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
那天的混亂持續了好一陣子。
但終究以理查德國王的勝利而告終。
亨利公爵的那些手下們,興許本身是有一定戰鬥力的。
但群龍無首、沒人指揮,着實限制了他們自身實力方面的發揮。
更何況,理查德國王又提前得到了薩菲爾伯爵的告密,早早做好了準備。
有心算無心之下,這場極荒唐的叛亂就被迅速地鎮壓了。
在這個過程中,馬科姆一行人還幸運地渾水摸魚成功。
他們最先掀起戰鬥,卻又在戰鬥中劃水,末了還趁機跑路……
用那位反抗軍駐王城據點負責人的話來說就是:“這是我所參加的最莫名其妙,也是最沒負擔,只需大鬧一場的戰鬥。當然了,也是唯一一次我會選擇臨陣脫逃的戰鬥……唔,不過,貴族老爺們打架,本也不關咱們什麽事呀!”
這話說得在理。
所有反抗軍成員聽完,都不由笑了起來。
不過,考慮到這次任務失敗不說,還出現了這麽多的變故,又不小心碰上那場謀逆大事。
大家一致認為,接下來王城內部十有八九會迎來一陣搜檢,雖說搜檢針對的對象可能是亨利公爵的殘黨餘孽,但本身同政府對立的反抗軍也是不怎麽能見光的,且更加不受政府歡迎。
為了避免在這張動亂中被誤傷……
他們當即決定短時間內不再聯系,同時化整為零地分散到各處潛伏起來,确保自己能安全度過随之而來的這場搜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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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科姆也當機立斷地帶着喬治直接搬離旅館,喬裝改扮一番後,又換了一個落腳點。
如果不是還想再見傑米一次的話,他倆可能會選擇立刻就離開王城。
另一頭,理查德國王還在向那些已經戰敗的俘虜們詢問亨利公爵的下落。
在得到一堆同樣茫然又悲憤的‘不知道’‘一直沒見到人’‘啊!公爵大人您到底去了哪裏呀’這樣奇妙的回答後……
他是徹底困惑不解了,忍不住地沖着大家感慨了一番:“各位,我是真被搞糊塗了!亨利這人平時做事是有點兒不着邊際,但我實在想不到,連謀逆這種大事,他也能做得這麽,這麽……唔,這麽的随意?還是說,這年頭做謀逆的事,主謀都流行不到現場了?”
周圍所有人同樣無言以對。
顯然他們也對亨利公爵這樣的迷惑行為,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這其中,薩菲爾伯爵內心深處是有些失望的。
因為他早早在暗中安排了一些人手,就等着在雙方混戰時,好将亨利公爵殺死。
畢竟,雖然他甩鍋甩得飛快……
但只要那個背鍋人還活着,這個鍋就依舊存在被甩回來的可能。
所以,薩菲爾伯爵是真的想讓亨利公爵立刻死在當場的。
可惜這位公爵大人臨陣消失,不知所蹤,反而幸運地間接避過了被刺殺的命運。
薩菲爾伯爵無奈之餘,卻也不覺得,亨利公爵是故意不到場。
只因那位一向自視甚高,同時,還對理查德國王很不服氣,認為對方能成為國王,不過是因為比他早生了那麽幾日,實則才華和能力都遠遠不及他。
因此,趕上這次謀逆的大事,別的暫且不說,只同理查德國王面對面展開對決這種場面,他是必定要來的。
而且,來了說不定還要好好嘲笑一下理查德,出一口多年的惡氣。
可最終……
他沒來。
薩菲爾伯爵由此斷定:“必然是出什麽問題了。”
但他一來并不知到底出了什麽問題,二來出于謹慎且不想惹人注意的原則,便也裝出一副不明白的樣子,繼續一言不發。
理查德國王見此,也不再問下去了。
他微微笑了笑,轉而又提起另一樁事:“對了,你們有誰看到德萊塞爾大人嗎?适才,我好像恍惚聽人說他……他死了?”
傑米原計劃是還要借着德萊塞爾大人的假死,把婚禮攪和沒的。
可如今,亨利公爵的謀逆事件直接将他準備表演的舞臺全給掀翻,而且,國王都主動發問了,他也不好欺君地繼續堅持說便宜爹死了,只好無奈地站出來解釋:“回陛下,父親大人确實遭遇了一場極危險的暗殺。當我趕到的時候,他躺在地上,仿佛是死了一般……”
講到這裏,他做出一個羞愧的表情,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說:“呃,我沒這方面經驗,也沒見過死人,一時驚慌,沒仔細查看,便以為是死了,還派下人趕緊去通知母親和蘇珊娜……可等到下人離開,我又強忍悲痛地湊近一看,才發現……神明保佑,我父親福大命大地沒死!”
“啊!”德萊塞爾夫人發出一聲喜極而泣的叫喊:“天!這是真的嗎?”
蘇珊娜在旁攙扶她,臉上也閃過一抹驚喜的神色。
傑米當即給出肯定的回答:“是真的,父親沒死。”
接着,他繼續解釋自己随後隐瞞不報的行為:“但由于我害怕殺手知道沒能殺死父親後,還會再次前來行刺。我就帶着父親躲到一間客房中,本打算先避一避,等确認環境安全了,再把父親沒死的事情說出去,結果,就聽外面喊亨利公爵……唔,叛亂了……我實在擔心陛下您的安危,且我父親當時已經脫離了危險,就匆匆忙忙先帶人趕過來了……”
理查德國王一直很溫和地望着傑米。
及至聽到最後幾句話,他還微微一笑,客氣地說了句:“多謝你的關心了,路易斯。”
傑米忙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他擺出的那個忠心耿耿架勢很是誇張,仿佛哪怕國王讓他跳火坑,他都要立刻跳進去,順便還主動往火坑裏再多澆一桶油的樣子。
暫且不說國王信沒信他的話。
但他表現的這個樣子,雖誇張,卻也讓理查德國王心裏十分舒服,當即又多關心了一句:“唔,雖說今天有了許多的波折,但也算都解決了。所以,路易斯親愛的,你的婚禮要不要繼續呢?”
傑米這會兒沒了“爹死了”的借口來取消這婚禮,心中很有些煩惱。
但哪怕再煩惱,他的臉上也沒顯露出什麽,只故作憂心地推脫:“趕上這麽亂的局面,還要繼續結婚,我一個男的倒是沒什麽,只未免也有點兒太委屈勞瑞斯夫人了。而且,我父親适才還遭遇了一場慘烈的刺殺,到現在都沒能清醒,怕是也不能給我們獻上祝福了……我看,不妨稍微推遲幾日吧!”
理查德國王将他看了看,似乎是在看他到底是有意推辭,還是說的全是真心話。
但一時看不出什麽,他便也懶得去想了,只微微一笑:“你說得在理,那就推後兩天吧!等到了大後天,想來也是個極好的日子,到那時,我再親自過來,給你們祝福。”
大後天?!
費半天勁兒就往後推了兩天!
傑米心裏老大的不情願。
但當着國王的面,他只好恭敬地回了一句:“遵命。”
這時候,逃跑的賓客們也開始陸陸續續地回歸。
又有下人們從躲藏的地方站了出來,在得知丈夫沒死,總算恢複以往管家水準的德萊塞爾夫人的指揮下,開始穿梭在府內,幫忙清理戰場,統計傷亡戰損,重整宴席。
不過,德萊塞爾夫人也只管了那麽一會兒。
她忙于去探望丈夫,根本顧不上別的什麽,先找傑米問了問,自家丈夫到底被安置進了哪間客房,等問完了,就帶着蘇珊娜匆匆離去,趕着去照顧丈夫了。
沿路還遇上了一些,逃跑時,慌不擇路跑到後院的賓客們……
這些人還不知道前院戰鬥已結束,看到德萊塞爾夫人過來,便湊過來詢問消息。
等到得知國王已經勝利,亨利公爵的手下們全都被一舉成擒。
他們才表現出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一邊放松地往前院走,一邊心有餘悸地讨論說:“這回可真是兇險啊!陛下同我們險些就被堵在這裏。”
有一些精明的人當即反駁:“咱們被堵在這裏,倒是确确實實的,我看陛下卻未必呢。你們逃跑的時候怕是沒注意,亨利公爵的人馬一出現,國王護衛隊的人也随之站出來,第一時間護在陛下的身前,這是沒準備的樣子嗎?”
其他人聽了此言,不覺沉默幾秒。
他們內心深恨這對王室兄弟內鬥,卻還不提前通知的缺德行為,但嘴上只能說:“啊,國王英明!”“陛下果然神武,料敵機先。”
末了,還有人感嘆一句:“也不知陛下要如何處置亨利公爵?”
旁邊人同感嘆地說:“是啊,這次他真可謂是一敗塗地,再難翻身了。”
“放寬心,不管如何處置,好歹也是親弟弟,總不至于被處死吧!”
“難說,這次畢竟事關謀逆。”
“咳咳,話說,你們都只顧可憐亨利公爵,卻沒人可憐一下勞瑞斯夫人嗎?”
“呸!她有什麽可憐的,要我說,可憐的是德萊塞爾一家子吧。我看,那天殺的婊子是命裏帶着衰呢!咱們要不是參加她這個什麽見鬼的婚禮,也不至于撞上這麽可怕的場面啊。”
“話也不能這麽說,亨利公爵假如真想行動,哪怕沒有婚禮,也會有別的事。”
“随你怎麽說,我還是覺得這女人是專門給人帶來黴運的。好比今兒這一天,先是老德萊塞爾聽說遭遇刺殺,險些死了,連死訊都傳出去一回;接着,德萊塞爾夫人帶着女兒一起,幾乎哭暈過去;還有……那個叫路易斯的小德萊塞爾看似沒什麽事,可細想也是慘啊!先是要娶一個人盡皆知的婊子,接着,婚禮差點兒變葬禮。你們再來瞧瞧周圍……一群人又是戰鬥,又是逃跑,這好端端的房子、院子、樹,統統都被毀得不像樣了呢。”
如此牽強附會地一說!
德萊塞爾家好像确實很慘的樣子。
這一衆只會講人閑話的八卦黨們當即就是好一陣喟嘆和同情。
然而,正當他們分享八卦、交流訊息最為如火如荼的時候……
亨利公爵突然挽着勞瑞斯夫人的胳膊,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
一個纨绔本來還興致勃勃地想同大家再分享一下勞瑞斯夫人在沒成國王情婦前的一些風流韻事。
可無意間一擡頭,當場吃了一驚,兩眼球向外瞪得差點兒沒脫框而出,張嘴就是一句:“草!我他媽見鬼了!”
(二)
鬼,也就是亨利公爵的态度異常地從容。
從他臉上平靜的表情來看,是幾乎看不出這人剛剛謀逆失敗,馬上就要淪為階下囚的凄慘;更看不出之前曾被反抗軍一行人抓住,又是捆、又是綁、又是堵嘴的狼狽,相反,他挽着勞瑞斯夫人款款走來的樣子,還挺風度翩翩的。
兩人這麽慢慢走過來……
簡直像是相攜一起出席什麽頗受矚目的宴會一般。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有一個膽子大又愛出風頭的纨绔,主動上前行禮,還搭讪了一句:“您好啊,公爵大人。”
亨利公爵和氣地朝他點了點頭,先回了一句好,又拿目光輕輕地掃過在場的所有人。
然後,他居然主動朝着衆人微笑,還打了一聲招呼:“下午好呀,各位!”
沉默的氣氛被打破了。
大家雖都知道他這次犯了大錯,接下來必然是要遭殃的。
可一來,礙于他的公爵身份,依然不敢太放肆;
二來,許是他當前的表現太出乎意料,大家一時間都有點兒為他此時生死無懼、從容鎮定的氣魄所懾服了。
因此聽了這聲問好後,所有人便也客客氣氣地回應起來:“下午好,大人!”“別說,這天真不錯呢,公爵大人。”“神明保佑,您看起來依舊光彩照人啊!”
又有不知道那個吃貨貴族冒出來這麽一句:“別他媽說這些無聊的客套話了,咱們都來點實在的吧!公爵大人,您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去前頭吃點兒什麽?折騰到現在,我餓得快能吃下兩頭羊了!”
亨利公爵當即點頭:“好啊,我确實也餓得很,正要找點兒吃的。既然都要去前院,大家一起走。”
然後,他還主動說:“我的王兄理查德應該也在前頭吧?剛好,順便見一見。”
大家聽了這話,都很驚奇。
只因在他們的想法中,這位公爵大人如今既然謀逆失敗,正常來說,不該躲着國王陛下、逃得遠遠的嗎?
如今,怎麽還主動送上門去了?
萬一國王一個生氣,不顧王室兄弟的情面,将他給殺了,且不是白送一條性命?
這群人中也有些狡猾、精明的角色。
聽亨利公爵這般說了,當即轉身飛速跑向前院,趕着向國王報信、讨功去了。
及至剩下的這些人……
要不然就是腦子天生缺根弦,什麽都沒想過;
要不然就是不思進取,或不喜鑽營,一天到晚只顧着自己高興、快活的純纨绔;
再要不然就是事情雖想得明白一些,但并不想摻和進這樁事的裝傻低調人。
但不管他們到底是什麽類型的人,此刻都不免一致認為:“不論這行為對還是錯,敢這麽直接去面見國王,這位公爵大人絕對稱得上是勇氣十足了!”
因此,他們嘴上沒說什麽。
可心裏卻很是敬佩,态度随之也緩和起來。
亨利公爵繼續挽着勞瑞斯夫人往前走。
并且,他也沒忘記朝這些人招了招手,示意跟上。
那些人便想,大家這麽多人呢,只陪着這位公爵大人走一路,又能怎麽樣呢?
況且,馬上就要迎來一場王室兄弟對決的大八卦!
想想就很精彩、刺激。
是誰都不願錯過的!
于是,他們将之前逃跑時的恐懼和害怕統統抛到腦後,一邊緊跟亨利公爵向前走,一邊在後頭交頭接耳地說着小話,時不時還偷偷拿目光,好奇地去瞟這位公爵大人,想看他是個什麽反應,又暗暗猜測他現在心裏在想什麽?
亨利公爵只裝沒看見。
他保持着不緊不慢的速度,極親昵地挽着勞瑞斯夫人的胳膊,這麽慢慢地朝着前院走去……
勞瑞斯夫人臉上的神色倒不像是這位公爵大人全無破綻。
但她現在的表情,更趨向于一種沉思和猶豫。
可誰知道她在沉思什麽,又在猶豫什麽呢?
因此哪怕是叫人看見了,也同樣摸不着頭腦。
等到理查德國王終于見到今天這場謀逆的罪魁禍首亨利公爵時,一時還頗為驚詫。
只因他看到——這個謀逆弟弟竟然挽着自己情婦的胳膊,又被一群貴族們衆星捧月般地簇擁着,很是大搖大擺的樣子。
“給您請安,王兄。”
亨利公爵一如既往的平靜态度,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說。
理查德國王審慎的目光不禁在他的臉上停留了那麽一刻。
可只一會兒,他的臉上就換回了一貫的微笑,還用打趣的語氣說:“亨利呀,亨利,現在連我想見你一面,都有點兒難了呢!”
然而,亨利公爵卻似乎并不打算繞彎子。
他毫不避諱地直言相告着:“回陛下,您很難見到我的原因,完全是因為我犯了大錯,不得不刻意躲避您的緣故。”
理查德國王十分驚奇。
周圍那些等着看八卦的人們,聽了他這麽連狡辯都沒狡辯的幹脆認罪話語,也同樣吃驚。
于是,為了能第一時間了解事情的進展;
也為了知道國王接下來會不會嚴厲地處罰公爵、會不會下令砍掉他的腦袋……
這些湊熱鬧的觀衆們居然不怕國王的不滿,還特意走近幾步,圍了過來。
如果不是有國王護衛隊們略微地阻擋了一下,這些人搞不好能把這對王室兄弟給團團包圍了。
傑米同樣好奇眼前這個場面。
只不過……
和別人對亨利公爵的關注不同。
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集中在了那位勞瑞斯夫人的身上。
從亨利公爵出現開始。
這位美豔絕倫、喜歡出風頭、一向不允許他人忽略自己的夫人,居然自始至終都保持着沉默。
于她來說。
這是很不同尋常的。
傑米不由悄悄盯着她瞅個不停。
只見勞瑞斯夫人眉間微微蹙起,似乎有什麽事情實在難以決斷。
傑米隐隐預感到了一絲轉機。
關于那樁……他們彼此都不怎麽樂意,暫時卻無法推拒的婚禮的轉機。
但這轉機到底會是什麽呢?
在他思考的時候……
另一頭,理查德國王一臉莊嚴肅穆地注視着亨利公爵。
“哦?這麽說?你也承人自己犯下大錯了嗎?”他平靜地詢問着這個異母弟弟。
“是的。”
亨利公爵二話不說地認了。
周圍人哪怕由于适才的話,早已有了那麽一點兒預料,可聽到這裏,還是不禁驚訝萬分地想:“他竟這麽就認了!怎麽就這麽認了呢?”
理查德國王當即适時地流露出一抹痛惜表情,再次厲聲質問:“所以,你承認今天是來篡位謀反,行大逆不道之事了嗎?”
然而,當衆人以為将會再次得到一次肯定答複時……
亨利公爵卻出乎意料地做出一個愕然表情。
接着,他一臉無辜地耍起了無賴:“什麽?什麽篡位謀反,什麽大逆不道,王兄你在說什麽呀?根本沒有的事。”
在場所有人都懵了。
什麽意思?
如此鐵證如山的案件,難不成還能推翻嗎?
與此同時,理查德國王倒是不怎麽意外。
相反,他的臉上還快速地掠過一抹笑意,只擔心被人看到了,又快速斂去,重新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繼續審訊:“那麽,請勞煩你為我解釋一下眼前的局面吧?”
“你和你的手下帶着這麽多的人沖進來,又是包圍德萊塞爾大人的府邸,又是公然同我的護衛隊發生沖突,到底意圖如何呢?”
“哈,總不至于是你特意為這場婚禮,準備的什麽獨特娛樂節目吧?”
亨利公爵于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接着,他朝勞瑞斯夫人那邊露出了一個略慘淡的笑容,語氣沉重地說:“這正是我犯下的大錯呀。”
“陛下,您說的對,那确實并不是什麽娛樂節目,但應該也稱不上什麽謀反篡位呀!只因……”
“我是來搶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