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馬科姆第一眼看到那個小冊子時的難言表情,非常值得傑米回味。
畢竟,在沒有看到冊子具體內容之前,光看封面的話,實在沒辦法不将之歸類為某種無聊又不知所雲的笑話書籍。
但好在馬科姆并不是只看外在的人。
他好脾氣地笑了笑後,就低下頭去看,稍稍翻了那麽幾頁,及至看到什麽選舉、議會、民主、聯邦、共和等等字樣後……
他的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起來,心髒也随之劇烈地跳動着,像是在黑夜行走的人終于看到了一束明亮的火把,又像是掉進地底數十年的人重新沐浴到了陽光。
他看着那個冊子許久,幾乎舍不得挪開視線。
但一想到原作者剛好就站在自己面前,便急切地擡起頭,目光激動地望着傑米,張了張嘴,就要把一肚子的疑問說出來……
但傑米卻快速地打斷了他的所有問題,一臉抗拒地給出了成串的拒絕:“別問我問題!我只知道這些!更詳細的內容沒有!”
這并非是不想幫忙。
只是因為,畢竟不是什麽思想家,本身對這些知識也一知半解,與其瞎指導,把人帶上彎路,還不如只羅列一些知識點,僅供參考。
讓這個世界真正的人才去自行思考。
再從中篩選出真正有用的東西,從而因地制宜地改變世界。
于是,馬科姆所有的疑問只能默默咽了回去。
以至于,他臉上有那麽一瞬,甚至浮現出了一種既想笑又想哭的扭曲表情。
足足好一會兒,他才勉強調整了回來,重新恢複以往的冷靜,克制着沒再去問那些傑米并不想回答的問題,只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唔,別的我不問了,只作者名……為什麽是瘋帽子呢?”
傑米簡單回答:“哦,我給自己起了個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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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科姆不禁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為什麽要叫瘋帽子……”
但這個問題依舊沒能說下去。
只因傑米還是不想解釋,又一次打斷了他的問話,将話題轉向別的方面,不停地問:你們什麽時候離開王城?你們在王城的那個據點還會不會繼續保留下去?假如将來有事的時候,想要聯系你們又該去聯系誰……
馬科姆耐心地回答了這些問題。
盡管有些問題并不應該同外人說。
但哪怕傑米還是沒選擇加入反抗軍。
同甘共苦且一起經歷了這麽多事情後,馬科姆也早就将他當做自己人了。
之後就是一場別離。
馬科姆他們在王城耽擱太久,必須得離開了。
但在這個既沒電話,也沒網絡的落後世界裏……
誰都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什麽時候了。
也許幾年後?
也許……是再也不見。
因此,傑米和他們分開後,在乘坐馬車回家的路上,心情一直很低落。
他情不自禁地回憶着同馬科姆相識以來的一幕幕場景,幾乎産生了一種‘折返回去,跟着他一起離開王城’的沖動。
但很快,一個冰冷的浪頭就打了下來,将他受到馬科姆感染而漸漸沸騰起來的熱血和難以自控的激動統統地澆滅,又使得自己重新回歸現實。
“我就算跟着去了,又能做什麽呢?”
他在心裏羞愧地想着:“我怕疼、怕死,又膽小,既沒有多麽偉大的、想要改變世界的夢想,也沒有願意為之赴湯蹈火、付出生命的信仰,一時沖動地跟着去了,怕不是三天不到就又後悔?”
“唉,與其到了那時候,把臉都丢光!還不如安安心心地待在王城,繼續當個混吃等死的貴族……”
“然後,像今天一樣,做一些能做的事情。說到這兒……接下來,我還能做點兒什麽呢?”
于是,第二天。
傑米又去探望了海倫娜夫人。
但他來得不巧,這位夫人正忙着處理一堆的事情。
關于……之前提過的那個什麽求助會。
“你來得正好,路易斯,麻煩幫我回幾封信,都是觀衆寫給瑪麗安的,你看着回就好……”
海倫娜夫人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我現在要和缇娜去一趟西街,剛剛有個女孩哭着來找我們,說她媽媽病了半個月,現在快要死了……我們必須得過去看看了,再順便幫一幫忙。”
傑米的第一反應就是,什麽玩意兒?生病不是應該找醫生嗎?
但很快,他意識到這是個求助,立刻回神,表示願意一起過去幫忙和處理。
但海倫娜夫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們家沒有男人,你還是別去了,只是小事……”
然後,不等傑米再說什麽,她就和她的那幾個女性友人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傑米一時看呆住了。
“你也覺得很奇怪吧?海倫娜簡直瘋了。”
劇團的那個好心老板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走過來,沖着傑米抱怨說:“自打她們一起搞出那個什麽求助會後,天天忙得腳不沾地,今天幫人家帶孩子,明天帶人家看病,時不時遇到那種貧困得快要餓死的家庭,還要倒貼錢過去……”
末了,這位老板嘆着氣說:“我并不反對做好事,可好事是做不完的呀?”
傑米心裏是贊同老板的說法,但面上卻不好同他一起批評海倫娜夫人,只好用和稀泥的語氣說:“做好事總歸不是壞事呀。再說,海倫娜夫人應該也沒耽誤日常的工作?”
劇團老板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這一點兒倒是沒得挑,海倫娜一直是個好演員。”
之後,傑米幾乎再沒找到什麽機會,像過去那樣同海倫娜夫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這位夫人一整天都在忙碌,應對各種各樣、沒完沒了的女性求助,什麽某某女工因失業要自殺了;什麽孩子太多養不起,要丢掉小孩了;什麽找不到工作,打算去當妓女了……
諸如此類的事情,無窮無盡。
傑米無比後悔自己當初随口亂出的主意,很是歉疚地說:“這并不是你的責任呀,夫人。其實,有些事完全是可以不去管它的。”
“什麽,我怎麽能不管呢?眼睜睜看着別人受苦,卻置之不顧,我可受不了。”
“但這樣你太累了,況且,你也不是神呀?你不可能幫到所有人的,這樣一天天地忙碌下去,什麽時候才是頭?”
海倫娜夫人回答:“別擔心,路易斯,我并不會把自己當神,只是盡力而為罷了。”
她快樂又溫柔地笑着說:“而且,我也不是全無成果的。世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好比上周我幫助的那些人,這周已經願意陪着我,一起去幫助別人了。”
“這不正是個好的開始嗎?以後,只要大家繼續團結在一起,不再将那些不好的東西視作習以為常,而是努力地去改變……”
“十年、二十年,我們的團隊會越來越壯大,到了那時候,總能等到一個好結果的。”
傑米皺着眉,還是不太贊同:“這太辛苦了。”
“我沒覺得辛苦。”
海倫娜夫人真心實意地說:“這麽多年了,自從……自從我的那個孩子走後,我就一直渾渾噩噩地活着,不知道該做什麽……直到現在!路易斯,不瞞你說,我是多麽感謝你呀!我從來沒有像如今一樣活得那麽明白,那麽充滿希望。”
傑米無言以對。
傑米灰溜溜地走了。
在馬科姆和海倫娜夫人的對比下……
他簡直鹹魚得不像一個穿越者。
“好吧,好吧!讓我看看,我還能做點兒什麽積極、進步、對這個世界有意義的事情……”
當晚,他一邊這麽郁悶地想着,一邊嘗試着繼續寫起了新的小冊子。
這回是……
主标題:一個不包售後的淺談人權。
副标題:人不該像狗一樣活着。
腰封:但假如你非要像狗一樣活着,那也別怪別人想去踢你!
畢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
鹹魚太久的傑米,寫這玩意兒的時候真是絞盡腦汁。
好在也沒人催促他……
而且,他時間很多,日常工作也不忙。
因為國王給的那份好差事……
其實,可以簡單概括為——奉旨斂財。
在這個世界,由于歷代國王都想打壓舊貴族的勢力和地位,所以,曾有過一段時間極為大方地各種封賞爵位,刻意創造出了一批新的貴族群體。
而這些新貴族也确實如國王所願的那樣,成功與舊貴族們對立,兩者互相抗衡,從而使得王權更加穩固了。
但與此同時,這個大肆封賞爵位的行為……
帶來的問題卻是——封出去的爵位太多了。
諸如公爵、侯爵、伯爵一類的爵位,還相對較少。
但什麽子爵、男爵,幾乎随處可見、一抓一大把。
及至到了理查德國王當政,為了改善這一情況。
這位狡猾的國王陛下一如既往地采用了裝死策略,表面笑呵呵,一副很和藹可親的樣子,但對于衆多想要襲爵的折子,卻都卡得嚴格,甚至有些明明很符合要求,并沒有什麽問題的,也要留而不發,只裝沒看見。
若是別人有門路,真求到了他面前。
他才會假裝剛剛看到,在确認一切沒有問題(雞蛋裏挑不出骨頭)後,大方地恩準對方襲爵。
可假如沒有門路?
那就慢慢等去吧。
于是,經常有一位男爵死了快兩年……
他那個按理應該襲爵的長子,卻還在反反複複地走着程序,依舊沒能取得官方的認可。
甚至更為嚴重的是……
假如負責此事的人,在文件上輕輕地劃上一筆,或者批上一句不符合襲爵要求。
好了!
你爵位沒了。
而傑米,目前就是負責此事的人。
為此,好些想要順順利利襲爵的人,都紛紛上門拜訪,都不用他開口,就特別主動地送上一筆筆的錢財。
傑米起初沒想收錢……
但後來,理查德國王突然冒出了一句狀似關懷,又半開玩笑的話:“唔,我給你找的差事好嗎?你可不要忘記我對你的好呀!”
這話瞬間提醒了他——懂了,這是奉旨替陛下斂財。
為此,少不得還要去學習一下貪污的技巧。
這一日,一對極落魄的母子也因襲爵的事情,跑來求見他了。
當仆人拿着拜帖過來禀報的時候……
傑米正坐在書桌前,繼續費勁兒地琢磨那個小冊子該怎麽寫。
說實話,盡管他已經極力地推卸責任(在馬科姆看來是謙虛),每每在标題上都标上(排雷)不負責任、不包售後等等字樣……
但只要考慮到這是要給人看的,且有着一定指導、參考作用的玩意兒!
他就恨不得對其批閱十載,增删五次後,再拿出去給人看。
這會兒仆人的到來,雖然打斷了他一時的思路……
卻也算是幫他緩了一口氣。
于是,傑米伸手接過拜帖,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目光便定住了。
他盯着那上頭的名字,看了足足半響,才慢慢地笑了出來。
“嘿,這個樂子倒是來得蠻及時嘛!”
他喃喃自語着,将身子往後一倚,随手将拜帖向外一扔,懶洋洋地吩咐:“讓他們進來。”
仆人一邊應是,一邊習慣性地撿起那張被扔到了地上的拜帖,轉身離開的同時,又好奇地低頭去看了一眼拜帖,只見上頭标有名字的位置寫着——韋伯斯特男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