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蘇浩塵沒想過會在這裏見到葉汝音。
三年前她回國的時候，他不知道她的船期。等到知道她已經回來時，她已經開始接受葉家的生意。他那個時候還要積極配合史密夫治療，想去見她，又想着等着手好了再去見她。他也托孟洛辰打聽過，知道她還未婚嫁。上門提親的人不多，一是因為葉家家大業大，岚城能夠匹配的人實屬不多，二是因為葉汝音年紀不小了，大多女子到了她這個年紀都快有小孩了。葉家女兒算是嫁得挺晚的。再有，聽說葉汝音挑剔，來提親的人裏她誰也沒看上。
當然，也有人謠傳，說她喝過洋墨水，又是跟許家小公子一起留的洋，兩人早就暗地裏在一起，不過是因為許公子還小，許家不願娶罷了。
蘇浩塵心裏頭清楚，他的阿音怎麽會是那樣的人。她未嫁，是因為她心裏還沒完全将他放下。可是，他如今，又拿什麽臉面去找她呢？當初是他要她另覓良緣，是他狠心抛下了她。如今，他再去找她，算什麽呢？
何況，家仇未報，國恨未平。他想要做的事還未完成。如今，又要将她卷進這些危險裏來麽？
蘇浩塵不願，也覺得不該。
阿音，應該有更好的生活。值得更好的生活。
蘇浩塵在一片暗寂的荒涼中，朝那個背影伸出手，他的手還未完全痊愈，但是已經可以握筆寫字了，只是長時間的這樣伸直，還是會有強烈的抖動。多想，再抱抱她。
葉汝音坐上了劉曲開過來的車，離開了倉庫。
蘇浩塵回到了屬于他的隐秘空間，他已經收拾了部分的行李，準備過幾天就去北川。要讓國人了解最真實的現狀，他就一定要去前線。去北川。去戰争矛盾最突出的地方，拿出第一手的資訊，同時他自己本身也想要去北川，他要知道大伯到底有沒有叛變，蘇家到底有沒有通敵。
孟媛媛進來的時候，他正在收拾自己的手稿。這一期的稿子他還沒來得及寫。
“真的要走麽？”孟媛媛倚在門邊，她對蘇浩塵的不舍只有她自己心裏頭清楚。
“恩。我剛剛去買好票了。”蘇浩塵剛剛去買了車票，他沒有選擇坐船，而是輾轉汽車沿路北上。這樣在路上他還能了解到當地的一些情況。
“你的手呢？史密夫說還沒有完全康複。”孟媛媛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蘇浩塵停下來看着她，她的心思他清楚，可是他不能耽誤了她。就像他從來沒有在她跟前遮掩過自己對葉汝音的愛一樣 。他心裏有人，便不會再接受另一個人。
“已經三年了。這手也就這樣了。史密夫說我算是恢複得好的 。”蘇浩塵擡起手看了看，已經很慶幸了，他如今已經能夠正常寫字，甚至能夠提一些不太重的東西。并不影響正常的生活。
“可是你還會痛。“孟媛媛走近他，”浩塵，我……““你已經幫我很多了。”蘇浩塵打斷了她，“我很感激。”
“你走前會去找她嗎？”孟媛媛沉默了很久，她不是一個死纏爛打的女孩，她有自己的自尊和驕傲。她為蘇浩塵做的這些，如他所說，真的已經夠多了。
“不知道。“蘇浩塵嘆了口氣，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葉汝音是不是還想見到他。
孟媛媛點了點頭，她心裏有些難受。這個結果是她自己預見過的，失落，傷心，遺憾。都有吧。誰也沒有規定你愛的人一定會愛上你，或者回應給你同樣的愛。孟媛媛推開門走出去，今天的陽光真的好極了，她虛眯着眼，眼眶有些刺痛的感覺，淚珠就那麽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葉汝音從倉庫回家後，順路去了汾陽街中心交叉口的書肆。
“你好，老板。”陳伯跟三年前相比，并沒有多大的變化，還是灰布中山裝，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
“喲，”陳伯有些不敢認，有些詫異的看着她，“是葉小姐麽？您可好久沒來了。”
“是啊。”葉汝音擡頭看着這一排排的書籍，品種樣式比過去多了不少。
“随便看看。”陳伯微笑着給她指了指，“您愛看的那些歷史書都搬到裏頭去了。現在的小年輕都不愛看那些了。”
“诶，好。”葉汝音答應着，順着過道往裏走。這裏，是蘇浩塵帶她走進的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她手指撫在書脊上，有好多書都是曾經他們一起看過的。歷史書的那一個系列裏面從古至今的朝代發展，人物傳記都有。從底做到頂的書櫃上全是。
葉汝音走到一摞書前停了下來，《西晉王朝》四個字，甚是紮眼。她還記得自己看到的兩個不同的版本，這麽些年，她也早就參透了這裏面蘊藏的那些秘密。甚至對于這家書店，她想，應該也是那些衆多聯絡站，信息中轉站之中的一個吧。
那麽，如果蘇浩塵要和那些人聯系，他要替家裏人要一個公道，是不是也會來這裏呢？
她從洋文書裏挑選了一本非常有名的探案集，拿給陳伯付錢。
陳伯非常小心的幫她将書包了起來，遞給她。“葉小姐，您拿好。”
“好的，謝謝。“她很禮貌的道謝，然後微笑着從書店離開。由始至終，她沒有提過蘇浩塵一句。由始至終，陳伯也沒有提過蘇浩塵一句。
如此刻意，葉汝音便不得不懷疑了。
久未露面，陳伯對她也有半句的寒暄，而對于一直和她形影不離的蘇浩塵，他連問都沒問。要不，就是知道蘇浩塵跟她不再有任何的往來，要不，就是害怕自己問起會令葉汝音覺得難堪和不舒服。
不論是哪一個原因，蘇浩塵近日肯定來過。
葉汝音在轉角處準備上車的時候，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陳伯離開了書肆，去了電話亭。
葉汝音垂了垂眼，似乎是明白了什麽。她打開車門上車，讓劉曲開車回家。
這一路上，她心裏有些小竊喜和興奮，她幾乎可以肯定，蘇浩塵還在岚城。他不僅活着，而且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晚上用過晚飯，葉赫南将她叫了去書房。
葉汝音進去的時候，葉赫南剛沖好茶，讓她坐下，給她沏了一杯。
“最近我看你挺忙的？”葉赫南慢慢的退到了二線，外面的事情基本都交給了葉汝音打理。他年紀大了，也不太想去操心生意場上的事情了。既然已經交給了女兒，便不會多加幹涉。由她去發揮吧。
“還行。前面幾天下雨，倒是閑了幾日。“葉汝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香撲鼻，這茶味道不錯。
“鹽場要常去看看，原材料和産量你得盯緊，可出不得岔子。”葉赫南适當的提點，他對葉汝音其實挺放心。
葉汝音點點頭，知道父親要跟她談的，并不是鹽場的事情。
“若是這兩日不忙，我想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葉赫南用熱水将茶壺加滿，一邊注視着葉汝音的表情。
葉汝音嘴角動了動，沒吭聲，面上也沒什麽特別的表情。看不出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想去還是不想去。
“怎麽？沒什麽興趣？”葉赫南也在仔細分辨她到底是什麽态度。
“若是為了生意，”葉汝音語氣淡淡的，聲音很細，可是卻讓人覺得她很嚴肅。“見見倒也無妨。”她端起茶杯，舉到一半又放下，淡笑看着父親，“若是為了其他的，那就不必了。”
溫柔的聲線中帶着一股不容轉圜的堅決。
“阿音。”葉赫南很無奈。他希望自己的女兒幸福，這三年上門提親的人屈指可數，他心裏頭清楚，葉汝音不小了。能夠匹配的适婚男子，并不多了。而她，似乎并沒有要出嫁的打算。
“姐姐們都嫁人了，我留下來照顧你們。挺好的。”葉汝音沒有那種必須要嫁人生子的傳統觀念，何況，她心裏還住着一個未亡人，又如何能夠接納另一個陌生人？
“我們不需要你照顧。”葉赫南忽然有些生氣，“還有，你也不要再存着要嫁給蘇浩塵的那些心思。他現在人在哪裏你都不知道，你還惦記着他做什麽？說不定他早就已經另覓良緣了，可你還得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歸宿哇？”
“父親！”葉汝音聽不得這些，她站起來，平複了一下心裏的情緒，“若是沒有什麽其他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阿音！”葉赫南還想說什麽，葉汝音卻已經走了出去。
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所有的那些行蹤必定是有人定時報告給葉赫南的。特別是今日，她忽然去了倉庫，一個人逗留了那麽長的時間，又輾轉去了書肆，她在找人的消息也不是那麽密不透風的就不會傳到葉赫南耳裏，只不過她沒想過會這麽快罷了。
可是這些，她統統都不在乎，只要能找到蘇浩塵，她什麽都不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