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葉汝音回了房,常月進來伺候她梳洗。小姑娘也長大了,沒有以前那麽喳喳呼呼了。
“小姐。累了一天,早點休息吧。”常月是真心心疼自己家姑娘,替她将頭發解散,擰了熱毛巾給她擦臉。眼見着這麽俊俏的小姐天天在外頭風吹日曬的,她覺得世道尤其不公。大小姐二小姐都嫁了人,成了貴太太,自己家小姐聰明能幹又漂亮,卻沒人疼。外面還要傳那麽些個不三不四的謠言。
“好。你下去吧。”葉汝音心裏頭擱着事,她拿着今天剛買的書躺倒床上,讓常月給她點了一盞小油燈,讓她回屋休息。
“您別看得太晚。”常月憂心忡忡的走了。
葉汝音聽着木門阖上的聲音,借着昏黃的燈光,翻開了書……
葉瑜一大早來敲門的時候,葉汝音剛和上書,眯了會兒眼。
“怎麽了?”她披了件衣服就開了門,門外寒風凜凜的,氣溫都驟降了好幾度。
“姐姐,鹽場出事了。”葉瑜喘着氣,他這些日子一直待在鹽場搞他的新實驗,跟着老先生們制鹽,今天一早有官員來封鹽場,他就連忙跑回來找葉汝音了。
“什麽情況?”葉汝音一邊穿衣服一邊跟着他往外走,常月也被驚醒了,進屋撈了一條圍巾就要跟着葉汝音去。
“你別跟着了,先去告訴我爹,讓他別着急。我先去看看。讓劉叔開車。”葉汝音沒慌,他們正正經經經營,昨日也沒聽說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不會無端端就有人來封鹽場。
劉曲慌慌張張的去開車,葉汝音帶着葉瑜上了車就讓他将聽到的看到的都仔細說一遍。“說是昨天商會的老大們帶着一些官員和洋人去看了一圈岚城的鹽場,其中有一個鹽場工人好像跟他們之前在找的某個逃犯長得很像,一喊他人就跑了。所以今天所有鹽場都得封了徹查。”
“不合邏輯啊。那人若真是逃犯,怎麽可能還在鹽場裏頭。”葉汝音總覺得這後面還有摸不清楚的一些東西。只是暫時她還沒想到會有什麽原因。
“不知道。說要查查是不是還有同夥。”葉瑜搖頭,他不清楚這裏面的彎彎繞。“不過姐姐,我昨天教先生們的方法,他們都說好。下一批料就試用這種新的方法,看是不是顆粒會更細一些。”
“好。待會兒你就跟劉叔待在車上,暫時不下去。聽到了嗎?”葉汝音叮囑了葉瑜,又看了看劉曲,“劉叔,你看好小公子。”
葉汝音下了車,一個人徑直進了鹽場,葉瑜和劉曲都想跟着她,可是她執意沒同意。直覺告訴她,這裏面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三小姐來了。”工人們見她來了,都自覺讓開了一條路。
今天來查封的不是什麽大人物,只是下頭辦事的差爺,見到葉汝音也還算客氣。“三小姐,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希望你們能配合配合。”
“當然。”葉汝音微微笑着,“只是不知道,這到底是我這兒犯了什麽事兒?”
“嗨,這跟您沒關系。”帶頭的差爺将葉汝音叫到一邊,“上頭就是為了在洋人面前邀功,查一查那逃犯。”
“噢?”葉汝音瞥了一眼身後站着的工人,這些人都在葉家幹了幾十年了,有一些甚至是從父輩那裏就在葉家幹活。身家清白,哪裏有什麽逃犯。“可找到了?”
“那都說了是逃犯,能這麽輕易找到嗎?“差爺揉揉鼻子,壓低了聲音,”三小姐,最近還是別開門了。上頭這次是上了心的。”
葉汝音點了點頭,從包裏拿出一張銀票,塞進差爺的手裏。“承蒙照顧,一點心意。”
‘哎喲,三小姐,這怎麽好意思。“差爺樂呵呵的笑着,一邊說着拒絕,一邊把銀票往兜裏塞。“那勞您先讓大家夥散了,我這就回去複命了。”
葉汝音笑着答應,送走了那人才讓大家都先回去,等風聲過了再說。
“三小姐,咱這不開工,怎麽交貨啊?”鹽場的大班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平時負責鹽場的生産,還有跟技術老師們的溝通銜接。沒讀過書,可是這制鹽的門道他可是精通得很。葉瑜跟他學了不少東西。
其實不止是葉瑜,葉汝音剛回來的時候,也跟着他學了很多。
“先把這些都包裝好,看看庫存,還差多少貨咱們看看能不能跟同行想想辦法。”葉汝音皺着眉頭,交不了貨,就會是個大問題了。
“那先這樣吧,其他人就都先回去。等通知。”大班将工人們都散了。留了兩個搬運工幫他清理庫存。
葉汝音計劃着先去隔壁幾個小鹽場看看,他們可不可以先幫忙産一些鹽。結果發現,不止是葉家,這些大大小小的鹽場都封了。老板們都聚集在一起,憂心忡忡。
幾個小老板見到她,連忙過來,“葉小姐,這可怎麽辦啊?不止是工人要活路,封了鹽場就等于把路都給我們封死了啊?”
“是啊。不給開工,交不出貨,這不是要把人整死嗎?”
大家七嘴八舌,葉汝音也很無奈。“等過兩天看看吧,不行咱們就去商會一趟,看看這究竟是什麽原因。”
如今,沒有別的辦法。只有等。
葉汝音上車把情況簡單的給劉曲說了,準備回家給葉赫南商量一下。她打算去一趟丹城。若是岚城所有鹽場都被查封,不僅岚城的鹽市會跟着亂,丹城的鹽價自然也會瘋漲。她最擔心的,是有心人拿這件事情做文章,引起恐慌。
葉瑜一路上沒有說話,他似乎有心事。葉汝音權當他只是被吓到了,小孩子,沒見過這種場面,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悶悶不樂也是正常。
只不過她忘了,這可是葉瑜,那個經過大風大浪,死神面前撿了一條命的葉瑜。饒是過了這麽多年的好日子,他也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是蘇家的人,身上有着蘇家那股不屈不饒的狠勁。他今天的憂心忡忡,是因為他在鹽場外面見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很瘦,臉上黃黃的,好像還有一道疤痕,他就靠在鹽場外的路燈後面,一直都在注視着他們這邊。
他認識那個人。
他的哥哥——蘇浩塵。
他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葉汝音,她已經有很多事情在煩了。而且,哥哥怎麽會變成那樣?那樣的哥哥,葉姐姐還會喜歡嗎?
葉汝音一回家就去了書房,把事情給葉赫南說完後也安撫他,事情應該不會有想象中那麽嚴重。她打算先給二姐姐說一下這邊的情況,希望商家能幫忙勻一些貨給他們。至少,把之前的訂單交了。
葉赫南支持她的想法,也同樣告訴她,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如果有什麽突發的情況,一定要回來跟他商量。
葉汝音離開書房,第一件事就是給葉汝雪去了電話。告訴她岚城的情況。“丹城也好不到哪裏去。”
原來丹城今日開始對鹽業也進行了管控。還不像岚城這樣只是以追捕逃犯為由讓鹽商停産,而是直接管控了所有的成品鹽。“我們每日要上繳成品鹽給官府的貨倉。“葉汝雪更加頭痛,“阿音。多備一些存糧和存鹽。把倉庫看好。我感覺要打起來了。”
葉汝雪匆匆挂了電話。
她的這些話令葉汝音更加憂心。幾個城市像是說好了一樣的行動,這後面預示着什麽呢?
葉汝音放心不下,第二日就和幾個鹽商老板一同去了商會。
商會會長雖然不是鹽業的,但是跟官場幾個官員比較熟悉。他說丹城的情況是什麽他不太清楚。但是昨天鹽場封了之後,他也給上面的領導們了解了情況。大概是就是做做樣子給那些洋人看的。
“是真的有逃犯?”鹽場老板們都不相信,怎麽可能有逃犯在自己鹽場裏工作,他們都不知道呢。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會長看了看葉汝音,“大家先回去吧,三日後就能複工。”
大夥帶着疑惑走了,葉汝音還沒離開。會長笑着,“三小姐,可是還有什麽問題?”
“是想要擡高鹽價,增加賦稅?還是官家想以暴制暴?”葉汝音看着會長,她能想到的這麽大動幹戈關鹽場的好處,也就只有這些。
會長有些尴尬,摸了摸頭,“三小姐聰慧。”
“可你們想過那些還在為三餐發愁的百姓麽?”葉汝音聲音有些激動。她一腔怒火,卻還要死死控制着。
“葉小姐還挺有憐憫之心。”會長笑了笑,“國将不國,百姓又哪裏有安身之處呢?沒有賦稅,如何治理國家,這麽多流寇打家劫舍,難道不需要部隊鎮壓?哪兒哪兒不需要銀子呢?”
葉汝音無話可說。她只希望,全城百姓能撐住這三天,鹽場被封的消息能夠晚一點,再晚一點流傳出去。
可是她剛剛走出商會的大門,便已經看到四處奔走買鹽的民衆了。大家交頭接耳,說着哪裏還能買到,哪裏已經售完,價格也是五花八門。
“鹽價已經漲到七毛了。”一個捏着錢的中年婦女快急哭了。之前手裏的錢還能買一斤食鹽,如今,只能買半斤。等她找到還有鹽賣的地方,可能只能買二兩了。
葉汝音嘆了口氣,緊接着就有人過來撞了她一下,她踉跄着勉強站穩,手包卻掉了。正要伸手去撿,被一個男人撿起來就拿着跑了。
“還給我。”她想也沒想就追了出去,可是她穿着高跟鞋,哪裏跑得過。鞋跟一歪,自己反而摔了。
“還給我。”她撐着地,腳疼得站不起來。
包她不心疼,裏面也沒幾個錢,關鍵是那裏頭還有蘇浩塵的畫像。
她在地上坐了很久,沒有人來扶她。大家都慌着買鹽呢。誰有空來管是哪個千金小姐摔倒了呢。
閑事自然有那些閑得沒事的人管。
果然,沒一會兒就有一個閑人幫她拿回了包,走到她跟前蹲下,“看看少沒少東西?”
沙啞的嗓音,帶着灰土的舊布鞋,灰布褲子,那雙手卻是白皙又纖細的。葉汝音擡起頭看着這個“閑人”,覺得時間一剎那間就仿佛靜止了。
是,如果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她也會覺得整個人生都圓滿了。
因為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過于纖瘦,不管他是什麽原因面色蠟黃,額頭到眉骨的地方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可是她仍然能夠認出來,他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哥——蘇浩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