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将那煩人又自私的老妖婆同她那唯唯諾諾的兒子一起打發走後……
傑米心中頗有出了一口陳年惡氣的快感。
可想到當年那一場無端端的牢獄之災,及至後來那些坎坷和艱難……
他又不禁喃喃了一句:“我還是太過寬容。”
但說是這麽說。
于他而言,這樣卻也足夠了。
并不想讓情緒總是為仇恨所左右……
因此,他很快就将那對母子抛到腦後,繼續去辦自己的正事——寫小冊子。
不過,再次動筆,興許是那對母子帶給了他一些靈感,他突然不想再空談一個人應當享受什麽權利了。
雖然這些說辭都是後世經過長期驗證的至理名言,但于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人來說,卻還是有些虛無缥缈。
因為,面對一個快要餓死的人,同他講什麽人人平等、公平正義,完全就是廢話。
在那時候,生存才是第一要務,只要能繼續活下去,賣身為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傑米暫停了理論性較強的敘述,轉而放飛自我地寫起《一個平民的生活》。
在這一份作品中,他有理有據地舉出很多生活實例:
[……允許購買的那幾斤鹽,卻不被允許有‘鹽罐和鹽瓶’之外的用途。在刨除日常用鹽外,如果你把鹽拿去做腌肉了……]
[違規,肉沒收,交罰款。交不出,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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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點兒小生意貼補家用,但當你帶着準備好的商品上路時,政府卻會給你規劃出此行的路線,假如你稍稍偏離了方向和路線……]
[商品沒收,繳納巨額罰金。交不出,入獄!]
[……今年風調雨順,收成很好,但數不清的鳥兒、兔子、田鼠還有其他的一些小動物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兒。它們成群結隊來到田地裏,自動自發地享受起大餐。你只能眼睜睜地着它們把肚皮吃得滾圓,因為狩獵權屬于貴族,一旦你……哪怕不小心地弄傷了一只動物……
[違法,入獄!]
沒詳細地總結前,還沒注意……
認真總結起來,傑米才發現:這世界的平民百姓們簡直時刻都在入獄邊緣徘徊,稍有不慎就要去監獄裏搞個幾日游。
可以說,除了剛出生的嬰兒,幾乎沒有能讓自己永遠都不犯錯的平民,他們一生都要和監獄糾纏不清。
盡管傑米已經盡可能用客觀的口吻羅列這些事情了。
但及至寫到了最末尾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帶了一點點兒感情色彩:
[老百姓已經明确地向這個世界證實了他們遠超聖人的超強忍耐力。]
[然而,這個世界卻并沒有回饋給他們一點點兒的仁慈和憐憫。]
[時至今日,他們依舊如殉道者一般在痛苦中艱難地忍耐……]
[老老實實、持續不斷地忍耐!]
與此同時,勞瑞斯夫人進了宮。
她的到來使得宮中好些人頗為震驚。
在她同亨利公爵喜結連理後,大家還以為她從此要和國王斷絕關系了。
也有一些人傳謠言,說亨利公爵是不甘心做個烏龜的,因此早就将她給關起來,不讓她同國王再見面了。
可如今,這位夫人突然現身,無疑讓那些謠言統統粉碎。
而更令人驚異的是,她又一次成功和國王鬼混了好幾個小時,對外聲稱是談論家事(她現在也算是理查德國王的弟媳了)。
可他們的關系早就人盡皆知,自然也沒人會去信那聽起來就很假的借口。
因此,兩人的花邊消息又大肆被人傳播起來。
只是大家不知道的是……
勞瑞斯夫人這次過來,卻是替亨利公爵來向國王說情的:“陛下,亨利如今已經知錯了……唔,我知道,朝堂上還是有好些人說他壞話,紛紛攔阻他重新掌權。而陛下您興許也是忌諱這些人,便始終不願原諒他。”
“可是,那些人終歸只是外人,亨利卻是您的親兄弟,哪怕他再犯錯,也并不會真的狠心去傷害陛下。”
“陛下生氣也就算了,但千萬不要因為那些人無中生有的挑撥,生生将自己的親兄弟推遠啊!”
聽了這麽一通話,理查德國王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一絲諷刺的弧度,也不說原諒不原諒,只簡單地問:“是亨利讓你求我的嗎?”
勞瑞斯夫人一怔,下意識地回答:“那倒沒有,但我想,他總歸是您的弟弟……”
聞言,理查德國王不由擡眼,又打量了一下這個曾經的枕邊人,目光都有些憐憫了。
只因若是亨利讓她來的還好。
可若不是……
以亨利的性格而言……
怕是壓根不會感謝她呢。
但路都是自己選的,哪怕是昔日的情人呢!
理查德國王也不想多嘴提醒什麽,只是搖了搖頭,收起心裏那份多餘的憐憫,不顧勞瑞斯夫人的攔阻,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朱迪安同一些狐朋狗友在戲院看戲。
恰巧,亨利公爵就坐在他們斜對面的包廂裏。
這兩人之間舊怨頗深。
要知道,朱迪安原是國王的寵臣。
那時,他只圍着理查德國王一個人轉,事事都以國王為重,将旁人視如無物,因此不免得罪了亨利公爵。
礙于國王,公爵大人當時只好忍了。
可等到他一失寵,這位公爵大人立刻來了個落井下石,好幾次在公開場合對他奚落、嘲諷。
但那時,失寵的朱迪安沒底氣反擊,也忍了。
如今,時移事變。
朱迪安還是失寵的老狀态……
可有趣的是,亨利公爵比他也好不到哪去了!
因謀反的嫌疑,他同樣為國王所不喜。
于是,朱迪安心生報複之念。
他假裝沒看見公爵,突然大聲說:“我聽說,昨兒個勞瑞斯夫人進宮了呢。”
亨利公爵聽了這話,立刻不悅地瞪過去一眼。
但朱迪安卻只做沒看見,興致勃勃地說:“諸位是知道的,那位夫人早年怕是睡了半個朝堂,一向是不耐寂寞的!”
旁邊的人還是有忌憚亨利公爵的,忙開口制止,又幫忙圓場地說:“這話說得有些過了,那位夫人自打重新結了婚,可一直規規矩矩,對公爵大人也是深情一片呢。”
朱迪安冷笑一聲:“呸,規矩,說她規矩是要笑死人呢了!但凡哪個男人真信了她是一個守規矩的女人,那早晚都是要把綠色龜殼背好的呢!”
亨利公爵因此大怒。
他站起來沖着朱迪安喊了一聲:“你這下賤的野種!再這麽擱人背後說三道四、胡說八道,我是饒不了你的。”
朱迪安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嘿,胡說八道談不上,我說得到底是不是真話,大家心裏都明明白白的。”
亨利公爵氣得臉色鐵青,猛地一下子跳起,又拔出腰間的劍,朝着朱迪安就刺了過去。
朱迪安一驚,沒想到對方居然一上來就動用了兵器。
他自是不肯吃這個眼前虧的,當即拔腿就逃。
兩人一個跑一個追。
前奔後突,左蹦右跳,将好些人的腳給踩了一圈,又撞翻一些擱戲院兜售零食的小販們的攤子……
一時間,追逐大戲精彩上演!
場面雞飛狗跳,十分熱鬧。
戲臺子上本是有人唱歌的。
底下的觀衆們本也還在閑聊。
見了兩人這樣的追逐場面,就歌也不聽了,天也不聊了,齊齊起哄地為兩人吶喊助威(拱火)起來:
“上啊,公爵大人。”
“朱迪安,你不要總是跑呀。”
“打他!”
“哈哈哈,踹他,再給他開個膛!”
又有壞心眼的,還拿了水果、鮮花、瓜子,紛紛朝兩人投擲過去。
嘻嘻哈哈的笑聲、女人們的尖叫聲、男人們的叫喊……
種種吵鬧的聲音,以至于戲院的屋頂仿佛都要被掀翻了!
最終,朱迪安吃了沒兵器的虧。
他被亨利公爵打倒在地,結結實實吃了兩拳,又被狠狠踹了幾腳,當衆受了一番屈辱。
而亨利公爵倒是打完收工。
他還笑嘻嘻地同那些觀衆們招手,一副出盡了風頭的樣子。
另一邊,朱迪安卻只能一瘸一拐地狼狽離開。
這事後來被理查德國王知道了。
他不想插手兩人間的矛盾,又覺得這事挺好玩的,就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這兩人還真是……唉,玩鬧起來從不看場合,也難怪旁人總喜歡傳他們的閑話。”
于是,蓋棺論定。
這事就以‘玩鬧’為結局了。
但及至過去兩三天,朱迪安依舊難以忘記這次遭受的羞辱。
他對亨利公爵的那些新仇舊恨又生長起來,暗暗發誓:“若是讓我逮到機會,我是一定要讓他悔不該惹我的。”
可想歸想……
卻無計可施。
只因亨利公爵雖失了勢,但畢竟是國王的親弟弟,沒人敢輕易去招惹;
再來,他如今被解除了職務,每日裏看似無所事事、沒了權利,可卻是‘壞到不能再壞的境地了’。因此,行事反而沒了顧忌。
好比上次只是說說閑話,鬥鬥嘴的事,他卻拔劍上前……這樣的人,正是大家都不想去招惹的。
朱迪安的思路轉了一圈又一圈,不免又回歸了一貫寵臣的老套路,想去尋國王獻媚讨好
可在唐娜之後,他已費了很多精力,卻都沒收到什麽好效果……
由此可見,少不了要變一點兒花樣了。
于是,他索性大起膽子,跑去撺掇理查德國王同他一起便裝出游。
理查德國王本也是愛玩的性子。
況且,他待朱迪安是有幾分舊情的,再加上時間一長,之前因唐娜死亡而升起的那絲芥蒂也漸漸消去許多,聽了這個建議後,還真來了興致,當即點頭同意。
轉天,兩人具各戴了一頂假發,又穿了一套有些過時,且沒有任何标識的衣服,裝出一副浪蕩公子哥的樣子後,便一起上街游蕩、招搖過市了。
第一次便裝出門,朱迪安也并不敢真把國王帶到什麽危險的地方。
所以,只略略逛了逛街,就帶着他轉道去了一家酒館。
這時,并不是酒館最熱鬧的營業時間。
可奇怪的是,裏頭卻有着很多人。
面對這種反常情況,理查德國王是沒什麽經驗的,就也不說話,只拿饒有興趣的新奇目光打量着四周。
朱迪安卻不免有些遲疑,正猶豫着還要不要進去?
這時候,酒館的夥計非常殷勤地跑了過來問:“兩位也是來聽故事的嗎?不巧,這會兒座位滿了。但有一桌客人那裏還能拼個桌,不知兩位……”
“故事?”
朱迪安疑惑地問:“等等,什麽故事?”
那位酒館的夥計笑着回答:“很新奇的故事呢!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強盜,同一位子爵的愛情故事。”
“貌美如花的女強盜?強盜還有女的嗎?”理查德國王不禁來了興趣地問。
他平日接觸的夫人命婦,雖則性格各異,但大體套路都是一樣的。如今,突然聽說女強盜,是從沒見過的類型,一時興致勃勃了……
朱迪安見此,便知不能掃了國王的興。
他果斷掏錢給那個酒館夥計吩咐說:“那就拼個桌吧,再撿你們廚房做得好的,給我們上幾碟。”
酒館夥計當即道了一聲好。
當先打頭,領着兩人往裏走。
及至走到那一桌……
也就是同意拼桌的客人處。
幾人一對視,具都一愣。
卻原來竟是認識的。
理查德國王不禁咧嘴笑了:“哎呀,你怎麽也到這兒來了呀?”
傑米還有些沒從驚訝中回神,只本能地回了個微笑:“這話該我問您吧?陛下,您怎麽也到這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