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
雖然亨利公爵的意外倒臺,并不在傑米的意料之中,但既然萊文已經迅速做出了‘效忠國王’的選擇……
他幹脆順勢而為,又拿了一些“既然決定要效忠國王了,那不如幹脆多做一些,好好查明情況,掌握事态發展,畢竟,若是有幸能趕上一回救駕,那功勞可就太大了,什麽爵位官職都是手到擒來了”這樣的話來進行忽悠。
萊文心中并不全信。
可他想來想去,又想不出什麽破綻。
況且,傑米也沒借此讓他去做什麽為難的事情,給出的幾個提議,似乎也不怎麽困難,于他也沒什麽妨害,都是一些什麽派人監視一下朱迪安,找找手中有沒有朱迪安以前犯錯的證據等等,聽起來挺正經的事。
在不知道朱迪安已經對他心生懷疑和戒備的前提下……
傻乎乎還自認是對方心腹手下外加有着姻親關系的萊文認為,這些事做起來都不難。
于是,他沒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事情進展如此順利,傑米的心情就更愉悅了幾分。
同一時間,理查德國王卻同勞瑞斯夫人又起了争執。
因着王後流産和亨利公爵陰謀敗露的事情,國王陛下不免心情悶悶不樂。
為了排遣苦悶的心情,他選擇了來情婦這邊散散心。
另一頭,聽聞陛下來訪,勞瑞斯夫人也是高興得要死。
她先是摸了摸頭發有沒有齊整,又照了照鏡子看口脂有沒有塗勻,繼而還忙取了一瓶香水對着自己噴了噴,接着,拿了把扇子,一路小跑着出門,可及至走到了樓梯處,才故意放慢腳步,裝腔作勢地一步一步走下去,非常刻意地展示着自己的美。
理查德國王聞聲擡起了頭,見此,便笑了起來,然後,光明正大地欣賞起了美人,那灼熱的目光從她的臉慢慢移到她豐滿的胸,及至那束到纖細,又款款擺動的腰肢,以及藏在裙擺之中,只能想象的臀和腿……想着想着,他的眼中便不由自主地燃起了一簇欲火。
Advertisement
等到國王再次恢複冷靜時,兩人已經又一次躺到了床上。
勞瑞斯夫人翻了個身,将頭親昵地枕在了他的肩膀處,語氣極為溫柔地說:“陛下,我昨天遇上一樁很可笑的事情呢。”
理查德國王剛剛纾解完欲望,對勞瑞斯夫人的興趣就稍稍減弱了一些,态度也沒之前那麽熱烈了。
所以,聽了這話,他并不上心,只敷衍地回了一句:“哦,是什麽事呢?”
勞瑞斯夫人說:“維拉那個商人突然同我要賬呢!他跟我說,上個月的燈燭花費了一千,像是什麽魚呀、肉類、野味什麽的也要兩千多,此外還有一些糖漿、巧克力……”
理查德國王已經不想聽下去了。
他閉着眼睛,假裝一副半睡半醒的困倦樣子。
但勞瑞斯夫人卻硬是推了推他,嬌嗔地抱怨着:“別睡呀,我還沒說完呢。那個傻子維拉跑來沖我要賬,可明明陛下以前都說了,我是再不用管這些的。可他昨天竟然告訴我,說陛下不管了,要我以後自己來付賬了……這怎麽可能?陛下怎麽會這麽對我?肯定是他們中間誰把話傳錯了!你說,好不好笑?”
理查德國王閉着眼睛,唇角似乎還真有那麽一點點兒笑意。
勞瑞斯夫人因此根本看不出他是什麽意思,只得繼續試探地訴苦:“這些小商人一向最勢利了,一個個都喜歡捧高踩低,因陛下最近忙于政事,且王後……”
她頓了頓,略過這個話題:“所以,很是繁忙,便少來了我這裏幾次,他們就一個個都欺上了頭,以往,我可從沒見他們過來要賬,如今卻……”
話說到這份上,理查德國王實在沒辦法繼續裝死了。
他嘆了口氣,從床上坐起來,又下了床,開始穿衣服。
勞瑞斯夫人呆呆地看他:“陛下?”
國王陛下很無奈地轉過頭,擡手摸了摸她的頭:“你聽我說,親愛的。那些賬單吧,确實是我讓他們自行過來找你要錢的……”
“啊?”勞瑞斯夫人震驚地張開了嘴。
然而,理查德國王卻半點兒都不臉紅地對着情婦哭起了窮:“親愛的呀,我雖是個國王,但也不是能點石成金的神明呀!你一個月就要花個上萬,我又能去哪找錢來填這個窟窿呢?”
說着,他還拎起剛剛脫下的那件襯衫抖了抖,百味雜陳地感嘆說:“你瞧,這件襯衫,我都洗洗涮涮地穿了有快兩周了,可你三天便要換上三身裙子!德萊塞爾那個老頑固最近也是天天地同我嚷嚷國庫空虛,唉,我實實在在是個窮國王,沒錢來負擔你的開銷了。”
勞瑞斯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很不相信的樣子。
可接着,她的眼淚就湧了出來,聲音也不自覺地放大了:“你是國王呀!你怎麽會沒錢呢?你說這些,不過是不想再管我了……”
理查德國王被她哭喊得心煩意亂:“這話又怎麽說呢?我沒這麽說呀,我只是讓你稍稍節制一些,也負擔、負擔自己的花銷……”
“我為了愛您,不顧自身的名譽,不顧別人的唾罵,不顧世人的白眼……為了您能快樂,我把什麽都給了您。如今,您卻突然說什麽不要管我了!啊,您,您怎麽能對我如此呢?”
勞瑞斯夫人嗚嗚地哭起來:“陛下,我這樣活着有什麽意思呢?若是別人知道你已經厭倦了我,怕是人人都要笑話死我的,從此,我是再沒臉活在這個世界上了啊!”
理查德國王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他實在受不了女人這樣鬧,有心想求一個息事寧人,只好又一次好聲好氣地敷衍着:“好了,好了,你別哭了。回頭我替你同那商人說說,多寬限一些時日,叫他不要整天追着你要賬……”
勞瑞斯夫人更生氣了——難道不追着要賬,那些賬就可以當不存在了嗎?
她将頭埋在被子裏,嚎啕大哭。
理查德國王在那裏,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臉上苦惱和憤怒交織,唯獨沒有什麽憐惜和心疼。
最終,他還是狠狠心,決定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了!
于是,這場散心活動就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及至回了宮中,他耳邊還回蕩着勞瑞斯夫人哭喊的聲音,因此,心情也沒好起來。
然後,更讓人生氣的是……
他又問了問左右侍從:“王後怎麽樣?好點兒沒?”
侍從們卻都苦着臉搖頭。
理查德國王只好耐着性子,又去後宮探望王後。
可憐的王後又只能躺在床上養病了。
自打嫁給這位國王,她就沒過上什麽好日子。
盡管很多人都認為,她這是純屬自讨苦吃。
畢竟,雖勞瑞斯夫人算是個反面的典型,可過日子若是能如她一般,該享受就享受,該揮霍就揮霍……再加上本身還是王後,何愁日子不好過呢?
奈何王後太過良善,無論如何做不來那些事,且還不願給人添一點兒麻煩,不管多麽難受,也只默默地忍受。
也因此……
理查德國王看着她如今虛弱的樣子,一時間竟難得地有些心虛起來。
他本是讨厭這個容顏寡淡、性格無趣,又不解風情的妻子,還曾認為她已經端莊拘謹到連一點兒女人的樣子都沒有,乃至同她上了床也像工作,毫無樂子。
然而,自打結婚以來,她卻是半點兒錯誤都沒有犯過的,還一直盡心盡力地幫他打理身邊的瑣事,關心他的身體。
哪怕他無數次因各種各樣的緣由,去下她的面子,她的态度也始終是溫和的,從沒有同他公然争吵、打鬧,只是獨自垂淚……
而且,她天性那麽善良,因知道丈夫花心,就從不去為難別的女人。
如勞瑞斯夫人最得寵的時候,國王但凡同別的宮女随口說上兩句話……
過後沒幾天,那宮女準要被勞瑞斯夫人指使人去抓花了臉!
但王後不會這麽做。
她哪怕心中也有一些嫉妒,卻從不會存有什麽傷害別人的念頭,一雙溫柔的眼睛,又總能看着別人的好。
好比唐娜也許無辜,可畢竟是和國王也有過情的,但她從不去聽別人傳的那些謠言,一心只念着,唐娜曾經對自己照顧,為自己侍疾時的盡心;
再好比勞瑞斯夫人是很嚣張跋扈、得勢就猖狂,可她雖不喜這位夫人,卻也謹言慎行,從不亂傳對方的謠言,反而偶爾還會誠實地誇她生得果然很美!
所以……
“我若是再換一個王後,還會是這樣的嗎?”
理查德扪心自問:“若是讓勞瑞斯夫人那樣的女人當了王後,她會像艾麗莎一般,不求權勢名利,不沒事吃醋害人,不給我添亂,只一心一意地為我、為這個國家嗎?”
顯然不能。
理查德國王這麽想來想去,竟想不出一個能比艾麗莎更好的王後了。
于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
他居然片刻不離地坐在王後的床邊,擺出一片深情的樣子,又招了一堆醫生來為王後看診。
這種态度讓朝堂內外的人都驚訝了——陛下不是一向最讨厭王後的嗎?
艾麗莎王後對此同樣茫然,又有些感動。
她本以為國王會對自己不理不睬,可沒想到卻得到了這樣的關照,不免心中安慰地想:“陛下待我,終歸還是有幾分夫妻情分的。”
之後,由于亨利公爵陰謀還沒得到确切地證實。
國王便也沒有對外宣告,更沒有将消息告知王後。
也因此,王後還不知道自己的流産同陰謀有關。
她只覺得,自己太不小心了,竟沒用地連孩子都保不住,為此自責萬分,心裏一直想不開,病就怎麽都不好……
後來又有一日。
德萊塞爾大人又跑來念叨,讓國王多多關注一下王城中的一些孤兒院、濟貧院的事。
國王被念叨得心煩,回來抱怨了一圈。
艾麗莎這才想起,這似乎是……之前因懷孕而放下的那個差事。
然後,她突然悟了:“是了,一定是神在懲罰我了!懲罰我做善事不盡心,懲罰我為了孩子,将本該擔負的責任抛到了腦後,所以,神懲罰我了,孩子沒有了……”
于是,靠着信仰(迷信)的力量!
王後重新振作精神,硬撐着讓自己起了床。
并且,不等病完全痊愈。
她就又一次忙碌起視察王城大大小小濟貧院和孤兒院的事情,試圖将精力全都投入到行善之中,借此舒緩心中傷痛,也為逝去的孩子積累福德。
理查德國王欣喜于王後的好轉,卻壓根不管她好轉的原因是什麽。
所以,見王後致力于行善,他雖覺得沒什麽必要,可也沒怎麽在意。
(二)
在王後致力于慈善的這段時間裏,亨利公爵依然是在逃的狀态。
朱迪安和德萊塞爾大人紛紛調兵遣将,想要将他抓捕,卻始終找不到他的蹤跡。
因此,了解這事內情的一些人不免啧啧稱奇,認為亨利公爵實在會躲,還紛紛猜測起他到底躲去了那裏?
有猜測他躲到了情婦那裏的;有猜測他躲在心腹手下家裏的;有猜測他躲去了外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從此不再回來的;還有更離譜的猜測說,國王實在舍不得責罰這個弟弟,便将他偷偷藏在了宮中……
然而,這些猜測顯然都是錯的。
只因亨利公爵如今躲進了一個別人無論如何都猜不到的地方。
只因這個地方。
在外人看來,本是同他毫無關聯的。
薩菲爾索倫森伯爵面無表情地注視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半天沒說話。
許久,他才客氣地開口詢問:“公爵大人,不知您突然跑到我這裏來做什麽?外面的人可是正找你找瘋了呢!”
亨利公爵懶洋洋地靠在一把椅子裏,神色相當淡定:“薩菲爾呀,薩菲爾,你那麽精明……我來這裏的用意,難道你竟是半點兒都猜不到嗎?”
“我确實猜不到。”
薩菲爾伯爵很幹脆地說:“而且,我還記得,咱們之間一向是沒什麽關系。”
“但現在有了。”
亨利公爵篤定地說。
薩菲爾伯爵便問:“哦,我竟不知是什麽關系?”
亨利公爵當即嬉皮笑臉地說:“窩藏與被窩藏的關系呀!你現在窩藏了我這個罪犯,難道這還不算是有關系嗎?”
薩菲爾伯爵的眼神立刻銳利起來:“我也可以現在就把你抓起來,再交到國王那裏。”
“行啊!”亨利公爵有恃無恐地笑了笑:“若你當真那麽做了,那我也只好拿你的秘密,去換取王兄的一點兒寬恕了。”
“我的秘密?我又有什麽秘密呢?”
薩菲爾伯爵神色不動地反問。
亨利公爵含笑注視他,神色間不禁流露出了幾分佩服之色,接着,還故作姿态,時而嘆息,時而搖頭,仿佛掌握了什麽大秘密一般。
不過,這些動作統統白費了。
在察覺到薩菲爾伯爵心智堅硬,對此毫不動搖,且根本不吃自己這套後……
亨利公爵還是放棄這麽繼續詐唬對方了。
他直接坦白了那個半查、半猜出來的秘密:“北方行省那邊的叛軍,原本不過是一群下賤的農民,以往可從來都沒那麽厲害過。但打從今年起,他們卻屢屢掀起暴動,還回回成功,又能神奇地全身而退,且把政府搞得焦頭爛額……你說,這是怎麽一回事?”
薩菲爾伯爵神色不動,一言不發。
亨利公爵也不在乎。
他繼續自問自答地說:“難道反叛軍真的已經那麽厲害嗎?我看不見得吧!直到後來,我無意中發現……薩菲爾,哈哈,你真是布了好大的一個局呀!誰又能想到呢?厲害的不是叛軍,而是你呀!那些叛軍正是得了你給出的情報,才屢屢建功的!”
“純屬無稽之談。”
薩菲爾伯爵一口否決了這個指責。
他鎮定自若地問:“公爵大人,莫非您以為,将這麽一樁荒唐的事硬生生地扣到我頭上,就能借此洗清你謀害王嗣的罪名了嗎?”
“确實不那麽容易,但好歹也算個功勞了,應該能抵消掉一些罪責吧。”
“你認為陛下會信?”
“我好歹也是他的親弟弟,你說他信不信?哪怕一時不信我說的,難道他以後還會信你嗎?”
亨利公爵冷笑着說:“況且,謀害王嗣的事,我再拖一陣子,未嘗不能想個法子來推脫、解決。可你暗中勾結叛軍的事情,你真以為自己做的毫無破綻,最後還能全身而退嗎?對了,你也別想除掉我滅口,既然敢來,我總要給自己留一些後手。”
薩菲爾伯爵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公爵大人這是賴上我了。”
他平靜地說:“說說看,你的目的是什麽?”
亨利公爵不禁微微皺眉。
因為他注意到,哪怕到了這般局面,這人竟然依舊沒有認下勾結叛軍的罪名。
由此可見,此人性格謹慎、精明到了極點,他不由有些暗暗心驚,面上雖沒流露什麽,內心深處卻不免多了幾分與虎謀皮的戒心,本來是想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此時,也略略遲疑了起來。
但最終,貪婪的野心還是促使他暫時忽略了內心的提醒。
他一邊揣摩措辭,一邊觀察薩菲爾臉上的神色,誠懇地慢慢說:“我之前便曾同你提到過的,薩菲爾。”
“我們兩個本該是很合得來的朋友,因為我們都有對這個國家進行改革的雄心。”
“所以,若是我們能從此達成一致、強強聯手的話,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再也不用擔心那個腐朽的老頭德萊塞爾成為你的阻礙,我也不用擔心再去理查德對我的忌憚,從而克制着,不敢去放手施為……”
薩菲爾伯爵的唇角勾起了一個極微妙的弧度。
他直白地問出一個問題:“公爵大人,您這是在要求我,協助您謀反嗎?”
“唔,你意下如何呢?”
“我覺得,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兒蠢。”
“不,我非常認真。”
“可我看不出你有什麽作為,手中又有什麽力量,除了憑空捏造一件荒唐的事情扣到了我頭上……”
“別這麽不屑一顧呀,薩菲爾。”
亨利公爵笑了起來:“你就這麽肯定,我是憑空捏造,沒有一點兒證據嗎?再說,你又怎麽确定我手中什麽力量都沒有呢?況且……”
“薩菲爾,你認為你還有什麽選擇的機會嗎?這麽和你說吧,如果咱們這次談不成的話,我或許會倒黴,但理查德卻不至于讓我死。可我要是想盡全力去拉你下水,你是絕讨不了什麽好處的!”
薩菲爾伯爵還是沒什麽反應。
兩人互相那麽看着,全都一言不發,以至于,空氣緊張地仿佛是一根繃緊了的橡皮筋。
最終,還是亨利公爵按捺不住,率先開口,終結了這場對峙。
他好聲好氣地勸說着:“這樣好了,你先考慮幾天……”
然後,他站起身,四下地看了看,又笑着說:“剛好,我暫時也沒什麽地方可去了,索性麻煩你多招待我幾日。”
在薩菲爾伯爵冰冷的注視下……
亨利公爵溜溜達達地像是回自己家一般,自顧自地跑去找房間休息了。
而在他走後,因為突然來了這麽一樁事……
薩菲爾伯爵不免皺起了眉,開始重新思考起自己同反抗軍的關系了。
而更為有趣的是……
亨利公爵自以為隐蔽的行蹤,卻在他來到薩菲爾伯爵府邸的那一刻,不慎暴露了。
不過,這個發現了他蹤跡的人,并沒有第一時間上報,而是飛快地跑過來,找上了傑米。
一心想要獲得最大功勞的萊文,此時,正妄想着能通過這份功勞,直接去面見國王,從而給國王留下一個精明、能幹的印象……
所以,他興沖沖地告訴傑米:“我找到亨利公爵了,他就在薩菲爾伯爵那裏。”
其實并不想摻和宮廷鬥争的傑米,內心世界毫無波動。
好半天,他才生硬地回了一句:“哦,那你真是好棒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