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

「起錨!上帆!」

随着那聲喝令,船身輕震,腳步聲由上方傳來。

阿澪一震,瞬間清醒過來,她聽着上頭的聲響,又靜靜躺了一會兒才起身下了床。

為防萬一妖魔襲擊,她早已習慣合衣而眠,倒是對于鞋襪沒那般計較,她其實沒那麽愛穿鞋套襪,但多年下來,她早已學會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不想被人發現她異于常人,就要同常人一般。

平日沒受傷便罷了,現下有傷未愈,自然是小心為上。

坐在床邊,她熟練的梳着長發,挽了髻,方套上鞋襪,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一道刺眼的朝陽從艙門口灑落。

她信步走上階梯,艙門外,陽光照亮船帆,一群雁鳥飛過青空,潮浪輕輕拍打着船身。

主帆在升起時,兜住了風,瞬間脹得飽滿,很快就将整艘船帶動了起來。

她轉頭看向高臺,果然在上頭看見掌握舵輪的,是那個姓楚的家夥。那男人如往常一般,穿着短打,赤着腳,十根腳趾穩穩的紮在木板上,一臉輕松愉快的迎風而立。

逆風呢,虧這家夥依然能兜風前進。

轉眼,她在這船上,也已待了數日。

這短短時日,她很快就發現,這艘船上為何僅僅就只有五名水手船工,卻敢航行在大運河上。

這縱貫南北的運河,雖然中間時有湖泊穿插其中,卻有更多地方是人工開鑿的河道,無法完全靠着順流而下的水力或風力前進,若遇到這情況,多要靠人力甚至岸上馬驢、纖夫拖船航行。

當然,船上每個人都武藝高強,樂樂更是怪力少女,阿布也不是簡單角色,那昆侖奴一人能當三人用,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這姓楚的家夥。

要不是她确定他就是個人,非妖非魔,她真會以為他能禦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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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是她見過最高明的船老大,他似乎總能知道風何時會來,總曉得該在何時轉帆,如何用船帆兜風前行。

若遇無風時,他有時幹脆就靠岸下錨,也不趕着往前去。

到昨日,也才剛離開樊良湖,來到洪澤湖而已。

既是搭便船的船客,她當然不好多說什麽,當初就是因身傷未愈,比起乘車雖較快速卻颠簸,她才選擇搭乘較安穩的貨船。

反正回到京城,她也得找個地方休養生息,雖然說,這北上船運因河道水位不同,可能要花上數十天或更久時間,但京城裏如今就是個龍潭虎穴,就是真入了京,她還真不知城裏哪兒能是個安生之地。

「林姑娘,早啊。」

看見她,掌舵的男人露齒一笑。

她回過神來,勉強點了點頭,維持基本的禮貌。

也不知為何,這家夥明明和那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卻總讓她想起那人。

她忍住想對他皺眉的沖動,走到船頭坐在堆棧在那兒的貨箱上。

那昆侖奴靈巧的替她送來了洗手的水盆和擦手巾,她眼也不眨的洗了手,再把手擦幹。他第一次這麽做時,她還愣了一下,但這镓夥顯然被訓練得很好。

見她擦幹了手,他方又替她送上一胡餅。

這船上的水手船工,除了這昆侖奴阿布、怪力丫頭樂樂、廚藝高明的胖子、青衣小白臉之外,還有一個獨眼男阿萬。

那叫阿萬的,她是第二天才見到他,大部分時候他都被當成跑腿,輕功極好,無論船上有人缺什麽,皆是派他上岸去買,那家夥雖然愛嘀咕,卻也總是會乖乖去跑腿。

上船之前,她其實只為找個地方待身子複原,倒沒真的細想這些人是運什麽商貨,後來才發現,這船上還真沒太多米糧、商貨,就是有,也就甲板上這幾箱而已。

這幾日,每當他們停船靠岸,總陸續有幾位胡商特地前來,她才在他們和人交易的言談之中意識到,原來這姓楚的家夥竟然是做珠寶生意的,也難怪船上水手個個武功高強,還養了昆侖奴,雖然穿得很随便,卻吃得極好。

他們看似尋常貨船,但這甲板上的米糧、貨箱也就只是做個樣子,真正的買賣,是那些他從海外運來的高價珠寶、香料。

沒去大市交易,八成是私貨,能讓胡商特地找來,顯然他的貨很不錯,做的看來也都是老客。

看着前方的湖光水色,阿澪一口一口的吃着那包着肉的胡餅。

湖面上,船帆點點。

除了商船也有漁船,大小船只散落在湖面,他駕船技術高明,船上水手和他配合得也很好,有時甚至不用他出聲,胖子、小白臉和阿布就知道要拉哪條繩,轉動哪塊帆。

不一會兒,船只就進入更寬闊的水面,行駛得萬般平穩。

吃完了餅,阿布又拿水盆布巾給她擦洗,她已見怪不怪。

比起待在狹隘的船艙裏,她更喜歡待在寬敞的甲板上,填飽了肚皮,她仍繼續坐着,吃着阿布給的葡萄。

水面上,波光潋濡,清風徐來,帶來遠方的荷花香。

她吃飽喝足,倚靠着貨箱,心思有些渙散,不覺間,竟好似又看見那人手拿着一朵含苞的長梗白荷杵在廊上,隔着一整個天井看着她。

見她看來,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朝她伸出了手。

什麽意思呢?

要她過去?她過去做啥?

她沒有動,他仍笑着,但收回了手,拿着那朵含苞的荷花,轉身走了。

心口莫名一抽,阿澪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個兒人在船上,那人也只是過往的浮光掠影。

剎那間,只覺得惱。

那一回,她沒理他,只轉開了視線。

她不懂那家夥在想什麽,他有時就是會做一些意喻不明的事。

她知,他要她讀他的心。

她偏就不要,就是不想。很多事,他也就這樣不說了。

可是,那些意喻不明的事,沒說出口的話,卻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浮上心頭,擾着她。總教她忍不住去想,若當時她過去了,若那時她張嘴問了,他會對她說什麽?會想同她做什麽?

那朵含苞的白荷,他後來拿去了哪?

她不曾在屋裏見過,卻又不想認輸開口問,更不想去讀他的心。

她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林姊姊、林姊姊——」

樂樂忽然沖到了她面前,教她吃了一驚,忍不住往後縮了一下。

那丫頭沒注意到,只咧開了嘴,沖着她露出開心的笑。

「岸上有草市啊!胖子說要去買菜補糧,順便吃東西,妳要不要一塊兒上去逛逛?」

她一怔,擡眼看去,才看到不知何時他們又将船靠了岸。

不是才方離岸?她剛開口要問,就發現地上影子已轉了向,原來方才她那一恍神,竟已過了大半天。

「林姊姊,咱們一起去_?好不好?我從來沒逛過草市呢。」

阿澪本想拒絕這雙眼發亮的丫頭,她不喜人多的地方,可她也不想繼續讓那人占據心思,再往岸上一瞧,那臨時聚集的草市,看來還挺熱鬧的,她也需要買一兩套替換的衣裳,便開口應允了那丫頭。

「好啊,我也得補些東西。」

樂樂一聽,開心得手舞足蹈的。

「老大老大,給我錢!」

那男人看也不看就拿了一沉重的錢袋給她,聽起來叮叮當當的。

樂樂拿了錢袋,就沖去抓起自個兒的一對寶貝流星錘,一個蹦跳就跳上了岸。

「喂!樂樂!妳這是去逛街還是去打劫啊?帶什麽流星錘?」小白臉跟在她身後,抽出她插在身後的雙錘,扔回船上。

阿布看也沒看,一手接住一個,擱回原來的位置。

「我怕人家打劫我啊!」樂樂沖着他怪叫,但也沒回來拿雙錘。

「妳不打劫別人就不錯了,還怕別人來劫妳?哪個不長眼的真的來劫,那就算他倒黴好了!」

「也是。」樂樂想想也對,就揣着手上的寶貝錢袋,對着仍在船上的人揮手。

「老大!胖子!林姊姊!阿萬!你們快一點啊!再慢人家都要散市啦!」胖子聞言,這才背起一個空竹簍,同阿萬一起走下棧板,那姓楚的本跟在後頭,見她要去,伸手讓她先行。

阿澪下了船,也沒趕着往前走,她注意到那昆侖奴收起了棧板,單獨留在了船上。

見她在看,楚騰笑着說:「總得要有人留守看着船。」

前頭樂樂沖得飛快,花蝴蝶似的,一下子跑進了草市裏,這個攤子晃晃,

那個攤子看看,瞧着什麽都新鮮,小白臉跟在她身後,雖沒那丫頭那般興奮,也是東張西望的。

倒是胖子和阿萬老神在在,像是早已司空見慣,直接朝賣菜,賣肉的攤子走去。

不知為了什麽,身旁這男人卻沒跟上,只走在她身旁。

這草市不算小,大概附近村鎮的人都來了,擺出的攤子一眼望去,一時竟也看不到盡頭。

小白臉停在一賣烤串的攤子前,買了羊肉串,還分了樂樂那丫頭吃。

「螃蟹!螃蟹!有螃蟹!牠們在吐泡泡耶!這樣口吐白沬,是要死掉了嗎?」

「別胡說八道!螃蟹就是會吐沫啦!螃蟹就是要新鮮才好吃,什麽死不死的,妳別觸人家楣頭!老板,不好意思啊!咱們家丫頭沒見識——」

「咦?這是什麽?是什麽?蛇嗎?怎麽長得這麽怪?還長胡須——」

「那是黃鳝,黃鳝啦!」

「滑溜溜的好惡——啊,怎麽一個長長的跑出來,牠是不是大便啦——」

賣黃鳝的老板臉一沉,小白臉好氣又好笑的趕緊拎着樂樂走開。

「什麽大便不大便的,妳嘴裏怎麽就吐不出象牙來啊?妳好歹也是一個姑娘家,不要随便把屎尿放嘴裏——」

樂樂根本沒空回他,她頭一轉又看見另一個讓她驚奇的東西。

「咦?這烏龜的頭為什麽長那麽怪?尖尖的!」「那是甲魚,很補的,妳真是少見多怪。」

小白臉話沒說完,樂樂已經發現另一盆活魚,萬般驚奇的道:「哇!這大叔木盆裏的魚是活的耶!為什麽要在裏頭放楊柳枝啊?」

「妳問我?我問誰?」

「你不是從小在船上長大嗎?我不問你問誰啊?」

「咱們船上不會這麽做啊!海上哪來楊柳啊!可能放了這樣翠翠綠綠的,襯着好看,賣相比較好吧——」

「我聽你胡說八道。」樂樂一臉不信,轉頭問賣魚的小哥:「這位小哥,你為何要在裏頭放楊柳枝啊?」

賣魚的小哥一愣,有些結巴的道:「呃……這……我、我爹從小就是這樣教我的,一定要放的,我也不知是為何……」

「啥?你也不知道啊?」樂樂一臉失望,一回頭看見她,立刻朝她沖了過來:「林姊姊、林姊姊,妳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阿澪沒想到她竟然來問她,一時不察,随口就回了。

「木盆裏的水不是活水,魚蝦活不久,放了楊柳枝葉,便能讓盆水裏的魚蝦活久一點,活魚價高,所以漁家方想到這方法維持漁貨的新鮮。」

樂樂恍然大悟,開心抓着她手又往前沖。

突然被這麽唐突的抓住了手,阿澪一怔,想抽手那丫頭手勁卻奇大,她抽不開只得被她拖着跑,所幸這丫頭心思單純,滿腦子都是這從來不曾看過的花花世界。

她看啥都開心,瞧啥都稀奇。

那滿心的歡欣與激動感染了她,沖散了這陣子心中的郁悶,一時也就沒急着抽手。

「林姊姊,這是啥?」

「火肉。」

「什麽是火肉啊?」

「用豬腿抹鹽,再風幹熏制的肉,能保存得更久。」

「那這是什麽?」

「蓮藕糕。」

那丫頭聞言吃了一驚,睜大了眼:「咦?我還以為蓮藕要到秋天才有啊!而且它看來不像有洞啊,蓮藕不是都要有洞的嗎?」

「這是為了保存更久,所以在去年秋天大量采收時,把蓮藕洗淨、絞碎成泥再水洗曬幹,之後便能刨成粉片收藏,就能在需要的時候,重新添水做成藕糕。」

「好厲害啊。」樂樂聽了,立刻回頭從錢袋裏掏出銅錢,和那賣藕糕的小販道:「老板,我要一個,不對,兩個,不對不對,來七個好了!啊,還是幹脆來一打吧!」

小販樂呵呵的忙将蓮藕糕切塊用竹葉包起送上。

樂樂回頭就把一塊蓮藕糕給了她,「林姊姊,快來吃一塊蓮藕糕!老大,你也一塊!」

說着,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那丫頭就跑去找胖子和阿萬分藕糕了。

阿澪抓着那用竹葉包住的蓮藕糕,有些微愣,就聽一旁男人道。

「這丫頭從小住在較偏荒的地區,沒吃過這東西呢,讓林姑娘見笑了。」阿澪回神,這才發現那姓楚的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邊,替她擋去了往來的路人。

他打開竹葉,一口咬下蓮藕糕,笑道:「和了蜜,加了蓮子的呢,挺好吃的。」

她打開自己的,果然看見這藕糕其中有一白泥夾層,她慢條斯理的也咬了一口,藕香與蓮子香一塊兒在口中散開,真的是挺不錯的。

楚騰邊走邊吃,往前走去。

她沒這邊走邊吃的習慣,可這人散發出一種泰然自若的氣勢,教經過他的人總不自覺會閃避讓開,拿來當人牆是挺好用的,所以她也就舉步跟了上去。

「說起來,樂樂這丫頭是第一次到江南來,才瞧着什麽都新鮮。」

「瞧什麽都新鮮也沒什麽不好。」她垂眼看着自個兒方才被那丫頭抓住的手,還能感覺到那像是放煙花一般,五彩缤紛的開心呢。「人們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瞧着新鮮,能笑得開心,便是一種福氣。」

這話讓他一愣,晶亮黑眸閃了一閃,勾起了嘴角,接了一句:「知足方能常樂,是嗎?」

她一怔,擡眼瞧他,只見那男人笑看着滿市集飛奔的丫頭,道:「那是她娘對她的期許呢,所以方替她取名叫樂樂,盼她一生安樂。」

一生安樂?作夢吧。

阿澪聞言,一扯嘴角,到嘴的譏諷幾要出口,可她唇微掀,那丫頭就樂呵呵的沖了回來,一張臉笑得是那般開心,那喜樂就是她沒觸碰到這丫頭,都能感覺得到。

也不知為何,那嘲弄譏諷,只含在嘴中,沒吐出口。

「林姊,妳快吃這菱角酥,裹粉現炸的,好好吃哪!」樂樂塞了一包油紙到她手裏,還不忘道:「小心燙口!」

說着,那丫頭一溜煙的又跑走了。

看着手上吃到一半的蓮藕糕,和莫名又多了一包的菱角酥,她都不知為何會變這樣。

「這丫頭,錢和我讨,買了好料卻給了妳啊。」身旁的男人早吃完了藕糕,小心眼的咕哝着。

阿澪無言看他,就見這家夥兩眼直盯着她手裏那油紙包裏的菱角酥,一臉的饞相,她幹脆将整包給了他。

他也沒和她客氣,她要給,他立刻就整包接了過去,伸手拿起上頭擱着的竹簽,插了兩顆菱角酥入口,吃得雙眼瞇瞇、津津有味的。

「這個好,外酥內軟,香甜好吃。」說着,也插了一顆給她,「妳試試,這就是要趁熱吃呢。」

她沒多想,張嘴便咬了那送到嘴邊的菱角酥,這菱角酥确實好吃,也燙口,不甜不膩,讓人吃了還想再吃一口。

「好吃吧?看來這丫頭很有口福呢。」

他又插了一顆菱角酥給她,她張嘴咬下,嚼了幾口才覺好像哪兒不對,整個人微微一僵。

等等,這家夥是在喂她吃東西嗎?

她擡眼,卻見他沒看她,只笑看着前方市集,一邊把菱角酥往他自個兒嘴裏送,像是沒注意到自己方才做了什麽。

他也喂得太順手了吧?

要不是嘴裏還有菱角酥,她都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起了幻覺。

他喂得順手也就算了,可她怎就這般張嘴吃了?

一股奇異的熟悉感浮上心頭,阿澪直瞪着他看,這人卻在這時,大步走向前去,撈起一盒攤子上擺放的藥包。

「喲,還以為我看錯,沒想到這兒也有人在賣應天堂的藥呢。」

聽見這話,她一怔。

杵在隔壁攤的小白臉一聽,也好奇的晃了過來,湊上前看:「應天堂?就是那潇湘公子家裏開的藥鋪子吧?淮陰這兒也有賣?隔得千山萬裏遠的,該不會是假的吧?」

賣藥的小販一聽,立刻揚聲道:「大爺!咱家賣的可是真貨!真材實料,童叟無欺的!這一批,還是這兩日咱爺倆才親自從揚州鳳凰樓批來,快馬加鞭送到的呢!」

小販的兒子忙跟着嚷:「是啊是啊!這藥包上有應天堂打印!假不了的!瞧,咱們藥瓶底這兒,還燒有鳳凰窯作!就連這紙,也是洞庭那兒的紙坊特別為應天堂制的藥紙!哪可能有假!」

小販頻頻點頭,加碼再道:「更別提啊,咱爺倆去批貨那日還親眼瞅着,神劍山莊的何大小姐,同清風堂的落霞仙子,為了那潇湘公子鬥琴呢。」

「什麽?什麽?什麽鬥琴啊?」樂樂耳尖,一聽到這,瞬間飛奔過來,雙眼晶亮、興沖沖的問:「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欸,妳不曉得,神劍山莊的何大小姐,在四海樓開了桌要宴請潇湘公

子,哪知道清風堂的落霞仙子也在同一天在四海樓擺桌,要宴請的也是潇湘公子。公子兩邊不能得罪,哪一間廂房都沒去,就幹脆落坐在大廳,當日改為他宴請衆人,兩位小姐不甘示弱,也不知誰先,竟彈琴拚起場來。」

小販知道這能引人注意,揚聲嚷着,果不其然,周圍的人開始攏聚過來。他拿出一早準備好的高椅,坐了上去,一拍腿腳,開始說起親身經歷來。

「話說,那一日,四海樓是擠得水洩不通!坐那二樓東廂的落霞仙子琴藝高明,坐那二樓西廂的神劍山莊何大小姐也自幼同名師習過琴藝,本以為就是彈琴合奏,還能怎麽着?誰知道,到得了後來,也不知哪位開始在琴音中加了內勁!」

小販兒子趁這時,替老爹倒了一杯茶,讓爹喘口氣,喝杯水,也讓更多人有機會停下腳步圍觀。

「這內勁是什麽呢?便是氣功的一種,練得好的能隔山打牛,練得不好的那也是能強身健體,要是像落霞仙子、何大小姐一般,出生自武林世家,自小習武,師從高手大師,那便是能以琴音傷人于無形啊!」

小販說得口沫橫飛,一一拍腿腳,還嘆了口氣道:「欸,雖然小的我是看不懂,也是後來聽人說的,可當下只見先是何大小姐桌上的杯碗破了,跟着落霞仙子身後牆上的畫砰地掉了下來,就聽那琴聲雖然當當當淨淨淨十分好聽,卻震得小人我胸口發疼,雙耳發痛,真是受不住,還差點吐了,廳內大夥兒一陣的頭暈目眩。那潇湘公子見了,方取簫吹了一曲出手阻止了她倆。那簫聲一出啊,小的亂跳的心口頓時好了些。」

「哇!這麽厲害啊!」樂樂聽了,忙追問:「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那神劍山莊的何大小姐就暈了過去,差點從臺子上掉了下來,潇湘公子一個箭步飛身上前,頓時接住了何大小姐,清風堂的落霞仙子一看,一口氣沒憋住,當下一口血就吐了出來呢!我眼尖,那時便瞅見,那何大小姐是裝暈的,她還笑呢,落霞仙子八成也是瞅見了,才氣得吐血!」

「唉呀!這何大小姐好重的心機啊!」樂樂睜大了眼,吃驚的說。

「就是啊!」賣藥小販三拍腿腳,揚手再道:「不過哪,潇湘公子可是有長眼的,他當下雖去接住了何大小姐,轉手就把她交給了神劍山莊的人,瞅也沒瞅她一眼,只派人回鳳凰樓拿藥,立刻就替在場被琴音震得氣血翻騰的咱們把脈順氣,小的胸口被那潇湘公子一順,頓時就暖了,心也不亂跳了,再喝了潇湘公子讓人取來的湯藥,嘿,那還真是立馬覺得精氣神十足啊!」

賣藥小販一拍胸膛,比了個大拇指,反手再比了個三,強調道:「潇湘公子祖上三代開醫館,一門四大夫!應天堂醫術高明,那是洞庭那兒人人皆知啊!大俠公子他一把我脈,就知小的我先前就中了熱暑,特地讓人給了我這應天順氣丸,我老蕭就是個賣藥郎,一吃就知道這是好東西,轉身便去大市鳳凰樓的藥鋪批貨回來,就是為了要造福咱們鄉親父老。我平常趕車,總是過午就累,可這幾日趕車回來,到晚上都還精神奕奕呢!」

說到這,小販雙手朝攤上的藥包一擺,嚷道:「來來來,這應天堂的應天順氣丸,可遇不可求的!夏日熱暑,身疲乏困,不服水土,一帖見效!應天堂藥包裏還有服用解說,附藥方的!吃完了還可以自個兒去藥鋪子配藥!實在是佛心來着、佛心來着!要買要快!要買要快!賣完就沒啦!」

霎時間,人人都擠上前,掏錢買藥,就生怕自個兒慢了一慢,會搶不到。

「喂喂!啊啊啊!等等!等一下啦!」本來就在第一排的樂樂被人群擠歪了臉,一下子被人擠到了外頭。

賣藥小販和兒子忙賣藥,攤上藥包、藥罐,眨眼就被人搶購一空。

樂樂這回還真是開了眼界,她還真沒見過生意這麽好的藥攤哪。

賣藥小販笑得樂呵呵的,到這時才看見不知何時已挪站在一旁的楚騰手上尚有一包藥,開心的直問:「大爺,你這藥,可要買不?不要的話,一旁還有人等着哪。」

楚騰一笑,還沒說話,樂樂已火速沖回攤子前,掏錢付賬。

「要買!要買!咱們要買!」樂樂邊說邊付錢,還忙着追問:「老板!老板!你還沒說啊!後來那吐血的落霞仙子呢?她怎啦?潇湘公子選了誰啊?」

她這一問,倒也讓本來要做鳥獸散的大夥兒好奇了起來,紛紛停下腳步。那賣藥小販聽了,張嘴就笑着道:「啊,我還真忘了,結果那落霞仙子內傷吐血,因禍得福,我離開那日,她被請到鳳凰樓作客養傷了,至于潇湘公子

最後是不是選了她,那就還不一定了。」

「怎麽說呢?不都住進鳳凰樓了?」一位剛買了藥的書生好奇問。

賣藥小販哈哈一笑,道:「因為在鳳凰樓作客的不只清風堂的落霞仙子啊,尚有大食國來的富商千金,蜀中唐門唐大俠的二閨女,更有人言,聽說連和鳳凰樓主夫人交好的四海航運蕭家小小姐都天天往那兒跑,我瞧着,這事還沒完,改明兒個咱爺倆再去進貨,若有最新消息,定回來給大夥兒報上!」

樂樂聽了,這才甘願,一臉惋惜的轉過身來,道:「唉,早知會這麽精采,當初真該留在揚州瞧瞧才是。」

「沒想到這潇湘公子這麽受歡迎。」楚騰噙着笑說。

「就是啊。」小白臉晃了過來,嘻皮笑臉的道:「那麽多姑娘喜歡他,還挑啥?要我就幹脆全部娶回家,三妻四妾的,好不快活!」

這話,教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阿澪,終于忍不住冷冷吐了一句。

「三妻四妾?那也要他有那福氣。」

「也是啊。」楚騰瞅她冷臉一眼,笑着說:「聽說那家夥年紀也不小了,哪堪得住那麽多妻妾日夜折騰,真是光用想的就累,若要娶妻,一個就好,才不會太早精盡人亡。」

「什麽是金禁人王啊?是哪裏的大王嗎?」

樂樂睜大了眼,好奇開口詢問。

這一句,讓大夥兒一怔,低頭垂眼才發現,這丫頭還在這,竟沒跑開去看別的攤子。

一時間,沉默的尴尬降臨。

「咳嗯,就是……那不是什麽大王啦!」小白臉幹咳兩聲,眼珠子一轉,忙道:「是金子的金,逃亡的亡!就是說人要是娶太多老婆生太多小孩,很容易養不起,有再多的金子也很快就會花光,老婆就會跑光光的意思,所以才叫金盡人亡。」

「喔,對喔,真的耶!我都沒想到!」樂樂恍然大悟,一拍拳頭,道:「難怪我爹也老說娶我娘一個就好!原來是怕養不起啊!」

這話讓小白臉差點噴笑出聲,楚騰更是一想到樂樂她爹那冷酷的硬臉,就壓不住嘴邊笑意。

幸好那丫頭得到了答案便沒再追究,開開心心的又跑去逛草市去了。

小白臉見了,方松了口氣,道:「說起來,早知咱們在揚州時,也去批些應天堂的藥來賣才是。不過老大,這藥到底真的假的?」

「不知道。」楚騰翻轉着藥包,聳了聳肩,把藥包遞給了一旁的阿瀑,問:「林姑娘行走江湖,對這應天堂可熟悉?」

她看也不看,也不伸手接,只冷聲丢下一句。

「不熟。」

說着,就徑自往前走了。

瞧着她僵硬惱怒的背影,楚騰笑了笑,跟了上去。

「話說回來,應天堂賣藥還附上藥方,确實是佛心來着。」

小白臉走在一旁,也說:「是啊,我聽說早些年溫州、括州發大水時,沖走了幾千戶,那潇湘公子還親自去那兒替人義診,就連他爹娘都一塊兒去了,這人長得帥,心地好,能文能武的,一家子菩薩心腸,後頭還有鳳凰樓撐腰,也難怪那麽多姑娘心儀那潇湘公子,就不知他是屬意于誰?」

她一聲不吭,頭也不回,就一個勁兒的往前走。

楚騰跟在她身後,噙着笑再道。

「富家千金挺不錯,娶了一輩子吃喝不盡,但感覺找個江湖俠女也挺好,夫妻倆一塊兒走遍天下、行俠仗義,當對神仙俠侶,也是挺逍遙的。」

她越聽越不是滋味,腳下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他跟在後頭,一步沒落,搖頭晃腦的道:「再不,迎個小家碧玉,一塊兒在家耕讀織布,過過小日子,那也挺好。哪,林姑娘,妳—」

她猛地停下腳步,回頭怒斥:「那家夥愛娶誰娶誰!關我屁事!」

他眨眨眼,一臉無辜的伸出手指,指着前方道:「欸,不是,我只是想問妳,想不想吃豆腐腦啊?前面那攤上回我來有吃過,還挺好吃的呢。」

她一僵,轉頭果真看見一攤賣豆腐腦的小攤子,非但胖子、阿萬在那兒,就連樂樂也早叫了一碗坐在那兒大快朵頤了,正對這兒招手呢。

「話說回來,那什麽公子的,年紀不小了吧?怎會拖到現在還沒娶妻?」

身後男人又冒一句,她火又上心,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小白臉嘻嘻哈哈的笑着晃過去,道:「欸,說不定那家夥是身有隐疾,太虛了,小兄弟站不起來,才拖着沒娶,再不就有斷袖之癖——」

她一怔,就見他從身旁走過,笑着道:「那家夥若有斷袖之癖,咱們就立刻回轉揚州好了。」

「為啥?」小白臉好奇回頭問。

楚騰拍拍他白淨的小臉,笑說:「欸,好讓你也有機會去給那大俠公子看一看啊,說不得人家誰都沒看上,就看上了你這張小白臉,那咱們以後可就能跟着吃香喝辣了!」

聽到這話,阿萬一口豆腐腦全噴了出來,胖子更是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的。

「好啊,好啊,這個好!」

「咳咳咳……」阿萬還在咳,卻是邊咳邊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一邊說:「我也覺……咳咳哈哈……定風你行啊……咳咳咳……哈哈哈……你若讓那家夥選……他定會一眼看上你……哈哈哈咳咳咳……」

青衣小白臉聞言,一張俊臉白一陣、青一陣,全身雞皮疙瘩冒出來,抖了一下。

「我越想就越覺這主意不錯,就是他喜歡女的,我看你穿上女裝也能擋一擋的。」楚騰一拍他肩頭,笑着說:「一會兒咱們就回揚州去啊!」

「老大!我錯了,拜托不要!」小白臉哀號出聲:「咱們還是上京吧?」

楚騰不理他,徑自上前和賣豆腐腦的小販又叫了三碗豆腐腦,回頭順手就拿了一碗給她。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手。

青衣小白臉還再哀號,胖子起身讓了位子給她,阿萬替她拿了只調羹,樂樂擠到了她身邊,還不忘同那青衣小白臉道。

「阿風,你若穿了女裝,我也可以叫你姊姊喔。」

「免了,免了,我的姑奶奶妳饒了我吧——」

身旁幾人笑笑鬧鬧的,她坐着吃了一口,那豆腐腦白白嫩嫩的,入口即化,雖然也好吃,卻沒冬冬做的那般香甜濃郁,就是少了點什麽。

可惜就是少了點桂花蜜啊。

聽聞這句低語,她再一怔,轉頭擡眼,只見楚騰不知何時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你說什麽?」她脫口就問。

「嗯?」他轉頭看她,揚起濃眉:「我有說什麽嗎?我沒說話啊。」

難道是她聽錯?還是——

瞪着眼前男人,她心頭一跳,端碗的手一緊,差點反手想抓他,窺看這男人的心。

可她還沒動,他已笑着起身道:「欸,差點忘了給阿布帶飯了,我去幫他買飯。看這天色,可能快下雨了,你們幾個要買啥買啥,別拖拖拉拉的,半個時辰後,咱們就開船啦。」

說着,他付了幾文銅錢給小販,就晃去另一攤買飯去了。

「下雨?天上都沒幾朵雲呢,怎麽可能會下雨?」樂樂擡眼傻傻的問。

「老大說會下雨,那就是會下雨,他鼻子很靈的。」小白臉邊吃自個兒碗裏的豆腐腦,邊道:「妳不是要買鞋嗎?再過去幾攤就是,妳吃完快點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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