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3)
多了。」
宋家少爺的聲,輕輕響起,提醒他倆。
即便難舍,她終于還是松開了女兒的小手,雷風握住芙蓉冰冷的手,将她擁入懷中。
「她不會有事的。」
他告訴她,也這樣告訴自己。
芙蓉含淚點頭。
雷風擡眼看向宋應天,那俊美的男人看着他倆,開口說。
「刀随心走,只要你氣貫丹田,心有所想,便能開門,這一回芙蓉會幫你領路,之後你便知該如何做到。」
雷風聞言,看向芙蓉。
芙蓉看着他,下一剎,他腦海裏突然浮現一景象,那是另一個同這兒一模一樣的房間,只是牆上的擺飾、桌上的杯盤,不盡相同。
而在那房間裏,躺在床被裏的,不是冬冬,是芙蓉的分身。
他握緊大刀,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刀與他之間游走,芙蓉和他一起握住了那把鬼頭刀,舉刀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圓。
只見刀光一閃,一道銀白光圈驀然出現在眼前,在那極亮的光圈之後,是那一個和這兒十分相像卻又不同的房間,還有她躺在床上的分身。
他忍不住回頭,再看向冬冬,那孩子仍在沉睡,他深吸口氣,握緊了芙蓉的手。
夫妻倆看着對方,芙蓉還想再說什麽,可她能看見他眼中的堅決。
多年前,是她決定放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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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是他選擇再次握住她的手。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她想過放他飛的,可他就是不走啊,那年那月,本以為今生今世,再不能相見,誰知這男人這般死腦筋,教她難以割舍。
「執子之手。」她柔聲開口。
「與子偕老。」他堅定承諾。
這一回,兩人就此定心,忍痛舍了那唯一的孩子,牽握着彼此的手,一起走進那道門。
白光漸淡,散去,屋子裏,再不見雷家夫婦的影蹤。
秋風飒飒,又吹來幾片楓紅。
宋應天緩步來到冬冬身邊,慢慢坐下,陪着那孩子,看天色漸暗。
門廊邊,黑色的裙襬随風飄蕩着。
他擡眼,看見阿澪站在那兒。
她和我是一樣的。
那天深夜,她曾說過的話,悄悄浮上心頭。
這一刻,看着她,他忽然領悟,她也如冬冬一般,是神族的後代。
傳因其有神之血,遭妖咒以分食,擁不死之身。
《魔魅異聞錄》中,是這樣記載的,這些年,他在二師叔那兒幫着做事,幾番追查,方從那些妖、那些魔口中得知。
她擁有神之血,才遭妖魔下了诋咒,讓她長生不死、不老,方能讓衆妖魔足夠分食。那神之血,不是她搶來、偷來,是她從上一代承繼而來的,神族若與人通婚,其後裔不是每個都能長命,她不是生來就永生不死,她不死,是因為被詛咒了。
神之血,不是只有她有。
冬冬也有的。
當年芙蓉求他封印冬冬雙耳,有部分原因,便是為此。
聽不見龍族的呼喚,冬冬一生就只是普通人,與其當個長生不老的神,還不如做個踏實平凡的人,好好走完這一生就好。
這是雷風與芙蓉,此生最大的願望。
這一切,都為保她啊。
看着阿澪,他伸手,覆住冬冬的額面,遮住了她合着的雙眼。
「這一生,妳便做人,無憂到老,就好。」
這話,教阿澪的眼微黯。
若是當年,也有人這般為她……若有人這般為她……
他與她,隔着這一室,看着彼此的眼,異心卻同念。
下一剎,她撇開了眼。
眼前那身穿黑衣的女人,轉身走開了,她黑色的衣裙被風揚起,夕陽下,那抹黑,透着暗紅,剎那間,竟似潑灑在空中的血。
千年啊……
他覆着冬冬的眼,想着。
那是多久的時間?她又要繼續走多久,才會到盡頭呢?人生苦短,太苦太短。
他只希望,他能有足夠的時間啊。
天黑之後,白露來了。
「事情辦好了?」宋應天坐在冬冬身邊,問。
「嗯,事情辦好了。」白露跪坐在他身旁,垂眉斂目的說:「阿魅已将棺木備好,停棺在藥堂裏了。」
「辛苦妳了。」他再說。
「不辛苦。」白露說着,擡起了眼,看着那看來有些疲倦的少爺,和那沉睡不醒的冬冬,忍不住道:「少爺,要不,我來說吧。」
他擡眼,瞧着她,笑着道:「白露,妳得學着,別将事情都往自個兒身上攬啊。」
白露直視着眼前這男人,不知該說什麽。
宋應天把視線拉回冬冬身上,柔聲道:「之後,我不能為她再多做什麽,至少,這話就由我來說吧。」
輕輕的,他抹去了之前以茶水寫在冬冬額上的符文,她幽幽的轉醒過來,睜眼看見他,她還有些茫然。
「少爺……?」
他垂眼看着她,張嘴告訴她,那一個雖然善意卻會帶來痛苦的謊言。
冬冬睜大了眼,一時間不敢相信,然後悲恸上了她的眼,淚水跟着泉湧而出。
當她痛哭失聲,他伸手将那孩子擁入懷中,好聲安慰。
冬冬的哭聲,回蕩在夜空中,久久。
頓失至親的痛,充塞空氣中。
那一夜,白露陪着冬冬出了島,他親自送到了碼頭。
他與白露,本想讓冬冬在這兒再休息幾天的,可冬冬堅持要去看她爹,他早料到,便沒阻攔。
白露和蘇小魅早準備好了雷風的棺木,裏面還擱着以木頭和蜂蠟做的假人,他夫妻倆對這事駕輕就熟,要瞞過冬冬這小妮子,自是輕而易舉。
三嬸撐着竹篙,讓船沒入了白霧之中。
他在碼頭上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緩步走回老屋去。
老屋裏,很安靜,他走上門階,穿過廳室,來到天井門廊。
她那兒的房門,緊緊合着。
有那麽好一會兒,他想過去看看,可她是個倔強的女人。
他心知,非不到不得已,她不會輕易示弱于人。
即便是他,也一樣。
緩緩的,他舉步走回房裏,合上了自個兒的門。
夜很深,又黑又深。
他合衣躺下,腦海裏卻仍是黃昏時,她臉上的表情,和她那雙闇黑飽含苦痛的眼。
千年啊……
那麽多年來,他其實一直知道,清楚了解。
他是個人,就只是個人。
是人終有一死,将來總有一天,他也會死去。
和能夠做人的冬冬不同,在他死後,阿澪還會活上很久很久,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或許,又得走上另一個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