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樓喻一連數日都住在衙門,期間抽空去了一趟田莊,為死去的莊頭送葬。

府衙自有一套成熟的辦公體系,樓喻沒打算現在改動。

熟悉程序之後,他就開始處理歷史遺留問題。

首先是城防。

駐軍被俘,城防自然要由府兵接手,這些人事安排樓喻交給霍延、李樹二人。

其次是鹽場。

鹽場是樓喻發展勢力的經濟基礎,是重中之重,但他目前沒有多餘的人手可用,有點麻煩。

這次鹽場暴動,的确是因為鹽工積怨已久造成。

但其實鹽工的積怨尚且不足以爆發,否則原書中也不會幾年後才起義暴動。

之所以提前,是樓喻這段時間派人一直在鹽工中鼓動,激發鹽工們的血性而已。

其中趙雙四也有功勞。

雖然此舉是在利用鹽工,借鹽工暴動逼迫郭濂抽調一部分兵力,但同時這也是樓喻跟鹽工的合作。

想要過上好日子,總不能一點代價都不付。

他派人找上趙雙四,與他說明緣由,讓他自己選擇。

趙雙四毫不猶豫,選擇打破郭濂的剝削統治,轉而投靠慶王府。

他能帶領鹽工起義,說明他在鹽工中威望很高,且天生具有領導才能,如果他暗中鼓動鹽工,鹽工大多會信服。

Advertisement

事實證明,趙雙四确實讓他驚喜。

如今人手不足,如果可以的話,他屬意趙雙四替他管理鹽場。

但趙雙四是否可信,尚待商榷。

最後是流民和駐軍的安置問題。

樓喻叫來司獄官,問:“我需要數十副腳鐐,刑房可有?”

司獄官是個三十來歲的矮瘦男人,看起來沒有一點氣勢,也不知是如何當上司獄官的。

他對樓喻那日的強硬做派心有餘悸,低首哆嗦道:“沒、沒有這、這麽多。”

樓喻又問:“倘若刑具不足,該如何?”

“會、會找城中鐵、鐵匠打、打造。”

也就是說外包給個體戶。

雖說與鐵有關的事都得慎重,但知府權力很大,在管轄地說一不二,若是知府下令打造鐵刑具,鐵匠莫敢不從。

尋常百姓受限就比較大,打個鐮刀都得去官府申報。

他對司獄官道:“此前流匪襲擊王府田莊,我已派人将數十名流匪看押住,此事本該由官府出面處置,可對?”

司獄官:“……對。”

“那就好,”樓喻一點都沒覺得不好意思,“那就從公中撥款,去鐵匠鋪打造五十副腳鐐。”

司獄官欲哭無淚,應聲就要離開。

又被樓喻叫住:“需要多少時日?”

司獄官想了想,“一個月。”

這麽慢!

樓喻扶額,“不能加急?”

司獄官說了這麽多話,覺得樓喻看起來也沒有那麽可怕,便大着膽子道:“鐵匠鋪人手只有那麽多,再快也快不到哪兒去。”

“城中只有一家鐵匠鋪?”

司獄官搖頭,“不是,但他們家質地最佳。”

樓喻嘆口氣,就算打鐵技術最好,那也扛不住效率低下啊!

要是有個煉鐵廠,該有多好。

樓喻默默将煉鐵廠加入規劃中。

“算了,你先去打着。”

至于那些流匪,先關在牢裏待段時間吧。

流匪們這幾天過得可慘了,他們被訓練有素的府兵看守,一天只能吃一頓,用樓喻的話說,不餓死就成。

而那些沒動過手的流民,雖然也很狼狽,但至少善良的莊戶會給他們一些吃的喝的,甚至還願意讓他們做活換取糧食。

兩廂對比,苦不堪言。

可萬萬沒想到,今日那群看守他們的府兵,突然用繩子将他們栓連住,一路往府城而去。

這是做什麽?不會要把他們送去鹽場做苦力吧?

直到他們看到森嚴昏暗的牢房。

更慘的日子還在後邊呢。

樓喻無暇共情流匪們的悲慘遭遇,他正忙着整頓鹽場。

鹽課大使跟府衙官吏一樣,本質是個慫貨,稍微吓一吓就俯首帖耳了。

他以前聽命郭濂只是為了利益,如今郭濂倒了,換個主子就是。

本以為樓喻同郭濂沒什麽兩樣,不過就是想從鹽場撈更多的鹽利而已,所以應召來見樓喻時,他并沒有多大排斥。

可當樓喻說出新的管理方式後,他震驚地張大嘴巴,甚至想破口大罵樓喻腦子有問題。

硬生生忍住了。

樓喻注視着他扭曲的表情,笑眯眯道:“大使盡管暢所欲言。”

鹽課大使掐着自己手背,回道:“殿下,為鹽工提供足夠糧食,讓他們吃飽穿暖,每日勞作不超過五個時辰,讓他們養精蓄銳,這些下官都可以理解,但是……”

他偷瞄樓喻神情,壯着膽子繼續道:“但是下官不明白,為何要讓利于鹽工?”

樓喻按照鹽場以前的産量,結合鹽工的勞動效率,估算出平均每月每個竈戶的産鹽能力,提出定額和超額的規矩。

每個竈戶每個月必須提供定額鹽量,若有超額,超額部分的鹽利,他們就可以從中抽成。

抽成很低,但鹽場所有竈戶加起來,總量一旦大了,總利就高了。

鹽課大使是舍不得那些鹽利。

在他眼中,鹽工同拉馱貨物的牲畜沒有多大區別,何必要給他們多餘的錢?只要吃飽喝足不就行了?

樓喻卻認為,想要提高鹽工的積極性,必須要多勞多得。

抽成落到每個鹽工身上很少,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鹽工有奔頭,幹活就會積極。

樓喻反問:“如果朝廷不給你發俸祿,還讓你吃不飽穿不暖,甚至有人時時刻刻在身後鞭撻你,你還願意做這個鹽課大使嗎?”

大使忍不住頂嘴:“這如何能比?下官是為朝廷做事,朝廷當然不會不發俸祿。”

“難道鹽工産出的鹽,盡皆入了他們自己的胃袋?”

大使:“……”

他很不服氣,還是覺得自己與鹽工不一樣。

樓喻懶得再跟他廢話,徑直道:“你若不願,不如我也免了你的鹽利。”

大使不說話了。

他能與郭濂同流合污,自然也是個貪婪小人。

至于朝廷大義什麽的,他不懂。

他願意聽從樓喻,不過是樓喻也願意分他鹽利罷了。

事情敲定,樓喻讓他帶着新的規章制度回到鹽場。

如今鹽場由三百府兵看管,一舉一動都有人盯着。

鹽課大使不敢作妖,郁悶地召來各個竈頭和小吏,簡明扼要地昭告此事。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幻聽了,全體呆若木雞。

唯有趙雙四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殿下遵守了他的承諾。

此前趙雙四毫不猶豫答應樓喻的要求,一是因樓喻對他妻子的救命之恩,二是因若鹽場由樓喻接管,再壞也壞不過郭濂治下的鹽場。

如果鹽課大使說的是真的,那以後鹽工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只要肯幹活,只要産出更多的鹽,他們就能拿到更多的錢!

他的眼界有限,僅僅如此,就讓他的鮮血沸騰起來。

衆人震驚半晌,回過神後仿佛翻湧的沸水攢足了力道,在密閉的空間裏砰地一聲炸開。

“大人您說的是真的?!”

“咱們多幹真能拿到錢?!”

“還能請假出去看診?!”

“不用沒日沒夜地幹了?”

“……”

衆人七嘴八舌,吵得鹽課大使煩不勝煩。

趙雙四見狀,忙高喝一聲:“都靜一靜!靜一靜!咱們聽大使說!”

衆人漸漸安靜下來,全都用熾熱的目光盯着大使。

大使:“……”

他抹抹腦門上的汗,沒好氣道:“殿下金口玉言,還能有假?”

“殿下太好了!”

“殿下真仁善!”

“殿下真是個大好人!”

一句句質樸的贊美鑽入大使耳中,大使暗中翻翻白眼,說了幾句場面話就溜了。

衆人興高采烈地回去,将新規矩講給其他人聽,見到其他人震驚不已的模樣,紛紛仰頭大笑。

笑聲逐漸傳遍整個鹽場。

趙雙四哼着小曲兒,神采奕奕地回到家。

妻子經過調理,身體已經好了大半,正坐在院中給他縫補衣衫。

見他回來,不由擔憂問:“大使喊你們去說了什麽?是不是因為前幾日咱們做的事?”

趙小狗這時飛奔回來,大喊大叫道:“阿爹!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已經聽其他大人說了。

趙雙四笑着點點頭,将新的規矩講給兩人聽,兩人聽着聽着就癡了。

趙小狗興奮地在院子裏亂轉,“阿爹,是不是以後我努力幹活,就能賺更多的錢了?!”

趙雙四受其感染,不由熱淚盈眶。

他最大的願望,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過上好日子。

他捉住趙小狗的手,又去夠妻子的。

卻見妻子已經跪在地上,朝着府城方向磕頭膜拜。

她虔誠地磕完,鄭重對兩人道:“咱這命是殿下救的,新規矩也是殿下定的,殿下是咱一家人的恩人!當家的,小狗,咱不能忘!”

趙小狗吸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淚,也跪在他娘身邊,認認真真磕了幾個響頭,滿目堅定道:“阿娘,俺會記得的!殿下是最好最好的恩人!”

娘兒倆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

趙雙四忍不住背過身,擦去不小心落下的淚。

幾日後,郭濂的奏折收到回複。

果然如樓喻所料,朝廷根本不在意此事,只是勉強安撫幾句,讓郭濂自生自滅。

郭濂一下子就心冷了。

他原本還對期待朝廷能派兵過來發現異常,而今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

樓喻道:“你再寫張折子。”

郭濂生無可戀:“寫什麽?”

“跟朝廷哭慘,寫得越慘越好,最後寫為保慶州不失,只能自己招兵買馬,建築防禦工事,希望朝廷準許。”

郭濂覺得樓喻膽子太大了,他搖搖頭道:“這可是欺君犯上。”

“郭大人欺君犯上的事少做了?”

樓喻反諷一句,強硬道:“立刻寫,不寫就免了郭棠今晚的飯!”

兒子徹底淪為人質,郭濂只好提筆寫折子。

又過幾日,朝廷傳來批複。

樓喻用兩個字概括是“随便”,用四個字概括是“愛咋咋地”。

反正不用戶部出錢就好。

既然拿到了“免罪鐵證”,樓喻便可以放心大膽地幹了。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積累,樓喻的個人財富已經變成一個極其龐大的數字。

私鹽暴利,誠不欺我。

有源源不斷的鹽利,他完全不用擔心破産。

忙碌這麽久,他終于想起來那群被俘的駐軍,遂叫來李樹。

“那些駐軍如何了?”

李樹撓頭無奈道:“都是些臭脾氣,成天罵咱們是反賊,根本不願受降。”

更別提入編了。

樓喻現在缺的就是人手,自然不願放過這一千人。

他問:“你是如何安置他們的?”

李樹苦笑道:“就是将他們看押在營房裏,天天去勸。”

殺又不能殺,打又不能狠打,只能互相鬥鬥嘴皮子了。

可繼續這麽下去也不是事兒啊。

樓喻道:“我記得駐軍統領叫何大舟對吧?”

“是,”李樹郁悶道,“脾氣又臭又硬。”

他每次去都會被噴得狗血淋頭。

樓喻拍拍他的肩。

“再硬也要啃,帶我去見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