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太後并不喜歡王城的生活。

但這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使得外頭有些亂了。

那些活不下去的、餓得眼睛直發綠的底層民衆們早就沒什麽心思再去思考什麽王室、貴族了。國家的規則和法律,沒辦法限制這些連命都不要了的人。

他們成群結隊、抱團取暖地聚在一起,一個個面黃肌肉、瘦骨嶙峋,并且,在苦難生活的折磨和摧殘下,具都醜惡如鬼,雖暫時還沒做出什麽,可每每流露出的目光卻是極瘆人的。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慮,太後只好放棄了自由自在的生活,選擇返回王城。

只是她心裏并不怎麽情願,所以,在見了理查德國王,忍不住長籲短嘆地念叨幾句:“也不知這回朝堂上的大臣們又要說我什麽,尤其是德萊塞爾那個老家夥,以前最喜歡對着我擺出一副刻板嚴肅的面孔,說我這裏做得不對,那裏做得不好……”

理查德國王不由微笑回答:“前者的話,我也不知道。但後者,您大可不必擔心。只因我已經令德萊塞爾大人辭職了……”

太後吃了一驚:“什麽?陛下,我雖也很煩那個糟老頭子,可他确實兢兢業業地服侍了我們母子很多年啊,且一向忠心耿耿。”

“但他的功用已經耗盡了,母後。”理查德國王很無情地說。

因是在母親面前,這位陛下總算不再裝模作樣了,坦白、自私地說:“那位大人得罪了許許多多的人,偏偏他又總是清高自傲,從不屑于結黨。及至趕上這場瘟疫……所有人都很不滿,朝堂內外一片罵聲。”

“在這時候,本就該選出一個份量足夠的犧牲品來,也好供人們發洩怒氣。可縱觀整個朝堂,也只有他受到了很多人的攻讦,又沒什麽朋友幫襯……”

“這種情況下,母後,我實找不出另一個比他還要适合的犧牲品了。”

太後沉默了。

她心裏還是認為,德萊塞爾大人是個值得信重的老臣,不該就這麽被罷免。

可兒子理查德才是一國之君,是這個國家真正作主的人……

所以,她默認了這個結果,絲毫不打算為德萊塞爾大人鳴什麽不平了,略停頓了幾秒後,就轉而問起別的事情,什麽王城近來有什麽新聞?亨利公爵最近日子過得怎麽樣?王後為什麽遲遲不生育王嗣……

之後,這對臭味相投的母子甚至還聊上了彼此間的風流韻事。

理查德國王先是玩笑地舉薦:“相信我,母後,出身并不代表什麽。好比我認為,劇院裏的那個沃恩(一名男戲子)要比你身邊的那些個侍衛都強得多,你若是肯稍稍垂憐,他必定能讓你感覺滿意。”

太後立刻笑着回了一句:“我是信你的,兒子。正如我信那個叫庫娜的女子,于你心中,應是比什麽夫人都要好得多!”

于是,兩母子相視一笑,其樂融融。

第二天,太後開始在寝宮中召見衆人。

早被證明了沒有感染疫病,已經解除寝宮封禁的艾麗莎王後按照規矩,特地前來請安。

在之前的疫病中,這位王後雖遭到了理查德國王的放棄——國王逃往行宮,躲避瘟疫時,并沒有想過帶上她——但她之前果斷将寝宮封禁、避免疫病外傳的舉動,還是博得了朝野內外的一致贊美。

可以說,不論是貴族,還是國王,在這場疫病中的表現,其實都不怎麽樣。

唯獨艾麗莎王後,也許做得沒那麽好,卻是所有人當中最為無辜、也最無可指摘的人了。

因此,太後哪怕不怎麽喜歡這個古板又規規矩矩的兒媳婦,态度上也是和和氣氣的。

只是礙于性格的緣故,這對婆媳是完全聊不來的,請安問好之後,便是一片安靜,誰都不想開口說話了。

幸好,亨利公爵同勞瑞斯夫人也到了。

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婦,本就是倉促結婚、利益結合,而且,亨利公爵此前還涉嫌謀逆,因此,他倆的婚姻從頭到尾都沒得到太後的參與和認可。

如今,兩人勉強也算是去補上儀式,所以,一起走到太後身前,便屈膝跪了下來。

太後上前一步,将兩人攙起。

然後,她露出愉快的笑容,仿佛對他們的結合很滿意一樣地感嘆:“真好!真好啊,我的小亨利也長大了。”

可等虛僞的客套結束,這對夫婦離開……

太後就忍不住地朝國王招手,又用扇子擋住半張臉地悄聲問:“這怎麽回事?那什麽勞瑞斯夫人怎麽就嫁給亨利了?她不是你的情婦嗎?唔,你不想同我說嗎?行吧,我是懶得管了。只一個問題,她現在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理查德國王無聲地搖了搖頭,然後,又似乎忍不住地咧嘴一笑,低聲補充了一句:“怕是勞瑞斯夫人自己都搞不明白孩子爹到底是誰呢!”

太後聽了這話不覺吃了一驚。

但她終究不是尋常女人,很快便又覺得有趣起來,将收起的扇子又打了開來,遮着臉地八卦:“那麽,亨利怎麽想呢?”

理查德國王含笑猜測:“興許會叫她生下吧,若是女孩子便養着,男孩子……大抵會送走。”

太後聞言微微一怔,繼而輕輕嘲諷一笑。

末了,她輕輕地說:“是了,我太久沒回王城,竟已忘了。處理孩子,大家歷來都是這麽個步驟,原也沒什麽新鮮好玩的。”

理查德國王假裝什麽也沒聽到,并不搭腔。

但他的唇角卻微微翹了起來,流露出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笑意。

另一頭,忙于同自己罵架的傑米,也聽聞了太後歸來的消息。

若是換了往常,他多半是不以為意的……

畢竟,又不是朱迪安那個喜歡逢迎的馬屁精!

所以,不管是太後,還是王後,亦或是國王寵幸的那些情婦們……

他一向都是躲得遠遠,從不往上湊的。

可如今,才剛從德萊塞爾大人那得到了“太後是路易斯生母”的秘密。

傑米不免重新思慮起來:“也不知這位太後手中有沒有什麽确認兒子的方式,萬一存在什麽不知道的胎記和痕跡,那可就有點兒麻煩了。”

但一路走到今天,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稍微遇到點兒什麽風吹草動,便要心驚膽戰的小傻子了。

所以,發愁歸發愁,卻也不至于亂了方寸,只平靜地琢磨着:“若不識破,一切自然都好說,無非就是又多認一個便宜母親;可若是識破了,卻得謀劃一番,總歸不過是想法子逃掉……最差的結果也就是逃不掉了,大抵也就是一死。”

為此,他心情很是坦然地将路易斯的遺物拿了出來,仔細地看了又看、想了又想,默默做好了應對難關的心理準備。

這時,恰逢海倫娜夫人也從鄉下寄了一封信過來,在信中稍稍訴說了一番思念後,便說疫病漸漸退去,正打算收拾行李,啓程返回王城。

為了避免對方受自己牽連,傑米立刻回了一封信,讓她先不要回來了。

然後,他又将文稿和資料統統藏到了一處只有那位夫人才知道的地方。

如此收拾妥當後,便耐心地等待着同太後碰面的那一天到來。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

等待的過程竟然是無比的漫長。

及至一個月過去,太後都沒有召見他的意思。

而且,又由于這位太後天性懶于社交,平日只在寝宮同人喝酒玩樂,連國王舉辦的宴會都不怎麽參加。

于是,傑米警惕來,警惕去,警惕到了最後,卻連這位太後的面都還沒正經碰上過一回。

“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他困惑不解地想:“按理來說,路易斯身世的知情者,除了德萊塞爾夫婦外,還有理查德國王。”

“如今,德萊塞爾夫婦已被摒棄于朝堂、宮廷之外,且不得太後召見,沒能禀報這件事也算是正常現象。可國王?到底是個什麽心思?”

傑米百思不得其解地想着這事:“理查德向來的表現,不是很護‘路易斯’的嗎?先是讓德萊塞爾夫婦認下他,給了一個身份;之後,又差點兒讓勞瑞斯夫人嫁給他,等于是給了爵位和人脈;又有好多次見面,都表現出一副寵愛的樣子……仿佛真拿‘路易斯’當作親弟弟。可及至太後回來,怎麽什麽動靜都沒了?”

然而,理查德這位國王素來心思莫測。

傑米反複猜了又猜,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可不管怎麽說,雖不知道原因,理查德國王不打算告知太後有關路易斯的事,卻是明擺着的了!

如此一來,傑米倒是省了那份“會被太後識破假冒身份”的擔憂,只默默繼續保持警惕,表面上則裝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這時候,無論是德萊塞爾夫婦,還是國王,亦或者其他什麽不知道的知情人,全沒有要重提此事的意思。

這些人之間似乎存有一種奇特默契,哪怕事情已經發生在了眼前,甚至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卻依舊在太後面前,集體保持着沉默。

這麽過了好久……

竟是一個對此事一知半解的人——亨利公爵,懷揣着一腔看好戲的心思,才終于讓太後同傑米打了個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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