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賬簿

南梁設有九道三十六州,各州下轄四至五縣,道際長官稱都督,州際為刺史,而後縣令、城主以此類推。

冀州于晉代時,本屬直隸,大梁元年重新劃定天下版圖時,卻被歸入了山東道。

朝廷來人,頂着天子震怒,地方縱有千百個膽子也不敢怠慢,冀州刺史于是帶着滿閣官員,在官道必經之路上親迎丞相與尚書大駕。

這冀州刺史名叫王炎太,五十歲上下,憨态可掬。據說當年從縣令升上來只用了五六年功夫,但在刺史的位置坐了已有十五載,卻再不見升遷。

沈摘與戶部尚書趙思賢的車駕一前一後出現。沈摘掀開車簾,見王炎太外貌神态倒并不似傳言中郁郁不得志,道:

“我們這才入了冀州地界,王大人就帶手下迎接,果真手眼通天。”

王炎太只是笑:“春風樓的酒席已經備好,就等各位大人移駕。”

沈摘不為所動:“酒菜就不必了,王大人還是先把正經事辦好。”

王炎太仍舊笑呵呵的:“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如此我們直接去衙門,咱的人早已恭候多時。”

到了衙門,王炎太先叫屬下将京師一起來的随從安置進客棧,而後與沈摘、趙思賢等一幹要員入了衙門的議事廳。

合起房門,婢子斟酒,原是把春風樓的酒席搬到了這裏。

是花心思做了多手準備的。

沈摘只對趙思賢道:“你審你的,我且聽着。”

而後擇了周圍的太師椅坐下,也不上桌,雖再無旁話了,但這裏沈摘官階最高,又素有軟硬不吃的名頭,這裏無人敢再動酒菜。

王炎太長袖善舞,這下便懂了,細聲叫婢子撤下菜肴,圓桌換矮幾,未幾,堆成小山的賬簿搬來,手一伸,道:

“都在這裏了,請二位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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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下有青溪、河源、徽、乾四縣,各縣獨立造冊,記有每年往朝廷的納糧細則,細到一戶一丁。各冊彙成賬簿,于冀州衙門留存。

尚書趙大人抱着賬本一頁一頁讀下來,臉色越來越難看,看了眼刺史全然一副讨好的模樣,又過了幾時,知道不是自己能定奪的,遂問過沈摘。

賬簿被沈摘接過,只才看了一眼,啪地一聲即被甩到地上。

是沈丞冰冷的聲音:“你腦袋不想要了。”

知道說的是王炎太,趙大人還是吓得一抖,依沈丞不羁的性子,還真有可能先斬後奏。

沈摘不語,只死死盯着王炎太及其身後下屬,食指有力地敲着賬面,一字一頓道:“想清楚了麽?”

三年細則,新紙新墨,外行人也能看出來的手腳。

那王炎太卻從容如常,從懷中掏出一本紙張明顯老舊的冊子,慢條斯理呈給沈摘,道:

“在下這裏有一明一暗兩個賬本,這些年來,無數人都想要來看,只是有人想要明的,有人想查暗的,臣眼拙,識人不明,只能試探再試探,現下弄清楚了,沈丞想要暗的。”

他擲地有聲,言語間隐約是剛直之氣,哪裏還有方才左右逢源的樣子?趙思賢暗道還好還好,幸而剛剛即時求助了沈摘,不然這家夥不知道要裝到幾時,但愠怒是有的:“你搞這一套做什麽?當我們是什麽人了?”

“下官也是身不由己,冀州的問題擠壓已久,不是沒人要查,只是來的人都沒有一查到底的決心,見到這麽多虧空,心中先沒底了,也就不了了之。因此我先呈上假的,二位大人若是與前面的人一樣,那麽皆大歡喜,如果,”他慚愧一笑,“是在下心窄了。”

沈摘凝視他幾許,低頭去看賬本,目光在那錯綜複雜的數目前稍頓:“你的顧慮有道理,說說看。”

王炎太道:“冀州屬燕趙古舊,地力不豐,河渠不通,糧食收成自然比不上諸州。原本屬直隸時,百姓稅負半數被絹絲占據,尚能自給自足,可山東道多軍鎮,官府為征糧饷不收絹絲,只以糧食為正稅,如此百姓耕種負擔日益加重,三年內竟欠下一萬六千石小麥。”

“可有上報?”

“年年上報。”

沈摘看向趙思賢,眉頭微揚,後者羞赧,對王炎太道:“刺史既然有心上報,何故別出心裁?”

由刺史報山東道都督,再由都督上書陛下,陛下欽點尚書,這套路子若真每一步都走了,他不可能不知道。趙思賢自認在核查國庫時麻痹大意,未注意到冀州缺失的這一萬六千石,才釀成火字營騷亂,引火燒身。畢竟放諸國庫,那不過是幾個數字而已。但他堅信,自己并未收到任何地方的上報,他毫不知情。

刺史臉色難看:“那臣就不知道了。”

“岔子也未必出在他身上,”沈摘說話時,頭也未擡起。

明明白白的數目,他卻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能看出什麽花樣來,王炎太上前:“丞相,”

話音未落,沈摘揚手,止住他的話,滿屋子的人大氣不敢出,待他發落,半晌,他擡頭道:“只這些了嗎?我想看看三年以前的。”

王炎太一愣,這個要求并不在他的計劃中。

作者有話要說:

太困了,實在堅持不住了,今天就這樣吧,明天雙更把今天的字數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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