的,難道他們真的認為這樣子就能吓倒你?”

陸小鳳道:“這樣做只對一個人有好處。”

花滿樓道:“對誰?”

陸小鳳道:“大金鵬王!”

花滿樓原來覺得他們只是求財心切,也不覺得什麽,現在只有滿心的不喜。

他有些擔心葉久柳了,他知道葉久柳功夫不錯,但青衣一百零八樓行事如此不擇手段,他家阿久那麽心軟,難免會中暗算。

陸小鳳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緊緊握着銀鈎,忽然道:“走,我們這就去找西門吹雪,現在我也想出了一種法子對付他。”

花滿樓道:“什麽法子?”

陸小鳳道:“這次他若一定不肯出手,我就放火燒了他的萬梅山莊。”

作者有話要說:

☆、僞善出事

萬梅山莊還沒有梅花。

現在是四月,桃花和杜鵑正開放,開在山坡上。

面對着滿山遍地的鮮花,花滿樓若是在平常必定像見了初戀的情人一樣開心,然而,此刻他的眉間只有淡淡的愁緒。

他已經三天沒有收到花家下轄店鋪傳來的有關葉久柳的消息,縱使樂觀如花滿樓也不免擔心起葉久柳的安全。

他與葉久柳約好的時間越來越近,他的心就越來越亂,他不知道他這樣的狀态對不對,究竟還是不是出于朋友間的關心與擔憂,只是想到那個人可能算不算相思成疾,

陸小鳳忍不住道:“我并不想煞風景,可是天一黑,西門吹雪就不見客了。”

花滿樓道:“我以為你知道我不進去的。”

陸小鳳道:“你家阿久不是誇西門吹雪劍術當世罕見嗎?我以為你會去看看。”

花滿樓道:“你應該知道阿久每年去南海見的是誰吧?你就知道我為什麽不進去了。”

陸小鳳當然知道葉久柳每年三月出海去見的是誰。

這世上能當得西門吹雪一戰的人不多,南海白雲城主恰好是一位。

十年前年僅十歲的少年從家中再一次逃跑,偷偷地租船出海,去尋他人口中的蓬萊仙人,關中葉家滿世界尋找他們的寶貝子孫,整個江湖都被這小祖宗鬧翻了,可這位祖宗呢?

正在海灘上烤牡蛎玩。

邊烤還邊念叨,“衆生皆苦,我這就救你脫苦海。”

只吃得滿嘴流油,一身青色華緞都是污點。

轉身望向身後的斷崖時卻被驚得摔了手中的牡蛎。

一劍淩塵,九天俱寂。

十五六歲的少年在葉久柳身後的斷崖上長身獨立,眸子清淺,琥珀色的雙瞳就像黑夜裏的孤星,清絕淩世。

白雲在了黑暗中漫舞,孤城如星。

如果可以的話,我願瞎了我的日日夜夜,只記得那一刻的劍華如雪,白衣劍卿恍如仙。

天外飛仙。

他低喃出聲。

“好名字,這招就叫天外飛仙吧。”

後來,某個人年年都跑去南海,只為再睹那瞬的芳華。

當然,回來後免不了找花滿樓談一談他的南海一行。

如果某位嗜劍如命的劍神一時興起,來個宿命之戰就不好玩了。

他嘆了一口氣道,“我真希望僞善從未去過南海。”

花滿樓道:“我也希望你從不惹麻煩。”

常年身為麻煩聚集體的陸小鳳道:“……”

陸小鳳沒有再說什麽,他很了解這個人。

從來也沒有人看見花滿樓發過脾氣,可是他若決定了一件事,也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他的主意。

他面對着滿山鮮花,慢慢的接着道:“你見到他時,最好先試試我的法子,再試你的。”

陸小鳳像是想到什麽,臉色一變,看着花滿樓認命地被管家引進了門。

一陣陣比春風還輕柔的笛聲,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卻看不見吹笛的人。

花滿樓笑了笑,眉間的情愁都随着着這一笑散去。

“鮮花正好,少俠何不下來與花某同賞。”

一個二十上下的青年輕巧一躍,從樹上穩穩地落在了花滿樓身邊,“花公子好耳力。”

青年身材颀長,一雙手恍若珠玉,一副世家子打扮,臉上帶笑,看上去溫婉得很,只是腰間卻挂着玉質的遼六件,邊緣鋒利得很。

花滿樓只聽的一陣南風簌簌而過,帶起一陣血腥氣,縱使眼前的男人一派儒雅,難掩斯文之下的骨子裏的冷血。

此人殺的人怕是太多。

“我家主人想請公子喝酒,公子雅量,必不會讓主人敗興而歸。”

聲音清莞,盡是一片坦蕩,讓人生不出惡感。

花滿樓笑了笑,“花某不敢當貴主人相請,只是紅塵雜事多,怕是無緣見主人家一面了。”

“花公子,見過此物再決定吧。”青年人揚手一擲,手法如似有包天羅地之象,正是暗器中有名的手法包羅萬象。

若是有暗器大家在側,必為之百年後再現世而歡雀之。

一點銀光從一片繁雜中如星破虛空,凜冽難測。

花滿樓不敢大意,運勁于兩指上,正是靈犀一指。

一塊白玉落入花滿樓手中,玉葉文理粗砺,如出稚兒之手。

“他在哪?”花滿樓神色一變。

“山西珠光寶氣閣,我家主人必攜玉葉主人同往。”

說完,足下輕點,幾下間不見了身影。

花滿樓也不去追,只是多日不安終成真,反倒是略松了一口氣 ,所以說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

“怎麽了?”剛剛犧牲掉自己寶貝胡子的陸小鳳沒有看見那一閃而過的人影,但也看得出自家好友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花滿樓定了定心神,努力像往常一樣笑了笑,“僞善出事了。”

“怎麽會?” 陸小鳳不可置信,開玩笑,就僞善的性格,他不讓別人好過就算了,怎麽會吃別人的虧。

“你要知道他也是一個人,人總是有缺點的。”花滿樓摸了摸扇骨,有些意味不明道。

陸小鳳沉默不語。他知道再怎麽強大的人都有命門,都會因某些人某些事放棄一些原則。

西門吹雪道:“花滿樓。”

花滿樓此時才發現這裏有第三個人存在,自然也知道這第三人必是西門吹雪無疑。向陸小鳳左側微微偏頭,虛行一禮。

花滿樓點點頭,道:“只恨在下身帶殘疾,看不見當代劍客的風采。”

西門吹雪凝視着他,忽然道:“閣下真的看不見?”

花滿樓道:“莊主想必也該聽說過,花滿樓雖有眼睛,卻瞎如蝙蝠。”

西門吹雪道:“但你卻知道我來了!”

花滿樓笑了笑,道:“那只因莊主身上帶着的殺氣!”

西門吹雪道:“殺氣?”

花滿樓淡淡道:“利劍出鞘,必有劍氣,莊主平生殺人幾許!又怎麽會沒有殺氣?”

西門吹雪冷冷道:“這就難怪閣下要過門不入了,原來閣下受不了我這種殺氣!”

花滿樓微笑道:“此間鮮花之美,人間少見,莊主若能多領略領略,這殺氣就會漸漸消失于無形中的。”

西門吹雪冷冷道:“鮮花雖美,又怎能比得上殺人時的血花?”

花滿樓道:“哦?”

西門吹雪目中忽然露出一種奇怪的光亮,道:“這世上永遠都有殺不盡的背信無義之人,當你一劍刺入他們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劍下綻開,你若能看得見那一瞬間的燦爛輝煌,就會知道那種美是絕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

他忽然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暮霭蒼茫,仿佛在花叢裏撒下了一片輕紗,他的人忽然間就已消失在暮色裏。

花滿樓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道:“現在我才明白,他是怎麽會練成那種劍法的了。”

陸小鳳道:“哦?”

花滿樓道:“因為他竟真的将殺人當做了一件神聖而美麗的事,他已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獻給這件事,只有殺人時,他才是真正活着,別的時候,他只不過是等待而已。”

陸小鳳沉思着,忽然也輕輕嘆息,道:“幸好他殺的人,都是該殺的。”

花滿樓微笑着,沒有再說什麽。

這時無邊的夜色忽然已籠罩了大地。

劍客求一敗,浪子心漂泊,阿久你又求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評論與收藏,真是沒有動力

☆、水閣混戰上

酒筵擺在水閣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曲橋欄卻是鮮紅的。

珍珠羅的紗窗高高支起,風中帶着初開荷葉的清香。

已經是四月了。

花滿樓靜靜的領略着這種豪富人家特有的空闊和芬芳,他當然看不見霍天青的模樣,但卻已從他的聲音中判斷出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霍天青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說話時緩慢而溫和,他說話的時候,希望每個人都能很注意的聽,而且都能聽得很清楚。

這正表示他是個很有自信、很有判斷力的人,無論做什麽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則,他雖然很驕傲,卻不想別人認為他驕傲。

花滿樓并不讨厭這個人,正如霍天青也并不讨厭他。

但不表示,花滿樓不讨厭這場水席,這場即将發生的争鬥。

那夜在那座流血的孤廟裏,他只發現一個死人,和一個女人在那裏梳洗後留下的幾縷頭發。

上官飛燕不見了,雪兒說她的姐姐被上官丹鳳殺了,柳餘恨也死了 。

他不相信後者,因為那個騙人的小妖精已經被她口中已死的人帶了回去。

但他相信後者,雪兒雖然是個愛騙人的孩子,但不會開至親的玩笑。

一定有人死了。

他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他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女人就是上官丹鳳。

可是她死了。

葉久柳也還沒有來。

這一切都好像有一根線,将這些事情聯系起來,那幕後的執線者又是誰。

他不知道。

他只能在水閣中等待,等待着一場争端的發生。

另外的兩位陪客,一位是閻家的西席和清客蘇少卿,一位是關中聯營镖局的總镖頭“雲裏神龍”馬行空。

馬行空在武林中享名押芫茫稚系墓Ψ蛞膊淮恚⒉皇悄侵滞接惺⒚娜耍罨ゾ醯煤芷婀值氖牽曰籼烨嗨禱笆保衾镒艽胖炙擋懷龅內潑奶趾彌狻

一個像他這種憑本事打出天下來的武林豪傑,本不該有這種态度。

蘇少卿反而是個很灑脫的人,既沒有酸腐氣,也不會拿肉麻當有趣。霍天青特地介紹他是個飽學的舉人,可是聽他的聲音,年紀卻仿佛很輕。

主人和客人加起來只有五個,這正是花滿樓最喜歡的一種請客方式,顯見得主人不但細心周到,而且很懂得客人的心理。

可是直到現在,酒菜還沒有擺上來,花滿樓雖然不着急,卻也不免有點奇怪。

水閣裏的燈并不多,卻亮如白晝,因為四壁都懸着明珠,燈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線,令人覺得說不出的舒服。

蘇少卿談笑風生,正在說南唐後主的風流韻事:“據說他和小周後的寝宮裏,就是從不燃燈的,小說上記載,江南大将獲李後主寵姬,夜見燈,辄閉目說:煙氣。易以蠟燭,亦閉目,說:煙氣更重。有人問她:宮中難道不燃燈燭?她說道:宮中水閣,每至夜則懸大寶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

霍天青微笑道:“後主的奢靡,本就太過分了,所以南唐的覆亡也就是遲早間的事。”

蘇少卿淡淡道:“多情人也本就不适于做皇帝。”

一道清潤的嗓音從水閣外傳來,“但他若有霍總管這種人做他的宰相,南唐也許就不會滅亡了。”

那少年修長的身影在言語間輕飄飄的落在水閣裏。

花滿樓笑了。

陸小鳳見好友歸來,心下開懷,故作憂愁的嘆了口氣,道:“看來這只怪李煜早生了幾百年,今日若有他在這裏,一定比我還要急着喝酒。”

葉久柳摸着扇骨,吊着眉笑着偏了一眼陸小鳳,随後對着那個闫肅男子拱手笑道,“葉久柳聞友來此,不請自來,叨擾了。”

“關中葉家的公子能賞臉,餘不勝欣喜。”霍天青笑了笑,極為自然的吩咐添酒加筷。

突聽水閣外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掃你們的興,來,快擺酒,快擺酒。”

一個人大笑着走進來,笑聲又尖又細……白白胖胖的一張臉,皮膚也細得像處女一樣,只有臉上一個特別大的鷹鈎鼻子,還顯得很有男子氣概。

葉久柳在心裏想:“這人本來是大金鵬王的內庫總管,莫非竟是個太監?”

閻鐵珊連看都沒有看其他人一眼,一把就拉住了陸小鳳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忽又大笑着,說道:“你還是老樣子,跟上次俺在泰山觀日峰上看見你時,完全沒有變,可是你的眉毛怎麽只剩下兩條了?”

陸小鳳目光閃動,微笑着道:“俺喝了酒沒錢付賬,所以連胡子都被酒店的老板娘刮去當粉刷子了。”

閻鐵珊大笑道:“他奶奶的,那騷娘兒們一定喜歡你胡子擦她的臉。”

他又轉過身,拍着花滿樓的肩,道:“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幾個哥哥都到俺這裏來過,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花滿樓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幾杯的。”

“這一定是葉家的阿久,前些日子你家小白還向我訂了一套赤紅的頭面,說是給你定親用,當時別忘請我喝杯喜酒。”

“小白就是胡鬧,我家媳婦可還沒答應我,吓跑了他可不好。”葉久柳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坐在他旁邊的花滿樓,“若是喝酒,現在我就可以陪大老板喝一杯。”

閻鐵珊拊掌道:“好,好極了!快把俺藏在床底下的那幾壇老汾酒拿來,今天誰若不醉,誰就是他奶奶的小舅子。”

山西的汾酒當然是老的,菜也精致,光是一道活鯉三吃——幹炸奇門、紅燒馬鞍橋,外加軟鬥代粉,就已足令人大快朵頤。

閻鐵珊用一雙又白又嫩的手,不停的夾菜給衆人,道:“這是俺們山西的拿手名菜,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在外地他奶奶的真吃不着。”

葉久柳也不客氣,徑自夾着取用,遇到味道不錯還會捎給花滿樓幾筷子,将他面前的小碗碼得直冒尖尖。

弄的花滿樓幾次夾碗裏的吃食都險些掉出來。

“多吃一點,這桌美食也不知能吃多久。”葉久柳借着起身夾菜,在經過花滿樓時,壓低聲音在花滿樓耳邊道。

花滿樓笑,知他好意,也開始吃起來。

一桌子的人也只有他們兩個人吃得很香。

和他們相比,陸小鳳和閻鐵珊的對話卻沒有這麽愉快。

閻鐵珊一張光滑柔嫩的白臉,像弓弦般繃緊,笑容也變得古怪而僵硬。

平時他本來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陸小風的話,卻像是一根鞭子,一鞭子就抽裂了他幾十年的老瘡疤,他致命的傷口又開始在流血。

陸小鳳的眼睛裏已發出了光,慢慢的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認得這個人,不妨轉告他,就說他有一筆幾十年的舊賬,現在已有人準備找他算了。”

閻鐵珊緊繃着臉,忽然道:“霍總管。”

霍天青居然還是聲色不動,道:“在。”

閻鐵珊冷冷道:“花公子和陸公子已不想在這裏呆下去,快去為他們準備車馬,他們即刻就要動身。”

不等這句話說完,他已拂袖而起,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還沒有走出門,門外忽然有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們還不想走,你也最好還是留在這裏!”

一個長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劍卻是黑的,漆黑、狹長、古老。

閻鐵珊瞪起眼,厲聲喝問:“什麽人敢如此無禮?”

“西門吹雪!”

作者有話要說:

☆、水閣大戰中

西門吹雪,這名字本身就像是劍鋒一樣,冷而銳利。

閻鐵珊竟也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突然大喝:“來人呀!”

除了兩個在一旁等着斟酒的垂髫小童,和不時送菜上來的青衣家奴外,這水閣內外都靜悄悄的,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但是閻大老板這一聲呼喝後,窗外立刻有五個人飛身而入,發光的武器——一柄吳鈎劍、一柄雁翎刀、一條練子槍、一對雞爪鐮、三節镔鐵棍。

五件都是打造得非常精巧的外門兵刃,能用這種兵刃的,無疑都是武林高手。

葉久柳撇撇嘴,卻覺得這人果真如姜小白所說的怕死的很,買了那麽多人的性命,只為保護自己。

還有他是怎麽認為這些人能對付得了西門吹雪。

難道他認為質量上的不足能用人數來彌補嗎?

果然西門吹雪卻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在一瞬間,他的劍已出鞘!

輕輕松松地與人拆起了招,顯然是希望磨砺下自己的劍道。

霍天青沒有動,只是靜靜的看着陸小鳳,陸小鳳不動,他也絕不動!

馬行空卻已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霍總管好意請你們來喝酒,想不到你們竟是來搗亂的。”

喝聲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條魚鱗紫金滾龍棒,迎風一抖,伸得筆直,筆直的刺向花滿樓的咽喉。

葉久柳卻只運起身法在馬星空背上,手肘各處大穴一點,他便抽搐摔倒在地,掙紮幾下,便昏死去。

“不要以為瞎子總是比較好欺負的。”

花滿樓嘆了口氣,對這個友人像是護着一個瓷娃娃一樣護着他的做法,他已經無力反抗什麽,反正說了什麽,他也只會滿口答應,下次再犯。

蘇少卿不禁失聲道:“好功夫!”

葉久柳淡淡道:“不是我的功夫好,而是他差了些,雲裏神龍昔年的武功,如今最多已只不過剩下五成,莫非是受過很重的內傷?”

蘇少卿道:“好眼力,三年前他的确吃了霍總管一記劈空掌。”

花滿樓道:“這就難怪了。”

蘇少卿忽然道:“我也想請教葉公子拈花一指的功夫,請!”

“請”字出口,他忽然将手裏的筷子,斜斜的刺了出來。

這個溫文儒雅的少年學士,此刻竟以牙筷作劍,施展出正宗的內家劍法,一霎眼間,就已向花滿樓刺了七劍。

地上已經有三個人永遠不能動了,雁翎刀斜插在窗棂上,三節棍已飛出窗外,練子槍已斷成了四截。

劍拔出來的時候,劍尖還帶着血。

西門吹雪輕輕的吹了吹,鮮血就一連串從劍尖上滴落下來。

蘇少卿已攻出了第二式連環七劍,劍光輕靈,變化奇巧,劍劍不離葉久柳一雙肉掌的方寸間。

葉久柳還是那樣站在水閣上,一雙手上下翻飛間,将攻勢一一化解。

蘇少卿第二次七劍攻出,突然住手,他忽然發現葉久柳不知何時已閉上眼睛,且對他所用的劍法,竟像是比他自己還要懂得多。

“閣下是峨嵋七劍中的人。” 葉久柳收勢在花滿樓身邊坐下,口氣談談道。

蘇少卿遲疑着,終于道:“在下正是蘇少英。”

花滿樓笑道:“果然是三英四秀中的蘇二俠。”

突聽西門吹雪冷冷道:“這個人既然也是學劍的,為什麽不來找我?”.

蘇少英的臉色忽然蒼白,“格”的一響,連手裏的牙筷都被他自己拗斷了。

西門吹雪冷笑道:“傳言中峨嵋劍法,獨秀蜀中,莫非只不過是徒有虛聲而已?”

蘇少英咬了咬牙,霍然轉身,正看見最後一滴鮮血,從西門吹雪的劍尖滴落。

陸小鳳和霍天青還是互相凝視着,靜靜的坐在那裏,好像都在等着對方先動。

地上卻已有七個人永遠不能動了,七個人中,沒有一人不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但卻已都在一瞬間,被西門吹雪的劍洞穿了咽喉。

閻鐵珊眼角的肌肉已開始顫抖,直到現在,別人才能看出他的确是個老人。

可是他對這些為他拼命而死的人,并沒有絲毫傷感和同情。

他還沒有走,只因為他還沒等到十拿九穩的機會,現在也還沒有到非走不可的時候。

還能出手的四個人,本已沒有出手的勇氣,看見蘇少英走過來,立刻讓開了路。

蘇少英的腳步還是很穩定,只不過蒼白的臉上,已全無血色。

西門吹雪冷冷的看着他,冷冷道:“你用的是什麽劍?”

蘇少英也冷笑着,道:“只要是能殺人的劍,我都能用。”

西門吹雪道:“很好,地上有劍,你選一柄。”

地上有兩柄劍,劍在血泊中。

一柄劍窄長鋒利,一柄劍寬厚沉重。

蘇少英微微遲疑,足尖輕挑,一柄劍就已憑空彈起,落在他手裏。

峨嵋劍法本以輕靈變化見長,他選的卻是較重的一柄。

這少年竟想憑他年輕人的臂力,用沉猛剛烈的劍法,來克制西門吹雪鋒銳犀利的劍路。

葉久柳嘆了口氣,仿佛在為一個将要逝去的生命嘆息。

這選擇本來是正确的,獨孤一鶴門下的弟子,每個人都已被訓練出良好的判斷力。

可是這一次他卻錯了,他根本就不該舉起任何一柄劍來。

西門吹雪凝視着他,忽然道:“再過二十年,你劍法或可有成!”

蘇少英道:“哦?”

西門吹雪道:“所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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