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蘇浩塵一回到皓月軒便睡了一天，一醒來就被父親叫了去。屋子裏不止父親一人，爺爺也在，同坐的還有一位溫婉的女子。氣氛也不是閑話家長般的輕松自得，而是帶着一分肅穆和緊張。
“這是你大伯的朋友。叫伯母吧。”蘇湘眉如此介紹。
大伯的朋友？
應該是大伯從未提及過的紅顏知己吧。蘇浩塵知道，大伯行事素來謹慎，不願給自己重視的人平添危險，即便是有相愛的人，也不會對外宣稱。
“爺爺，爹，伯母。“他一一行過禮，站在一側，等着父親發話。
“嗯，從丹城回來，休息得夠了？“蘇湘眉劍眉星目，不說話的時候都自有一番威嚴在，如今神色嚴肅，更是讓人覺得嚴厲。
“嗯。家中可是發生了什麽事？“蘇浩塵看了看爺爺，老爺子今天眉頭緊鎖，花白的頭發仿佛又白了些。且這位大伯母如今神色凄然的坐在這裏，很難不讓他想到是大伯父出了什麽事。
“你是蘇家的接班人，自小也是你大伯父看着長大的。浩塵，你聰明，好學，也有擔當，是以家中大小事務為父從未瞞過你。“蘇湘眉看着自己這個兒子，他和父輩争強好勝了半生，在這戲曲界中摸爬滾打，從默默無聞到聲名海外，都是為了給兒子鋪一條康莊大道。可是如今……
“父親不必瞞我，浩塵，受得了。“蘇浩塵不是貪生怕死的性子，他知道家中發生了大事，不然這幾個人不會單獨在這房間裏頭商議，父親也不會用這樣的口吻跟他說話。
“北川淪陷了。你大伯向來與各将領不和，在這種時刻想要他命的人自是不會放過如此的機會。”蘇湘眉忍着悲痛，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蘇浩塵，“他失蹤了。”
“大伯失蹤了？”蘇浩塵看了看大伯母，不是被捕，殺害，只是失蹤。這好像并不是最壞的消息，一日未見屍首，便有活着的可能。
“有人說他四處逃亡，去了丹城。”蘇湘眉嘆了口氣，坐在他身側的蘇老爺子一直皺着眉頭，沒有吭聲。大伯母坐在一旁強忍着悲傷。
蘇浩塵看着父親，他想起那天在市集上看到的那個人，很像大伯的那人。若是大伯真的逃到了丹城，那會是他嗎？為什麽偏偏是丹城呢？
“父親是要我去丹城打探大伯的消息？“蘇浩塵看着蘇湘眉，一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可如今丹城四處都設了防禦關卡。”
“不，你留在家裏。皓月軒不可有一日不開臺，一切照舊。不容有異。”蘇湘眉站起身，背着雙手走到他跟前，“浩塵，家裏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蘇浩塵看着父親，他隐隐覺得父親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告訴他，可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
待蘇浩塵走後 ，蘇老爺子才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去吧。”
“爹，我去就行。”蘇湘眉怎麽能讓自己的老父親去冒這個險？
“拜帖是給倒你手上的嗎？”蘇老爺子冷哼一聲，英氣不減當年，“怎麽說也是我的兒子。既然他們看得起我這個糟老頭子，替自己的兒子走一遭又何妨？”
“北洋部隊動機不純，我們連大哥是不是在他們手上都無從定奪。”蘇湘眉仍覺不妥。
“是啊，奇哥走的時候說過，若是他有任何不測，千萬不能連累了蘇家。”一直坐在一側的梅靈說話了，她是蘇奇明媒正娶的太太，兩個人隐秘結婚，沒有儀式，沒有公布，甚至沒有來蘇家見過長輩，為的便是一份安穩。
兩人膝下無子，但感情深厚。這次，若不是收到了拜帖，她恐怕不會來岚城走這一趟。蘇奇告誡過她，不可與皓月軒走得太近，将來若是他出事，蘇家還能保有一脈。
“只要有一線生機，就得去。”蘇老爺子從來有一股不服輸的韌勁，他的這種性格也很大程度的遺傳給了孩子們。蘇家人，天生就有一副傲骨。
“若這只是一個圈套呢？”蘇湘眉看着窗外那一輪圓月，蘇家，恐怕再也等不到人月兩團圓了！
“死得其所！”老爺子拿出了當年唱戲的架勢，即便此去是赴死，他也要為自己的親兒子走上這麽一趟！
蘇浩塵不知道蘇老爺子和蘇湘眉要走，只是心裏頭沒着沒落的一直不踏實。等他回過味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連夜走了。而且為了避人耳目，誰人都沒說。風西月只道是兩位老板要出個遠門去游玩一番，将皓月軒交給了大公子打理。
蘇浩塵卻敏銳的覺得事情不對勁。
“這幾日皓月軒裏來了很多生面孔。”蘇浩塵品着茶，讓風西月差人将皓月軒的賬簿都搬到了書房，他當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查賬。不是懷疑賬簿有誤，而是想要清算。
蘇浩塵知道，皓月軒閉館是遲早的事兒，大伯出了事，這火随時都可能燒到岚城來。近日他是連葉家都不太去了，葉汝音來找他他都讓福滿婉拒了她。算是他狠心吧，他不願意這火再燒去葉家。
“是。只是如今聽戲算是大夥兒最主要的消遣了。有些生面孔，也是正常。“風西月沒覺得這事兒有什麽不妥。
蘇浩塵卻并不這麽想，這些人若都是尋常人倒也就算了，或者是哪家哪戶的公子小姐，可是每個人穿着雖然普通，那腳底下蹬的卻是軍靴，這可就不是一般人。
蘇浩塵上妝，戴冠，穿上戲服登臺，今天他唱了一出《鴻門宴》，鑼鼓聲聲敲在他心間，不知道兩個老頭是否已經順利到達了丹城。
葉汝音坐在包廂裏頭聽戲，遠遠看着蘇浩塵。葉家下個禮拜一嫁女兒，沒有人有那個閑功夫往皓月軒跑。除了她這個只會吃喝玩樂的三小姐。
蘇浩塵已經有小一個禮拜沒有見過她了，而且也未讓福滿捎任何的東西信件來。若不是知道他還在皓月軒登臺，葉汝音怕會覺得這個人像是忽然間從世上消失不見了。
她摳着手裏頭的小帕子，看着蘇浩塵神色如常的在戲臺上走位，心裏頭又憋屈又難過。他是故意不找她的。不讓不會讓人将常月送去的東西都原樣退了回來。
他什麽意思？不要再跟葉家來往了嗎？
“小姐。咱們該回去了。“夜深了，常月不得不提醒她時間。下禮拜二小姐要出閣，家裏頭正是忙的時候，大夫人叮囑過要看好三小姐，不得私自亂跑，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什麽岔子。
窗外月色如水，卻比不上皓月軒的燈火通明。
正在晃神的檔口，樓下吵了起來，風西月攔在蘇浩塵的跟前，似乎在跟看戲的客人交涉什麽。
“蘇老板好大的排場啊，怎麽，連杯茶水也喝不得嗎？”說話的客人微微笑着，溫和的表情下顯露着戾氣。
“皓月軒沒有這樣的規矩。”風西月陪着笑，“還請各位看官高擡貴手。”
“那就立個規矩呗。”那人不依不饒，從身後的随從手裏頭拿過一個綠色的壺，“蘇老板，怎麽？不願意賞臉？”
蘇浩塵臉上都是脂粉，看不太清表情，他拍了拍風西月的肩膀，往前站了一步，“戚總督言重了。這裏人多眼雜，不如到後室，我讓廚房備好小菜，再陪您喝兩杯？”
“好！哈哈哈。”那個自稱戚總督的人歡歡喜喜的擦過風西月的肩膀，去了後室。
風西月一臉愁容的看着蘇浩塵，蘇浩塵只是搖了搖頭，示意他善後，便跟着走了。
“小姐。”常月吓得不輕，皓月軒向來太平，少有發生這樣的事情。
葉汝音見着風西月将客人們都遣散了開去，這包廂的門也敲響了。來人是福滿。
“三小姐，今兒散場了，回吧。”福滿弓着身子，請葉汝音離開。
葉汝音不為難福滿，可心裏頭惦念着蘇浩塵。那人擺明了不好伺候。“那是什麽人？““小的也不知道。“福滿低着頭，即便是知道，他也不會說與葉汝音知道。
葉汝音下樓的時候往後室看了一眼，靜谧的皓月軒，今夜不過只唱了一折戲，滿院的安寧平和便被擾亂了。
她懷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思，伴着月光，回了葉府。今夜的街道尤其靜，只皓月軒門口多了幾輛黑色的轎車。透着一股莫名的壓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