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

“馬科姆,那個神秘人真的會捐助我們一筆錢嗎?”

旅館的客房裏,喬治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帶着點兒疑惑地詢問着。

馬科姆沉思着說:“抱歉,我暫時也不知道,但不管真假,總得過來确認下……”

“可這很危險!”

喬治停下了手中動作,臉上不禁流露出了些許畏怯的神色,語氣也有點兒激動地說:“這裏畢竟是王城,馬科姆!假如有人認出了我們,或者發現我們反抗軍的身份,一定會再次把我們抓到監獄裏,然後……把我們殺掉。”

“放輕松,放輕松,親愛的,你有點兒太緊張了。”

馬科姆笑了一下,又忙安慰着說:“王城這麽繁華,人流量也這麽大,只要我們不去什麽顯眼的地方,也不做什麽引人矚目的事請,就不會那麽容易被人發現,更不會被人抓到的。”

“但我心裏還是很怕,萬一那個神秘的捐助人是假的,萬一整件事只是耍我們玩,萬一那是一個陷阱……”

“別怕,喬治,不會的。設這種費勁兒的陷阱,除了也許能抓到幾個人外,又能有什麽好處呢?”

馬科姆稍稍分析了一下後,又說:“你看,這樣好了,等到今晚同那人會面的時候,我一個人過去,你只要靜靜待在旅店裏,等着我回來就好,不會有危險的。”

喬治臉上還是有些憂懼。

但他性格素來軟弱,又缺乏主見,總是習慣于服從身邊的人,所以,被馬科姆來回勸了幾句後,便不再說什麽反對的話了。

只是……

“如果傑米在就好了,他膽子很大,不會拖你後腿,也能給你幫忙。”喬治心裏有些愧疚自己的膽小,不禁這麽感嘆了幾句。

也因此,他忍不住又一次追問:“馬科姆,最近,真的再也沒有傑米的消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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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自從分開後,我一直都在想辦法追查那群強盜,直到前不久,我查到……”

馬科姆沉默了一會兒,也想起了那個聰明又機靈的少年。

然後,他嘆了口氣,輕輕回答:“抱歉,因為急着來王城的緣故,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在前不久,我查到那些強盜們,最終在一個小鎮上落網,被抓住了,然後……他們全被絞死了。”

喬治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十分驚恐地問:“那麽……”

他的聲音顫抖着說:“會不會……會不會……傑米,傑米也死了?”

“沒有,我特意問過的,被絞死的那些強盜中,并沒有他。”

馬科姆很耐心地回答:“所以,喬治,別擔心,他那麽機靈,興許早就跑掉了。”

……但也有可能早就死掉了!

馬科姆默默地将這個可能藏在心裏了。

因為,他不想讓本就膽子小的喬治更害怕;同時,他自己也不忍心接受這樣悲傷的結果。

畢竟,他是同喬治一樣的,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祈禱着,希望那個勇敢又聰明的少年能平安無事!

于是,屋內安靜下來。

等喬治默默地把行李全都收拾好了。

他才再次開口,這回,純屬就是出于好奇地閑聊了:“馬科姆,你認識樓下那位穿藍裙子的夫人嗎?我剛才看到你走過去,同她說話了。”

“不,不認識。”

馬科姆頓了頓,因為不太想提及《瑪麗安》的事情,只簡單地解釋說:“她念的那本書,我有些感興趣,所以過去問了幾句……”

喬治不疑有他,還很羨慕地說:“你懂得真多,看的書也多。不像我,什麽都沒看過,學東西也很慢。”

“你慢慢學就可以了,不用着急,你還很年輕。”馬科姆笑了笑,依舊溫和地勸着。

“但傑米學什麽都很快,你之前不是還說過,說他只用一個晚上,就把很多字都認了個差不多。”

“那是因為他本來就有一定基礎呀。”

“可有些東西也是講天賦的吧,好比別人常說的那樣,貴族天生就會握筆,而我這種農民,就只會揮鋤頭。”

“別這樣說,喬治。”

馬科姆皺了下眉頭,反駁地說:“我和傑米可都不是貴族,人沒有天生就會什麽的說法,你所看到的,也不過是後天教育的成果。”

“啊,抱歉,我又不小心說了……說了,你不喜歡聽的話。”喬治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羞愧地低下了頭。

但馬科姆沒有責備他,語氣依舊溫和:“沒關系的,一個人想要改變原有的觀念本來就很難,但我會盡力去糾正你,告訴你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如果你心中始終存在疑惑的話,也可以随時來問我。”

“我其實不知道什麽是疑惑……”

喬治試着去思考:“事實上,在認識你和傑米之前,我是從來不會去想這些的。”

“不會去想什麽貴族和農民的區別,更不會去想什麽自由、平等。”

“因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貴族高高在上,而我就只配去埋頭幹活……但現在,我開始想了。”

“我會想……為什麽我的日子就過得這麽慘?憑什麽那些貴族可以随便欺負我?明明我已經那麽聽話又很努力工作了,為什麽還是吃不飽,時不時面臨着被扔進監獄裏的危險!”

馬科姆始終平靜地傾聽着。

喬治便繼續說:“這些我以前都不會去想,我曾認為,那是人注定的命運。”

“但現在……我開始想了。”

“說實話,馬科姆,有些事情,一旦開始想,反而更讓人難受。不想不懂的話,只要認命地熬着就行了;想明白了,反而會讓人覺得難過,一天都熬不下去。”

“但奇怪的是……”

“再讓我回到過去那種稀裏糊塗的狀态,我又不樂意了。”

“因為你已經開始學着思考了,喬治。”

馬科姆不禁誇獎地說:“這樣就很好。”

喬治腼腆地笑了笑。

然後,他望着不知名的遠方又發了一會兒呆,突然問:“馬科姆,政府總喊我們是反叛軍,說我們背叛了國王,背叛了這個國家;但我們卻一直自稱反抗軍,唔,我有一點兒好奇,這兩者區別在哪?咱們為什麽不幹脆就叫反叛軍好了?”

“因為我們從來沒有背叛誰,我們只是被逼無奈地反抗。”

“那……具體反抗什麽呢?”

“反抗一切不公。”

“一切不公?你是說貴族嗎?”

“貴族只占一小部分。”

馬科姆輕輕地說:“還有不公正的法律,不公平的制度…… ”

喬治聽得有些呆住,最後,不禁感嘆一句:“聽起來太難了。”

馬科姆微微一笑,很樂觀地說:“但試一試吧,說不定就成功了”。

“那如果咱們成功了?然後呢?”

“然後……創造一個新世界。”

喬治不由又睜大了眼睛,很吃驚地問:“創造新世界,可那不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嗎?”

“不,你錯了,世界一直是由人創造。”

馬科姆堅定又耐心地循循善誘着:“喬治,你仔細想一想!無論是房子、田地,還是那一條條寬敞的道路,不都是人們辛苦勞作後的結果嗎?難道神明有走過來,幫你蓋房子、種地、修路嗎?”

“呃,你說得有道理,但這聽起來有一點兒吓人。馬科姆,你仿佛是在對我說,說……世上本沒有神。”

喬治說到這裏的時候,身子不禁顫抖了一下,顯然并不習慣馬科姆這種對神毫無敬畏之心的言論。

于是,他抿了抿唇,一邊默默祈禱神明的原諒,一邊決定轉開這個話題,又低聲地問:“那你想創造的新世界又是什麽樣子呢?”

馬科姆不由想了好半天。

他其實也沒有什麽具體的想法,便回答了一番很理想的話:“所有人都和睦地住在一起,沒有貴族,沒有國王,沒有任何高高在上的人,人人平等。然後,每個人都可以憑辛勤地勞動獲得足夠多的食物,不會有人餓死,不會有人凍死,大家相親相愛、互幫互助地生活在一起。”

喬治向往地想像了一下。

然後,他笑了:“聽起來真好。”

但為了實現這樣美好的理想,總是免不了要冒險的。

當晚,馬科姆在喬治滿臉憂心忡忡地注視下,戴上假發和面具,又披了一件有帽子的鬥篷,打扮得像是王城裏那些大半夜不睡覺,偷偷跑去同情人相會的貴族,一路小心翼翼,躲躲閃閃地來到了約定的地點,一座大橋的橋下。

在橋下隐蔽的角落裏,一個同樣披着鬥篷,戴面具的人,早早地就等在那了。

“你遲到了。”

那個人不太滿意地說。

“抱歉,我對王城的路徑不太熟悉,路上走了條岔路。”馬科姆歉意地說。

“希望下次別這樣。”那個人沒有過多計較,只這麽警告了一下。

于是,兩個人肩并肩地站在一起,遙望着不遠處的河水。

“請問,是您要資助我們嗎?”

馬科姆率先打破寂靜,有禮地低聲問。

“确切地說,不是資助,而是交易。”

那人不緊不慢地回答:“我出錢,你們還得幫我辦一件事。”

“但我收到的消息是,有一位好心人願意慷慨解囊,為反抗軍提供一筆活動資金,沒有任何要求。”

“我改主意了,一開始确實沒有要求,但現在有了。”那個人語氣有些任性地說。

馬科姆不禁沉默了幾秒,才慢慢地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很難确認您會不會再次改變主意。”

那人說:“如果交易能成立的話,我會展現出一部分誠意,來确保交易可以進行。”

馬科姆猶豫了一下,只好詢問:“能否說一下,是什麽交易嗎?”

“幫我殺一個人。”

“……你大概誤會了,反抗軍并不是一個殺手組織。”

“但抗争就要流血,難道你們戰鬥的時候,只打倒敵人,卻不殺死敵人嗎?”

“戰鬥和暗殺并不是一回事,先生。”

“在我看來,都是達成目的的一種必要手段,都要使人流血,使人喪命。”

“……我需要考慮。”

“當然,但請不要讓我等太久。”

于是,那人将一張小紙條塞給了馬科姆後,就自顧自地轉身離去了。

馬科姆目送着他走遠後,才低頭去看那張紙條。

只見紙條上寫了一個人名——德萊塞爾。

(二)

勞瑞斯夫人向來是守不住什麽秘密的。

在找巫婆算命的大門口,巧遇亨利公爵這件有趣的事,還沒過去兩天……

她就在枕頭邊,一臉神秘地同理查德國王八卦了起來:“陛下,您知不知道亨利公爵最近在忙什麽嗎?”

理查德國王懶洋洋地斜倚在床頭,正悠哉游哉地吃着葡萄。

聽了這話,他還有點兒驚訝:“哦?連我都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麽,你竟然消息靈通地已經知道了嗎?”

勞瑞斯夫人因此很得意,更想炫耀了。

她當即将亨利公爵順口拿來哄她的一串瞎話,全都給說了出來:“虧你還是爵爺的王兄呢,卻根本不知道多多關注一下他的心思。不瞞你說,他最近是想結婚了呢。”

“結婚?”

理查德國王下意識地重複這個詞,不禁評價說:“我以為,他目前還很享受單身漢無拘無束的生活呢。”

“單身漢的生活确實是很快樂,但年紀大了,大約總還是希望家裏能有一個妻子的。”勞瑞斯夫人一本正經地說。

“所以,亨利最近在忙着找妻子?難道他心裏有什麽意中人了?”

“唔,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大老遠地跑去找巫婆算姻緣了呢。”

理查德國王有些不信。

因為,以亨利公爵的性格而言,并不像是那種會享受家庭歡樂的男人,恐怕找巫婆是真,但算什麽姻緣,八成就是拿來瞎說的。

但勞瑞斯夫人信以為真。

她還對着國王賭咒發誓地說自己沒撒謊。

理查德國王不想同她争辯,就假裝相信了。

但到了第二天,他卻把這事狀似無意地同朱迪安說了一遍,還打趣地問:“你這段時間倒是對女人很有研究,能不能猜出亨利的意中人到底是誰呢?”

朱迪安面上是笑着的,只推說并不知道亨利公爵有什麽意中人。

但他心裏将國王的這句‘對女人很有研究’給想了又想,十分懷疑這是陛下在提示自己‘最近一段時間做得有些過頭了’,因此,總算稍稍反思了一番自己的行為。

然後,他又開始拼命地轉動腦袋,去回想亨利公爵近期的動态,想同陛下說一點兒有價值的消息出來,來證明自己還是有用的。

最後,他費了半天勁兒,才想到了一條消息,便刻意誇大地說:“唔……我确實不知亨利公爵有什麽意中人,但最近一段時間,他好像同薩菲爾索倫森伯爵走得挺近。”

“薩菲爾索倫森?唔,我最近怎麽總聽到這個人的事?”

理查德皺了皺眉,喃喃自語,但終究沒做什麽表示。

然而,他心裏其實是隐隐知道的,亨利這個異母弟弟,八成是有一些野心了。

出于這種緣故……

在聽了朱迪安的話後,國王就有一些懷疑,亨利也許是在拉攏新貴族勢力……

但國王并不認為亨利公爵有什麽能力,可以讓新貴族勢力輕易地投靠他。

所以,他略想了想,打算回頭對薩菲爾索倫森等人,旁敲側擊地警告一下,便把這事丢了開去。

只是事情雖然有了解決的方式,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兒被算計的不爽。

理查德不由得在心裏感嘆:“亨利呀,亨利,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啊。”

繼而,他不免又聯想到了另一個弟弟。

一個沒名沒份,沒有繼承權,連自身的存在,都只能算是一則醜聞,這輩子大概都沒機會被承認的弟弟。

“改天找機會,再見見那個小家夥吧!”

國王陛下心情稍稍放松,略帶憐憫地想:“那可憐的孩子,沒準兒還真以為自己是德萊塞爾的私生子了。”

“不過,這樣也好。”

“什麽都不知道的話,也就不會有什麽不該有的妄想。”

另一頭,朱迪安在失寵許久後,好不容易重新得了國王的垂詢。

他不禁把這事牢牢地記在心裏,回到家中後,便把萊文喊過來,讓他派人去監視亨利公爵和薩菲爾索倫森伯爵,看看這兩人近期都在搞什麽鬼?

又擔心萊文粗心,漏掉什麽線索。

他還特意細細地囑咐:“但凡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別嫌麻煩,都回來同我說一說。”

萊文一口答應。

然後,他轉頭就把這事說給了傑米。

傑米一臉懵逼。

他前不久才聽德萊塞爾大人科普了一番新舊貴族之争,今兒又不慎卷入了王室兄弟的勾心鬥角。

一時間頗有目不暇接的感覺。

再加上,旁邊還有這麽一個手握自己把柄,虎視眈眈,只等着自己兌現承諾,給出好處的人……

他恍惚間産生了一種“我八成是什麽狗血連續劇的主角吧?所以,什麽狗屁倒竈的事,最後都能找上我”的錯覺。

“……你該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傑米想了想說:“但假如真得到了什麽有用的消息,不要急着告訴朱迪安,先來找我。”

萊文挑了挑眉,故意問:“怎麽說?”

傑米一時沒忍住,朝他做了個鬼臉,又很沒好氣地說:“再這樣可就沒意思了,你是裝傻呢?朱迪安拿到消息,只會去找陛下,給自己請功。至于你,他才不管,一邊歇着去吧!所以,除了我這種被你握有把柄的人,誰還會不争不搶,把你該有的功勞,統統都留給你呢?”

萊文于是滿意地笑了起來。

顯然,他将事情告訴傑米,想達成的目的正是這一點兒。

只是,單單如此……

他還不知足,又繼續催促:“你之前應承的好處,可要牢牢記住了,別耍我!目前為止,我還很有耐心,但如果等的時間太久,那可說不定了。”

傑米完全不想慣着他,當即擺出不在乎的樣子:“什麽時間辦什麽事,但凡我能做到,必然會幫你做到。”

然後,他語氣一轉地又說:“可假如你非要我去做一些我暫時還辦不到的事情,抱歉,随你怎麽樣了!”

最後,他還很光棍地宣稱:“我如今貴族也當過了,福也盡享過了,大不了一死。”

萊文深深地吸一口氣,才勉強将心裏的不爽通通按捺了下去。

然後,他的臉上重新挂起了假笑:“我只是說一說罷了,既然彼此合作,肯定是信任你的。”

傑米笑了笑,心裏一個字都不信。

只是暫時沒機會弄死這家夥,才暫且忍耐着。

萊文同樣笑容可掬。

但他內心深處,也沒打算一直幫傑米隐瞞身份,而是想着:“等着吧,先把這小子假冒貴族的證據抓到手裏。然後,等到爵位再升一升;等到我如朱迪安一般成了陛下身邊的近臣;等到他于我徹底沒有了什麽用處……便立刻可以找個機會拆穿他……到了那時,呵呵,我一定要親手把這個小混蛋活活釘死在十字架上。”

于是,兩人相視一笑。

再次達成‘友好’的共識。

與此同時,馬科姆經過一番考慮和調查後,也艱難地做出了決定。

他再次同那個神神秘秘的人相約在了大橋的下面,并同對方說:“財政大臣德萊塞爾并不是一個很容易的暗殺對象。”

“但假如,你堅持如此的話,我們也可以試試,可這事畢竟不是小事……”

說到這裏,馬科姆面容極為嚴肅地說:“我們也需要一定的保障,保障你在完事後,确實會把錢給我們,并且,不會過河拆橋,半路毀約。”

那人輕輕地一笑,承諾着:“這一點兒你大可放心,只要除掉德萊塞爾,錢一定送到你們的手裏。畢竟,在此之前,沒有德萊塞爾,我也是想資助你們的。至于說保障……”

他突然轉身,正面對着馬科姆,緩緩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張鷹似的瘦臉。

接着,他不急不緩地說:“既然為表誠意,那麽,就容我自我介紹一下吧——薩菲爾索倫森,一個普普通通的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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