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理查德國王有一瞬間是想讓勞瑞斯夫人就此消失的。
但這位夫人雖然有些胸大無腦,卻每每在關鍵時刻很識相。
譬如現在,她明明已經膽大包天地拿“盒子”來威脅一國之君了,可索要的好處,卻僅僅是一個“國王情婦”的名頭:“我要繼續擁有能夠進出王宮的權利,我要像以往一樣在您的聲名庇護下生活。您放心,我不會再做什麽。只是有您的名頭在,別人才不敢輕易地欺辱我。您可以不理睬我,但你不能同任何人說,你已經抛棄我。”
聽了這樣的條件後,理查德國王不禁微笑了起來。
因為這條件于他,毫無實質性危害,而且,恰恰是可以容忍的。
雖說同弟媳繼續傳出緋聞,不利于名聲。
但實際上,他自身在女色方面本就稱得上是聲名狼藉了,多加一條,也無傷大雅。
于是,國王陛下便徹底放松下來,重新恢複了往常的溫和姿态。
他還微笑着說:“親愛的,如果僅僅是這些要求的話,哪怕你不做出什麽威脅的事情,我也是可以應允的。看在往昔情分上,我還不至于連這點兒忙都不願意幫呢。”
然而,勞瑞斯夫人已見識過對方厭棄自己的冷漠樣子,心知這番話不過是客氣罷了。
可她還是要裝出信了的樣子,擺出感激涕零的表情:“您真是太仁慈、太好了,陛下。”
理查德國王毫不羞愧地接受了她的感謝。
然後,他漫不經心地問:“那麽,夫人,我要的東西呢?”
勞瑞斯夫人略猶豫了一下。
她知道,東西一旦交出去,從此以後,自己手中可就再無什麽能用來交換的籌碼了。
但這事若是國王不知道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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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知道了,她是必定藏不住的。
況且,當初國王丢了盒子後,雖然,也找了一陣兒。但沒幾天,便說不用找了,可見這東西未必有那麽重要。
此前,出于好奇,她還偷偷打開盒子看過,裏頭只裝了一個銀制的臂環,也不怎麽珍貴。
想來應只是什麽有紀念意義的物品,并不足以幫她獲得更多的利益,其實,這也是她不敢過分提要求的一個緣故。
如此種種想法。
一時紛亂難言……
可在勞瑞斯夫人的腦海中,想再多也不過是一瞬的事情。
她最終還是不敢挑戰國王的耐心,掏出那個盒子,交了出去。
理查德國王拿到手中後,絲毫不避諱地打開查看。
及至确認正是自己丢的那一個,裏頭東西也原封不動後,他就習慣性地重新挂起一抹微笑,又輕輕吹了聲口哨,然後,利落地将盒子收好,朝勞瑞斯夫人随意地擺了擺手,以示交易結束,當即就打算轉身離開。
但勞瑞斯夫人卻快步追了上去,還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低聲懇求:“您适才明明答應了的,陛下。所以,請別這麽冷漠地離開我,讓大家都看了我的笑話呀!”
理查德國王不由轉頭看了她一會兒,大抵是思考要不要遵守承諾。
但在勞瑞斯夫人忐忑不安的可憐目光中……
他終于還是念起了舊情,決定稍稍配合一些,于是重新回轉身,又将手親密地搭在她的肩膀上,玩味地問:“唔,需要我做點兒什麽呢,夫人?”
恰好樂隊那邊換了個新曲子。
理查德國王微微一笑,索性将胳膊伸給她,擺出了邀請的姿勢。
于是,兩人便一起踏進了舞池。
勞瑞斯夫人心中還存有一點點兒小期待,指望自己能引得國王再次動心,同她一起上個床,然後一如往昔,在上完床後,就将之前的那些冷漠和氣惱統統抹去,重新恢複以往的關系。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
一舞結束,這位國王陛下卻并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微微禮貌地欠了欠身後,就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勞瑞斯夫人的目光追逐了他好一會兒,直到發現他又走過去同那位小德萊塞爾說話,心中才稍稍安慰:“好歹不是去找別的女人。”
但不管怎麽說。
她的這一番辛苦也算沒有白費。
理查德國王先是同她湊在一起低聲說話,後來又同她共舞,是被所有人看在眼中的。
于是,勞瑞斯夫人并沒有失寵的消息,便又被傳揚了出去。
只是……
別人頂多佩服她“魅力非凡,哪怕已經嫁給亨利公爵後,居然還能繼續勾着國王的心”;
但亨利公爵卻精明地察覺到,這事很有些不對了:“理查德向來喜新厭舊,況且,勞瑞斯那個蠢娘們在那般情況(謀逆事發)下,傻乎乎地選擇懷着孩子嫁給了我,是必然要惹惱他的。按照他一向的行事風格,絕無可能再要這個女人!可如今……”
這其中必然存在着什麽秘密!
亨利公爵暫時不知道具體會是一個什麽秘密。
但他暗暗下定決心,是非得從勞瑞斯夫人口中把這秘密套出來的。
等到宴會結束,這位公爵大人仿佛忘記了自己曾經的過分行為和惡劣态度,能屈能伸地獻起了殷勤。
這時節,氣溫已經漸漸轉涼,哪怕是微風吹過來,也讓人有些瑟瑟發抖了。
他便主動拿來了一件大衣來,要幫勞瑞斯夫人披上,還一副關切的口吻說:“一會兒等咱們上了馬車就暖和些了。”
這位夫人還在記恨他,本是不想理人的。
可她的性格極虛榮,堂堂公爵這般服侍她,又有旁人看過來時的那一道道豔羨眼神,立時讓她重新得意起來,于是,也不去思考這位公爵大人為何前倨後恭,是不是包藏了禍心,都只當這全是‘她還是國王情人’帶來的福利了。
于是,這對夫妻表面上便又和好了。
但這之後……到底還會有多少算計,暫時也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另一頭,随着宴會的散場……
傑米也終于得以擺脫那些虛僞的應酬和各種無聊又充斥着顏色的話題了。
只是有一樁事情攪得他心裏很不安穩。甚至哪怕坐到了馬車上,還不免警覺地繼續思考:“國王好端端地怎麽問起路易斯的身世了?”
——路易斯,德萊塞爾大人有沒有同你說過一些……唔,你母親的事情呢?
——什麽?竟是沒有說過嗎?那你的母親有沒有留下什麽物件給你呢?
面對這麽兩個問題……
傑米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個刻着路易斯名字的臂環。
但不等他組織好語言來回答……
國王就轉開了話題,似乎剛剛的提問,純粹是一時興起,随便說的。
作為一個冒牌貨。
傑米卻不得不重視起來,暗暗提高了警惕:“國王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事的,這其中,具體是個什麽緣故,必須得想辦法打探一下了。”
想到接下來又要絞盡腦汁地應對可能會出現的危機……
傑米心頭就生出了一種深切的厭惡,甚至忍不住自我懷疑地想:“我當初若是不貪心頂替了路易斯的身份,現在會不會活得更容易、簡單一些?不用裝模作樣地同這些無聊貴族打交道,不用同人勾心鬥角,也不用擔心身世方面出什麽問題。”
這時,馬車忽然來了個急停!
接着,是馬匹的嘶鳴聲,以及車夫怒氣沖沖開始罵人的聲音。
“怎麽了?”傑米問。
“有人攔路,大人。”
車夫倉促地回了一聲,接着繼續呵斥道:“快走開,走開!你這該死的!”
“求求你,求求你,先生。”
馬車外傳來一聲乞求:“給一點兒吃的吧!”
傑米聞聲,打開車門,朝外望過去,發現是一個衣衫褴褛的乞丐擋到了車前,不由沉默了幾秒。
“……別打他,給他拿一些錢,打發他走。”
他快速喊了一聲,就重新關上了車門,既不想接受什麽感激,也不想聽到和看到更多的悲慘。
窮苦的人民太多……
哪怕心軟想救濟,也是救不過來的。
傑米的心情又沉重了。
好在這突如其來的一件事,倒是成功解決了他之前的自我懷疑:“唉,若是我不冒充路易斯的身份,說不好也要淪落成乞丐。要不然,就是又被人抓住,扔到監獄裏……”
“這該死的世界,普通人活着也太難了!”
他一邊喃喃地念叨,一邊皺起了眉:“不對……情況好像不太對……”
“夫人,最近一段時間,街上的乞丐是不是越來越多了?”
“是的,不止是乞丐多了。連妓女、小偷、強盜……都是越來越多了。”
第二天,海倫娜夫人憂心忡忡地同傑米專門讨論了這件事:“我聽說,越來越多的農民因為交不起賦稅,因為怕被下獄,紛紛選擇了逃跑。于是,由于無人耕種的緣故,好些田地都荒廢了。今年收成本就不好,又沒人種地,糧食收不上來……唉,好些人生生被餓死。路易斯,論理這事不該我管,但你要不要同陛下說一說,讓政府好歹做點兒什麽?”
“陛下如果想管,早就管了。”
傑米皺眉回答:“他是不想聽這些的。”
“但不想聽這些,又想聽什麽嗎?”
“大概……想聽《豔盜驚情》一類的玩意兒吧。”
“路易斯,你是認真的嗎?”
“千真萬确。”
海倫娜夫人悲哀地問:“人民都快要餓死了,我們的國王卻只想着風花雪月嗎?”
傑米想了想,假裝認真地回答:“唔,也許他還會去想一想,那些餓死的人中有沒有什麽美人?”
海倫娜夫人對這個荒誕的笑話完全不能接受。
她惱怒地瞪過去一眼後,就跑去整理書籍和文稿了。
于是,傑米獨自站在窗前,靜靜望着快要落山的太陽。
許久,他才自言自語地低聲說:“怕是要出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