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無面人的《神明與國王》很快便由官方正式發布了。

由于是正規合法刊物的緣故,王城人民就人手一份地拿着讀了起來。

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

假如能夠忽略同瘟疫相關問題的話,這應該稱得上是一篇有趣的讀物。

在苦逼生活的壓迫下,傑米如今寫故事(瞎編亂造)的功力與日俱增。

他以一種塑造英雄的手法去描寫國王,其筆觸誇張、荒誕,其實沒有一點兒真實感,但确實氣魄非凡。尤其是國王去通過神明考驗的那一段,各種峰回路轉、一波三折,堪比另一個世界中,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十二項考驗,讀來精彩紛呈、蕩氣回腸。

但這文章騙騙外地人還有可能,王城居民絕大多數都是見過理查德國王的。

一來,每逢重大節日,亦或類似上次國王大婚那樣的特殊日子,理查德國王都要或騎着馬、或坐着車地從街頭行到街尾,來接受民衆們的朝拜和歡呼;

二來,這位國王陛下并不是一個安分性子,自打朱迪安帶他出來玩過一次後,便已經時不時地帶上護衛,偷偷溜出宮來玩了。最開始,還不過是逛逛街,及至到了後來,什麽酒館、花街……幾個月下來,他已比那些纨绔公子哥們還要輕車熟路了。

因此,關于國王的種種緋聞情事正是王城每天最大的新聞,所以,王城絕大多數居民都不怎麽信這個自私自利又好色風流的國王,會為了人民去通過什麽艱苦的考驗。

哪怕他們再愚昧無知,再怎麽信仰神靈,也依舊沒辦法将故事中的角色同理查德國王等同起來。

于是,不管官方怎麽宣傳什麽“神之子”“神明賜福”“國王救民”等話題,大家都是表面上很虔誠地信了,嘴上也是連連感謝着國王的拯救,可內心深處卻只将這文章看做一個好看點兒的冒險類故事。

及至一個月後,瘋帽子的小冊子也悄悄地出現在王城了。

無面人那篇文章叫《神明與國王》;

瘋帽子的這篇文章就叫《國王與神明》,光是标題就很針鋒相對。

而且,在這篇文章中,前半部分居然還一模一樣。

依舊是瘟疫開頭,也依舊是神明提出了考驗,只沒了中間國王發愁的部分,但不經意看也不會注意到……

因此,讀到這裏的時候,好些人都差點兒以為買錯了東西——沒買到反抗軍那邊的非法讀物,反而誤買了官方正規刊物。

可繼續再看下去,就會發現後頭的內容并不一樣。

不同于無面人寫“國王請求神明施加援手”;在瘋帽子筆下,國王壓根不用特意去請求,因為那位善良的神明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國王去完成考驗,好方便他名正言順地出手趕走瘟疫。

但遺憾的是,國王認為考驗太難了,并不想去做,而且,“人太多,死一些也沒什麽”,于是,他很自然地抛棄人民,只自己搬去了一個遠離疫病的安全地方。

于是,神明追着國王,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去通過那些考驗;

而國王卻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和借口,逃避神明,不去參加考驗。

這個你追我逃的過程被寫得妙趣橫生,尤其是國王那些荒唐的理由和借口,也令人聞之可笑。

但若是配以現實中的瘟疫背景,這好笑中就又透着一絲可悲了。

最後,那位善良的神明在無奈離開前,十分困惑不解地詢問:“一國之君卻不知顧惜自己的人民,難道你就不怕在歷史中留下罵名嗎?”

這時候,國王便笑容可掬地回答了:“請不用為我擔心,因為我會找一個沒有臉的無恥之徒,來幫我歌功頌德、書寫虛假歷史的。”

“假如您不着急回天上的話,您很快就能看到了——到了那時,雖然我自私、我逃跑、我抛棄我的人民、我吃喝玩樂、我面目可憎……但我知道,我依舊可以是一個好國王!”

讀了這麽一個後半段的人們,一邊暗自在心裏痛罵故事中國王的厚顏無恥;一邊又忍不住被這樣諷刺的語調給逗得咧嘴一笑。

而且,好些熟悉國王的王城居民們還在私底下感慨地認為:“雖然無面人寫的國王形象更為英明神武、光輝萬丈,但很明顯了,瘋帽子筆下的那個國王,才是我們認識的理查德國王啊!”

之後,都不用理查德國王下令。

被瘋帽子諷刺為“一個沒有臉的無恥之徒”的無面人就蹦跳着出現,立刻發文章給予還擊,怒斥瘋帽子藏頭露尾、小人行徑。譬如一只躲在地洞中的老鼠,自知面目醜惡、人見人打,所以,才不敢冒頭。

隔了幾天,“地洞中的老鼠”瘋帽子便又一次出現,依舊不緊不慢、不氣不惱,很有風度地講起了故事:[有一次,我向無面人問:“我也想為陛下效忠,可具體要怎麽做呢?”無面人當即同我說:“這個簡單,你先将臉皮扒下來!”我很震驚:“将臉皮扒下來,這是什麽緣故?”無面人友好又毫不藏私地告訴我:“不瞞你說呀,陛下此生最愛的便是沒臉沒皮的臣子呢。”]

于是……

無面人聲嘶力竭:無恥鼠輩!

瘋帽子輕輕地:扒下臉皮,疼嗎?

無面人咆哮怒罵:鼠輩!

瘋帽子輕輕地:想要奪得那位陛下的寵愛,只扒一層臉皮,夠嗎?

諸如此類的罵戰持續了很久。

中間還有一些人湊熱鬧地加入,但大抵都沒這兩人争吵得激烈。

理查德國王很是惱火。

在他看來,瘋帽子的這些話語,已經是直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罵了。

只可惜,他這一次卻沒辦法像上次那樣繼續拿砍頭來威脅人。

因為一場瘟疫,使得絕大多數人對死亡已近麻木,竟然不怕什麽禁令了,以至于讀過瘋帽子文章的人是數不勝數、殺不勝殺。

畢竟,真要砍頭的話,偶爾砍一兩百還好,真要一口氣無緣無故地砍個上千人……

唉,哪怕是國王也不能事事如意的!

而且,更讓理查德國王煩心的地方在于……

本以為一場瘟疫能削減流民的人數、澆熄人們反抗政府的情緒,從而間接讓社會秩序穩定起來。

可遺憾的是,大多數人的死亡沒能改變底層人民的饑餓和寒冷,也沒能消除人們日漸增長的強烈不滿,而政府的不作為和王室抛棄人民的逃跑,更是使得那些不滿情緒越演越烈了起來。

理查德國王一時也想不出什麽解決法子,只好暫時置之不理。

但他內心深處免不了要遷怒一番,将這些問題統統歸咎于瘋帽子,認為若不是他戳穿了事情的真相,那些愚蠢的平民百姓其實是很容易被糊弄過去的。

因此,他深恨這個瘋帽子,已經恨到了夢裏都想将他扒皮抽筋的程度。

與此同時,傑米也注意到了王城氣氛的轉變。

如今,他偶爾在王城的街道上走一走,就能隐隐感覺到,人民那種不滿和憤懑的情緒越來越浮于表面,甚至已經像是火藥桶一般,幾乎是快要一點就爆了。

街邊那些小酒館中,好些人似乎搞起了什麽秘密集會;

偶爾廣場上,又有一些人成群結隊地出現,小聲地談論着什麽吃人,什麽國家政體的;

甚至還有一些桀骜不馴的人,居然跑去挑釁了騎警……

在傑米看來,這樣做莽撞又無意義。

但從圍觀人群紛紛叫好的行為來看……

這明顯昭示着。人們此時對政府的怨氣已經積聚到了一個不能再繼續忍耐的程度。

然而,宮廷中的人們對這些變化卻并不敏感。

習慣于輕視人民的上層階級,始終不認為底層百姓能鬧出什麽大事。

其時,理查德國王還在一門心思地要人去查那個瘋帽子是誰;

亨利公爵興興頭頭地深挖着陳年舊事,想要借此來搞出一些事情;

而德萊塞爾大人則将自己變作一條埋伏在暗處的毒蛇,靜靜等待報仇雪恨的時機;

至于勞瑞斯夫人……

這位夫人懷孕,為此十分焦慮,同心腹侍女私下裏商量:“陛下最近都沒同我上床,顯見是沒辦法将孩子賴在他身上了,那麽……”

她掰着手指頭,一邊數着那些人,一邊蹙眉發愁:“亨利公爵、凱文子爵、安德魯伯爵、羅伯特……唔,羅伯特就算了,他不過是個地位低賤的理發師,并不配做我孩子的父親呢!巴爾弗,巴爾弗也不行,不過一個小侍衛……波裏、愛德華、格雷……哎,你說,我将孩子算到誰身上好呢?”

侍女:……

正在這樣的情況下,北方行省那邊亂上加亂地又傳來了一些民衆起義的消息。

但理查德國王他們照舊不關心——亂民嘛,時不時就要來一波!

這就仿佛每年天幹物燥之時,不經意間燃起來的火,每每燃起,氣勢滔天,可隔個幾天,哪怕不去管呢,也終會熄滅,回回如此,不用給予過多關注。

于是,他們便只關注眼前的一樁事。

這樁事是——太後要回王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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