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接連三天,皓月軒沒有開臺。葉汝音派去打聽的人傳回來的消息,說是蘇浩塵那晚接待了岚城新到的督軍總督,這三日都不唱戲。

是什麽樣的接待,讓一向不停鑼鼓不停戲的皓月軒關了門?岚城上下衆說紛纭。有人說蘇浩塵陪酒喝多了,一醉不起;有人說蘇浩塵陪人風流整夜,下不了床,更有人說他當夜就被停在門口的轎車給接走了,只給那督軍的軍官一人唱戲。還有更多不靠譜的,說是督軍背後是日本人的勢力,蘇浩塵攀附上了日本人,給日本人唱戲去了。

葉汝音一個字兒都不信。蘇浩塵是什麽樣的人她太了解了。

可是三日過去,皓月軒那邊仍然是靜悄悄的。她耐不住了,要出去,卻被娘親抓了個正着。

“明天就是你姐姐出閣的日子,你去哪兒?”葉夫人就等在大廳裏頭,身後站着一向服侍她的嬷嬷,臉上的表情嚴肅的看不出第二日她要嫁女兒。

“我去皓月軒看看。”葉汝音站在玄關,身後跟着滿臉愁容的常月丫頭。

“明天雪兒出閣,今日誰都不能出宅子。”葉夫人言語眉間已是厲色,褪去母愛柔情的那股溫和,周身帶着少見的狠絕。

“娘!你講講理,是姐姐出嫁,不是我。我沒有守在葉家的道理!”葉汝音心裏頭慌亂焦急,她總覺得皓月軒要出事,一門心思的要去看看。

“我說過了!”葉夫人眼裏帶着堅決,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今夜誰人都不許出門!”

“娘!”葉汝音帶着哭腔,她走上前放低了姿态扯了扯葉夫人的衣袖,她是最小的女兒,她是母親最疼愛的閨女,自小寶貝寶貝的叫着慣着,如今撒撒嬌,母親定會心軟答應的。她哪能不知道她如今心急如焚,心裏頭惦記着的人是誰呢?

“這件事沒得商量!”葉夫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拂開葉汝音拉着她衣袖的手,“常月,還不送小姐回屋?”

“娘!“

“是,夫人。”常月拉着葉汝音,“小姐,您還是先回去吧……”

“娘!為什麽啊?娘……“葉汝音朝着葉夫人的方向急走了兩步,扯着她的衣角,她不死心,她總覺得今日若是她不去,恐怕就難再見到蘇浩塵。她不知道為什麽他有意要疏遠她,可是她葉汝音想要的答案,她便一定要要到!她不會放棄,不會就這麽算了!

葉夫人深深的吸了口氣,回頭看着跪坐在腳下的女兒,她閉着眼,往後退了一步,扯開了被葉汝音縛着的腳踝。猛然再睜眼,眼中已是平靜如水,她像是那尊高高在上的佛,開口便是前塵勿念。

“今日,娘就告訴你為什麽。”葉夫人手裏頭撚着這兩日新購入的佛珠,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撫平她內心的波瀾,“蘇家牽扯上了日本人,那就等于跟葉家斷了幾輩人修來的情分。不僅如此,蘇浩塵對你也無半分情分,甚至親手寫了訣別信。阿音,戲子本就無情,你何苦執迷不悟呢?”

“什麽日本人?什麽訣別信?娘,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葉汝音眼裏已經含了淚,從驚慌失措到心痛難忍,她似乎隐隐感到了自己那份不安來自于哪裏。

“坊間傳言你難道不知道?阿音,任何流言蜚語絕對不會空穴來風,娘知道你對浩塵的情意有多深,娘也明白有些事情與你的确很難接受,可是,事實就是事實。蘇老爺子和蘇湘眉去了丹城,為漢奸走狗和日本人唱戲,這在丹城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何況,商栗本就是丹城人,自然是第一時間就把這個消息傳給了我們。如今世道險亂,尚分不清日本人到底是要幹什麽,可是蘇家這樣,與那些走狗,漢奸走得如此近,你爺爺是斷然不會讓你再和蘇家的人往來的。”葉夫人說到此,有些激動,伴着兩聲咳嗽,嬷嬷給她撫了撫後背。

葉汝音此時已經泣不成聲,常月蹲在她身邊跟着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她這個三小姐命不好。好端端的一門親事,一夜間就搞成了這樣。

“我不相信!”葉汝音顫着嗓子,嚷嚷着她不相信。她的确不相信,蘇爺爺和蘇叔叔那都是多好的人啊。八國聯軍來的時候,蘇爺爺都沒有低過頭。那還是後來咱們跟大洋彼岸的關系緩和了,他才同意去了法國唱戲,那也是為了弘揚咱們國家的文化。他怎麽着就成了漢奸走狗了啊 ?

“由不得你信不信。”葉夫人沒想在這件事上再多說什麽,她有些喘,眼裏頭的神色晦暗不明,手伸進袖口裏頭拿出了一封皺皺巴巴的信。她捏着這封信,指尖掐着黃色的封皮,鮮紅的指甲就像是印在信封上的血,這封信送出去,便像事劊子手手裏的那把刀,手起刀落,再無回頭之日。

葉汝音看着母親,那拿着信的手竟然微微發抖,這就是母親嘴裏的那封訣別信!蘇浩塵不敢交給她的那封信!

她站起身從母親手裏頭拽過那封信,葉夫人手抖着,看着站着自己跟前的女兒,半晌都沒回過神。最驕縱的,捧在手裏頭怕摔了的,如今,她就像是親手在毀了她一般,如夢如幻好不真實。

信上四個洋洋灑灑的字,“阿音親啓“,是蘇浩塵的筆跡無疑。

她捧着信,吸了吸鼻子,良久都沒有拆。窗外的月色灑進屋子裏,鋪了一地銀光。就好像那日,就着月色他親吻她時,亮晶晶的眼睛;就好像那日,他在他家後院從身後抱着她時,溫暖的懷抱;更像是那日他将她圈在身前,告訴她他的志向,那般堅定……

他們明明有那麽多那麽美好的過往,為何他竟連一封信都不敢親手交到她的手中?他在怕什麽?他在躲什麽?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為什麽還會怕交一封“訣別信“?

“他親手交給你的嗎?“葉汝音啞着嗓子,看着信封上的字,問母親。

“是。他說不忍面對你的錯付,也不想有更多的糾纏,壞了彼此的名聲。叫我在适當的時候将這封信交予你。他說,以後不必再挂念。“葉夫人緊咬着牙,艱難的說完,嘆了口氣,離開了前廳。她亦不知道如何面對這樣的阿音,可是她知道,這封信交到她手裏,今夜她便不會出去了。

過了今夜,一切就結束了吧?

葉汝音這一夜的确沒有再吵吵着往外跑,她回了房,乖乖的讓常月幫她洗了臉,換了衣服,上了床。只手裏捏着的信,她沒有打開,也沒有放下。唯恐那麽輕輕一放,便有人會給她掉了包一樣。

她想起那日從丹城回來臨別時的那刻,他明明心神不寧卻還是哄着她,讓她早些回家休息。她想問他是不是等姐姐們都成親了,他就會娶她。她還記得他緊緊的抱着她,讓她放心,還讓她吃胖些,笑着說摸起來手感會好一些。

這麽一個言語舉止處處都寵愛着她的人,怎麽會說走就走?她看着手裏的信,所有的答案都在這裏頭,可是蘇浩塵,我想不出來你到底要給我一個什麽樣的理由,讓我相信你說的此生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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