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林風眠承認自己是個懦夫,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一切煎熬。
但是不重要了,因為人世間已沒有她的留戀。
人死後若有靈魂,那麽她能見到她死去的親人。
如此想來,這已足夠。
至于穆簡成,就讓他永生永世,與這天下,與這自己一手釀成無休止的戰亂,孤獨的活下去吧。
墜落感逐漸消散,半晌之後,
硝煙,戰鼓,嘶吼,兵器。
林風眠覺得哪裏不對,這聲音,明明與人世間一般無二!
她睜開眼睛,被面前的一幕驚呆了,數不清的士兵混戰在一起,地上滿是血跡與殘骸,仔細辨認下,竟俱是她認得的旗幟。
如果地獄是這樣,她寧願不來!
可是下一刻,她就意識到更加不對的地方,這場景她仿佛經歷過!
試着轉動身軀,無法動彈,她的手和腳都被捆綁在了一根巨大的木樁之上。
不,不是木樁,是刑架!
火在腳下點燃,煙塵像霧霭一樣,将前方的城樓映得仿如虛幻。
顯然,兩軍正在交戰,而她,正在被祭旗!
看不出來,閻王還有這惡趣味,還是說他壓根就是穆簡成的狗腿子,搞這一出向他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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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不對,林風眠搖頭,很快撇去那些可笑的想法,太巧合了,太奇怪了!
前方,司馬大人揮刀斬了對手的馬腿,可那呼延奔也不是吃素的,起身就要将司馬大人拽下馬來。
“司馬大人!身後!”林風眠本能開口,聲音傳到耳中,自己也吓了一跳。
“多謝姑娘!”司馬躲過一劫,擡頭道,“姑娘再等等,一會兒來救你!”
林風徹底眠傻了,招數上的細節,都與前世一模一樣。
難道說……她重生了?!
怎麽…可能…?!
正在這時,忽有一青衣少年從遠方黑壓壓的城樓縱馬而來,像一道閃電,将黑雲壓頂的天際劈開一個口子。
少年左手執劍,右手握缰,劍鋒露,敵人殪。他身後将士數百,時而分散殺敵,手刃敵人之後,又毫不戀戰,恰到好處地歸到隊伍中,使隊伍維持着飛速前進的攻勢。
所過之處,敵人避之不及。
這場面,巍巍壯觀。
這是一支擁有高度執行力的軍隊,首領的決策,就是他們的追随。
轉瞬,少年已至眼前,對司馬葳道:“怎麽這麽久?”
聲音清冷好聽。
“太子恕罪,敵人狡詐,設疑兵擾我。”
“我來。”
少年淺淡地留下二字,旋即勒轉馬頭,沖入混戰。
這便是梁國太子,李勖。
雖然仍有些不真實,但是此刻林風眠已感到無比慶幸,看來厄運還沒有降臨到他的身上。
驀然間,林風眠用餘光捕捉到一道人影,頭皮瞬間就炸了。
慕容止!
他不是該一直守在穆簡成身邊的嗎?怎會出現在這裏?!
還是說,前世他也在?
前世…齊軍在自己身下點了一把火,李勖為救她,被飛矢所傷,陷入昏迷。
少有人能對師從蒼休道人的李勖造成威脅,因此,有心懷不軌者,上書彈劾,說此次乃太子疏忽輕敵所致。
但如果這個人是慕容止,那就再正常不過了。慕容家時代僅為齊君奴仆,操得一手好箭發,代代單傳,慕容止素有‘箭無虛發’的美譽,就連穆離在世時,也對他禮讓三分。
那一戰,梁軍雖然從陣前全身而退,但是穆簡成趁機偷襲雲城,屠了全城百姓,更一舉奪下梁國的養馬之地,并州。這直接導致穆簡成打造出一支所向披靡的騎兵,助他南征北屠。
梁帝大怒,連發三道軍令,褫奪李勖左前鋒之職,次年春,李勖受命,只身一人下到平虜軍中,入冬後,北擊抗齊,戴罪立功。
平虜軍,其中有着朝廷最看不上的流民、罪犯、俘虜。他們被安置在北部國境,充當帝國第一層、也是首當其沖的屏障。
不怕死的,死過一次的,并且時刻迎接死亡的,全在裏面。他們是一群被默認放棄的人。誰還管你是不是天皇貴胄,當朝太子?
看笑話的人等着李勖敗仗的消息,但從前線傳來的竟是首戰告捷。
平虜軍英勇無畏,守住了北部邊防,使敵人再無南下舉措。
直到那一刻,人們才意識到,這個錦衣玉食的天之驕子,終是收服了魑魅魍魉。
再見已是是林風眠回到大梁的第三載,去城隍廟進香,回途時道路被堵得水洩不通,派下人到前面打探,原來是國舅外出游獵,回城時與丞相的馬車撞了。
皇城之中,本不合大規模放馬,但國舅的妹妹乃當朝最受寵的趙貴妃,皇帝愛屋及烏,對他的諸多逾矩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不僅放馬,國舅身後的宮女侍衛,都多得不和規制。
依丞相的性格,是會忍下這口氣的,但那日丞相飲下不少酒,醉意未消,說什麽也不肯退讓,如此雙方便僵持住了。
林風眠不願在外久留,正欲繞路,前面的人卻散了,聽說國舅爺還自覺給丞相賠了不是。
正納罕着,有人說太子回朝經過此處,見路行不通,便派人問了幾句。國舅爺眼見平虜軍的旗幟,二話沒說,散盡家丁。
多日來,雨水連綿,雨本不大,不經意間也容易把衣衫打濕。
林風眠随着人群在路旁站定。
平虜軍全體暴露在雨中,任由水汽氤氲,玄青色的铠甲閃着森森寒光,他們邁着铿锵的步伐由南城門魚貫而入。
李勖照例縱馬在隊首。
比起三年前,他消瘦良多,面上已能看清嶙峋棱角,卻讓他更加蔚然穩重。
一道傷口自眉骨直延伸到下颚,該是被利器所傷,顏色已經變暗,顯是傷了很久,這裏以後也将成為一道疤痕。
可惜了一副天生的好皮囊。
發現林風眠的存在,馬上的人将目光移了過來,落在她的身上,微一點頭。
她的身軀震了一震,因為他的眉眼他的笑容,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少年了。
無人敢懷疑李勖的威望,這威望足以支撐他做位仁君,彼時的林風眠頗替救命恩人感到欣慰,卻絲毫沒察覺,同樣的威望,也可令他成為階下囚。
……
記憶中,李勖以及與李勖有關系的人的厄運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想到這裏,林風眠目光驀地淩厲起來,迅速搜索到正在彎弓搭箭的慕容止。
電光火石間林風眠做出了抉擇。
“太子,”她高聲一呼,女孩的聲音不同于男聲粗犷,在空曠無邊的牧野中,顯得寂然嘹亮。
李勖看了過來。
“小心暗箭,小心慕容止。”她急道。
捷悟如李勖,霎時已對周遭将士做了一番安排。一派兵荒馬亂之中,這只軍隊始終維持着井然有序。
慕容止留下個陰霾的神色,一閃身,徹底不見了。
暮秋時節,關外的風沙大得不像話,旌旗獵獵作響。
少年迎風而立,眸如寒星,面上還維持着發出軍令時的警惕,有幾分嚴肅攝人。但當目光再次看過來時,忽地一笑,朗如明月。
他雙手持劍,方欲拱手相謝,卻驟然大驚失色,縱馬就奔了過來。
咔嚓一聲,與此同時用以支撐高臺的木架斷了一根。
來了,林風眠緊閉雙目,被動迎接着傾斜的趨勢,卻臂間一松,束縛自己的繩索,斷開了。
一柄長劍,露着寒光,深深刺進木中。
李勖已在下方,凜然道:“姑娘別怕,我這就上去救你。”
目光相對,不知是不是錯覺,女子竟淡然如常,李緒恍惚了片刻。
林風眠突然燦然一笑,手提長裙,踏至臺沿。
“太子,你接住了,”她溫和道,
“我跳下去了。”
硝煙彌漫裏,李緒只覺,時間慢了一慢。
他神色謹慎,雙眼極亮,平靜些許後,仰頭朗聲道:“好,我接着你。”
臺高三丈餘,失足意味着喪命,女子竟然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看傻一衆将士,齊兵更是吓得忘記阻攔。
羅裙翻飛,僅一瞬間,李緒把人穩穩接住,一打馬,高喝出聲:
“人救下了,撤軍!”
少年令,如山重。
“撤軍!”
“撤軍!”
“傳将軍令!撤軍!”
一傳十,十傳百,撤軍之聲,沖破雲霄。
李勖率先攜林風眠沖入前方城樓,待衆将士退至庇護區域,樓上萬箭齊發,齊軍被逼得逡巡于百步之外,無一人敢上前。
“梁軍打得很好,不乘勝追擊了嗎?”林風眠不覺異樣。
“此役,原就不為開疆拓土,只為迎回大梁子民。”李勖道。
林風眠眼眶濕熱,淚水不加抑制地汩汩而出。
她絲毫不想掩飾,更不想克制,她是如此想為眼前的一切哭一次,想為故土、為家人、為仍舊保有強壯雄風的大梁,哭一次。
李勖單掌環住她腰身,一手持缰,奔得飛快。
低頭間恰對上林風眠的一對淚眼,也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心不覺漏跳一拍,驅馬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風靜止了,天氣轉晴,新陽初上,照的人暖意洋洋,好一個春天。
真好啊,她想,
何不歸故國。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