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不等她們再游說,吳葭的手機又響了。她心裏已經有了預料,取出看到姜晴的名字也不奇怪,想了想還是選擇接通,站起來往外走,“喂?”

“喂?”她在那頭的聲音很平靜,已經沒有了吳葭離開南京時那樣沖動和焦躁,問,“你到紹興了?”

吳葭的手還放在包廂的門把手上,站在走廊,“嗯,早上就到了。”

姜晴嗯了一聲,沉默兩秒,說,“花我澆過了,魚也喂了。”

“嗯。”她想不到要說什麽,便問,“你什麽時候飛?”

她回答說,“明天下午,周五回來。”

吳葭确認這天是周一,點點頭,“我周五應該也回去了。”

“好。”姜晴又遲疑了一會兒,“你冷嗎?我看天氣預報挺冷的,你連件厚的外套都沒帶。”

聽到關心,吳葭心上有些堵,“不冷,挺好的,也待不久。”

姜晴說,“那先這樣吧,周五見。”

對這聲道別并未設防,吳葭微微錯愕,只好道,“好,周五見。”

畢竟争吵發生在前一天晚上,所以留在通話中的尴尬不會沒有,而吵架的原因很簡單,僅僅是因為姜晴在家裏卻忘了澆花,而吳葭在此前把她的魚養死了一條。

正巧這周兩人都不在家,索性為沒人料理花和魚而大吵了一架,盡管後來吳葭在高鐵上就覺得,為這些原因吵架簡直是莫名其妙。

不知道為什麽就吵起來了,就像小時候住在隔壁的那對夫婦一樣。

同吳葭家住在同一進的有一戶楊姓人家,他家有一個和吳葭同齡的女兒,叫楊婷。在吳葭的印象中,楊婷是聽着她爸爸媽媽吵架的聲音長大的。

有無數次吳葭吃完飯,在家裏寫作業,看到楊婷端着裝着碗碟的盆子走到明堂裏打水洗碗,而她的爸爸媽媽吵翻了天,幾乎能把梁上的瓦掀飛。鄰居們對此總是見怪不怪,至少每次聽到他們吵架,吳葭都是和媽媽對視一眼,表示“又開始了”。

吵完以後,楊婷家就變得死氣沉沉,無聲無息。再到第二天見到,楊阿姨還是和吳媽媽一起說說笑笑,買菜燒飯,楊叔叔則還是出去看店,而楊婷呢?楊婷走到臺門口,見到等在那裏的吳葭,和她一同去上學。

楊姓夫婦吵架的原因十有五六是因為楊叔叔的工作。他是一名裁縫,開着一家旗袍店,專門給還活在上世紀的太太們還有喜好複古的小姐們量體裁衣。聽說楊阿姨就是請他做旗袍時認識的。

兩人結婚過日子,柴米油鹽加起來,都到了楊阿姨臉上。她不似年輕時那麽好看了,身材也走樣得厲害,再也穿不下年輕時定做的旗袍。她沒有再讓自己的丈夫給自己做,而是沒完沒了地為他給別的女人做衣服而吵個沒完。

“天天吵,怎麽也不見離婚。”楊婷悶着頭在前面走,頭低着,步伐特別快。

吳葭知道早飯時她爸媽又吵了,跟在她身邊,說,“你要不要吃娃娃臉?我還有五塊錢。”

楊婷驚訝道,“你媽媽又給你零用錢了?”

“沒,期中考試得的那支鋼筆,我轉手給王曉麗了,十塊錢賣掉的。我媽不知道。”她考了第一名,那支鋼筆是班主任自己掏腰包發的獎品。

她睜大了眼睛,“你賣掉了?為什麽?”

“不為什麽啊,我已經有一支了,不需要。”吳葭滿不在乎,又問,“你要不要吃?”

“我都沒有鋼筆……”楊婷低着頭喃喃自語,忽然又回過神來,擡頭說,“要吃。”

吳葭被她這樣子逗笑了。快到學校時,她們在小賣部買了兩支雪糕,一邊吃着一邊去往了教室。

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人多,嘴就雜。左鄰右舍、進進出出,能談論的東西多得是,可總也離不開各家的小孩。這是一個奇怪的規律,不知道為什麽,偏偏小孩子都出生在那幾年,相差不了幾歲的同齡人被父母互相攀比和對照,當着小孩的面不說,背地裏卻總也遮不住嘴。

吳家女兒生得漂亮,又聰明得很,年年考第一,一看就是讀書的料子。

張家的兒子又在學校裏跟高年級的學生打架了,鼻青臉腫地回來,還要家長跟着去學校作檢讨。

劉家有三個孩子,大女兒成績好,兒子不差,小女兒就不行了,老考不及格,夫妻都下崗,應該供不下去的,小女兒應該沒書讀了。

楊家女兒好像在學校裏談戀愛了,小孩子家家早戀,肯定影響學習的,難怪成績一直上不去……

要不是聽媽媽和劉家阿姨議論,吳葭還不知道楊婷早戀的事。她和楊婷是同班同學,每天一起上下學,吳葭從來沒有覺得她和自己有什麽不同。

不過她長得好看,性格也乖,讨男同學喜歡是很正常的事。至于她談戀愛這件事,吳葭是完全沒有想到的。吳葭也不問,省得她覺得自己跟大人們一樣風言風語。于是還是照常每天和她一起上下學,偶爾在路上遇到學校裏的小混混,遠遠朝她們吹口哨,叫的都是楊婷的名字。

每當這時她都會紅着臉,埋頭加快腳步,讓吳葭不得不跟着跑上去。

楊婷的成績上不去,這确是事實,為此楊叔叔和楊阿姨沒少吵架。上了初中以後,二人争吵的原因除了旗袍,就是楊婷的成績,雙方都指責對方沒有好好教育女兒,終于也吵不出結果,和好如初。再過兩天,繼續吵。

以楊婷的成績,到了初三,再怎麽樣也不可能上重點高中。正值叛逆期的孩子往時再怎麽乖巧,性格也會發生轉變。每當父母吵架,她不再像小時候一樣獨自一人把家務做完,而是抱着作業來到吳葭家,和她一起寫作業。她把亂七八糟的碗筷和邋裏邋遢的地板留給父母,待大人找上門來,見到她在學習,又沉默着轉身離開。

吳葭知道她很努力、很認真,但成績沒有起色也是事實。

初三開學前一天,楊婷的爸爸媽媽吵翻了天,竟然砸起了鍋碗瓢盆,連鄰裏都要去勸架,差點把片警也找來了。

家裏當晚沒法住,楊婷氣得渾身發抖,吳媽媽只當她傷心,帶回家裏和吳葭一起睡。

那天晚上,吳葭半夜聽到她抽泣的聲音,心裏猶豫再三,輕聲說,“別哭了。”

她在她的身側沉默着,良久說,“等我長大了,就離開他們,考到外地去,再也不回來了。”

吳葭聽到她咬牙切齒的肯定,過了一會兒,說,“嗯。”

然而第二年的中考,楊婷到底沒考上重點高中。吳葭則因為學校離家太遠,選擇了住校,從此只有周末才能回家見到住在臺門裏的鄰裏們。

“吳老師,你看這個料子,好适合你!”學生把布料往吳葭身上比,對朋友說,“吳老師穿這種素淨的花色,簡直絕了!對吧?”

另一個女生無比同意地點頭,“跟畫兒似的!老師,做一身吧!”

吳葭只不過是陪她們來,根本沒有自己訂做的意思。她意興闌珊地說,“你們看就好,我不做。不穿裙子的。”

“別這樣嘛,來都來了。而且,一起做打折,便宜呀!”學生說。

她哭笑不得,“你們就是為這個算計我的吧?”

女生無辜至極,“哪裏是算計呢!”

吳葭還是推辭,她們只好自己挑自己的。看她們活潑的樣子,她坐在一旁根本無法想象她們穿旗袍怎麽能定得下來。

旗袍這東西一直都很考人,對吳葭來說,必定是不及格的。她一貫不去想。

她輕微呼出一口氣,想起姜晴穿旗袍的模樣。春天她利用航班的間隔去學校裏找吳葭,正是櫻花漫天的時節,她穿着枚紅色的旗袍走在花下,美得路人們都紛紛回頭看,還有不少要和她拍照的,以為她是什麽中國明星。

“不好意思,我們的裁縫師傅還沒回來呢。你們再多看看,選一選要什麽款式的,是改良的呢,還是傳統的。待會兒師傅回來了,就讓她給你們量。”看店的阿姨看起來有四十多歲,如果她不說,吳葭還以為她就是做旗袍的師傅。但她轉念一想,從來給女人做衣服還是男人最在行,師傅應該也是個男人才對。

兩個學生一邊挑,一邊和看店阿姨聊天。吳葭聽她們說話,又得知原來裁縫師傅是個女人,不免驚訝。聽說是快三十,家裏催婚,今晚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相親了。

“二十九而已,還年輕啊,幹什麽要相親啦!”學生奇怪地說。

阿姨好笑道,“二十九怎麽還小啦?我妹妹今年二十六,孩子都上幼兒園了!”

她倆對視一眼,讪讪笑着。

吳葭知道她們今年也是二十六,在一旁抱臂看着,扁了扁嘴巴。

雨漸漸又大了起來,幾乎看不清路上的車。

吳葭看時間就要十點,再晚回去恐怕會打擾兩位老人休息,起意要冒雨回去。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穿格子雨衣,打着傘的女人快步跑向了店裏,拿開傘,纖細的小腿已經全部淋濕,描花的高跟靴亮晶晶的。

阿姨一見到她就叫道,“啊呀,楊婷你還過來!”

吳葭聽罷一愣,只見女人把傘放到門邊,轉過身來,撥來額上被雨淋濕的碎發,燦然一笑,“你不是說店裏有客人嘛。”

她一邊說着,一邊把雨衣脫下來挂在門邊。見到她的裝扮,吳葭又微微愣了一下。

“嘻嘻,好看吧?”阿姨見兩個學生看得愣住,得意道,“這是我們店裏的裁縫師傅,也是活招牌!你們看她這身旗袍,就是她自己做的。多漂亮!吳姑娘,你真的不做一身?”

楊婷绾了一個圓髻,插着一支別致的木簪,鵝蛋臉上化着精致的淡妝——但因為雨,稍微有些脫妝了。和她姣好的容貌相襯的,是她玲珑有致的身上套着的那身樸素典雅的旗袍,素淨的花色、傳統的剪裁,襯得她整個人都清新素麗,在這老舊簡單的店鋪裏顯得尤為奪目。

聽到老板娘的誇獎,她赧然莞爾,再看向吳葭,頓時愣住了。半晌,她難以置信地喃喃道,“吳葭?”

“好久不見。”吳葭站起來,對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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