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
詢問他,見眼前的男人忙得不可開交,她看了那緊張又焦急的生徒一眼,那生徒剛巧在這時朝她看來,同她對上了眼。
阿澪本想撇開眼,那生徒卻看不懂臉色,對她露出求救的眼神。
「怎麽了?」還沒想,話已脫口。
生徒聞言,瞬間把手上的藥單遞到她眼前來,指着在天井那兒等抓藥的病人,緊張的說:「方才那大哥不小心打翻了茶水,糊了藥單上的字,我看不清下頭最後這一味藥是啥。」
天井那兒的人,就是方才讓他推骨順筋的家夥,她看了一眼藥單,上頭的藥材多是疏筋活血用的,還有一味乳香,最後那一味字糊了,可她一看便知少了那樣,直接就同這生徒說了。
「乳香活血、沒藥散血,皆能消腫止痛生肌,兼而用之,互補互成,下面這味缺的,便是沒藥。」
「那劑量要抓多少?」生徒一聽,忙再問。
「同乳香一樣便成。」
這話,可不是她說的。
阿澪回頭,只見那男人不知何時已回身,笑盈盈的瞅着她與那生徒。
聞言,那生徒松了口氣,這方匆匆跑回去抓藥。
阿澪瞅着他,只覺莫名的熱氣上臉,故意冷着臉開口。
「乳香、沒藥都不便宜,你開義診已不取分文,這麽價高的藥,你還真用得下去。」
他聞言,噙着笑說:「藥錢是銀光出的,藥材是楚騰運來的,我就出個人而已,怎用不下去?」
她傻眼看着他,一時無言。
就在這時,前方一陣騷動,阿澪擡眼看去,只見好幾名頭破血流的病患,被人擡着進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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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
聽見大門那兒傳來的喧鬧,宋應天回身轉頭,就見其中一位被擔架擡進門的家夥,滿頭滿臉的血,非但雙手彎曲成不對的角度,手臂上還插滿木屑和木片,左上臂有個長約三寸的撕裂傷,還不斷冒着鮮血。
他一見,立刻迎上前去。
「港口那兒的倉庫不知怎突然塌了,好幾個人被高處掉下來的貨箱和屋瓦木梁給砸了。」
這擡人進來的話聲方落,那倒黴的碼頭工在這時突然口吐白沫,開始抽搐。
他立馬在這工人染血的腦袋大穴上插了一針,暫時止住了他的抽搐,可其他傷員接二連三的被擡了進來,現場瞬間混亂了起來,一時間哀鳴處處。
「傷重不能走的先擡過來,小林、大陳先替大量出血的人止血,阿萬、定風你倆先去現場看看——」他一邊指示,一邊伸手去替這傷員慘遭撕裂的左手止血,誰知他這兒還沒穩下來,一旁的年輕大夫因為沒經驗,竟莽撞的将一大片插在這工人右手上的破木片給拔了下來。
「別——」
他試圖阻止,但還是慢了一慢,鮮紅的血噴濺而出,噴得那年輕大夫一頭一臉,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見狀,他飛快伸手,卻見一白皙的小手,比他快上一步,已精準的壓在那手臂上的止血點,教那原本不斷噴湧而出的鮮血停了一停。
他擡眼,只見阿澪不知何時已在身前,就在病人那一側,她拉下了自身腰帶,張嘴咬住其中一頭,動作快速的以牙嘴和單手就把那腰帶給綁到了噴血的傷口上方,完全止住了出血,然後一個動作,她便将那扭曲脫臼的手骨給接了回去,這方松了嘴和手。
察覺到他的視線,她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還杵着做啥?做你該做的事。」
他一挑眉,沒多說,只拿起生徒匆匆遞來的醫藥箱,迅速的以藥酒清理這人手上那可怕的撕裂傷,再拿針線替這碼頭工的左右雙手縫合。
她轉身走開,卻沒走得太遠,他能看見她面無表情的幫着那些陸續被送進來的傷員。
她把傷重的人先做簡單的處置,再往他這兒送,傷得較輕的人,就分交給其他大夫。
他注意到,非不到必要,她絕不輕易觸碰那些傷者和病患。
他知她能清楚感受到他們的痛楚。
可她還是留下來了,沒有走。
他教自己專注在手邊的傷者身上,但時不時的,他便能聽見她清冷的聲,指示那些年輕的大夫與生徒,去做他們該做的事。
每回擡眼,他都能看見她在附近,就在身邊。
或許因為她早已習慣面對這樣的混亂,也擅于指使他人。
在人們還如無頭蒼蠅那般瞎忙時,她那處變不驚的态度,教人不由自主的就遵從了她的指示,到後來,就連客棧裏的掌櫃和夥計,都不自覺聽她使喚。
待情況稍穩之後,她将傷員與病患分開兩邊,教客棧夥計在中間以屏風隔開,不會一進門就看到滿地的鮮血,不要病還沒看着,就先吓去了半條命。
她讓年輕大夫繼續在屛風隔開的廳室前方為輕症者把脈問診,重症傷員才往後頭他這兒送來,還讓生徒安撫緊張的傷員與病患,更讓跑堂的為大家送茶水甜點。
他穩住狀況的重症者,她就繼續讓人往天井後的大通鋪裏安置,還教一樣通曉醫術的阿布去看顧着,讓他們能安心休息。
等他終于能喘口氣時,這女人已把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兩名夥計正在她的指示下,利落的跪在地上擦洗滿地血跡。
一跑堂的氣喘籲籲的捧着一大疊紗布跑進來,「阿澪姑娘,這是妳要的紗布。」
「送到後頭大通鋪裏給阿布,告訴他,這是給他換藥時用的。」
「知道了。」
「阿澪姑娘,澡豆和鬃刷來了。」
「小王和小周,沾點水打出泡沫刷洗地板,順便把那些沾了血的抹布和衣物集中到後頭,晚點兒一塊燒了。」
「好的。」
「你倆記得這沾了血污的鬃刷用完之後,別舍不得還留着用,之後一塊兒拿去燒了,完事後記得到後院把自己洗幹淨,這衣也不要了,同你掌櫃的領一套新衣。」
「知道,咱倆定會記得。」跪在地上的小王和小周,接過澡豆和鬃刷,異口同聲的點頭。
「陳掌櫃,原本住通鋪的客人,你都安排好了嗎?」
「我已退了銀兩,安排他們住到其他客棧了。」陳掌櫃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邊,「藥材的部分,應是足夠支應。幾位夥計也已前去通知傷者家屬,不過有些人是外地來的工,方才老周也已去港口詢問工頭,要他來認一認。雖然大多任務人多不識字,但工頭應知他們出身來處。就是無親無故的,咱們也會想辦法安置的。」
她聽了,微一颔首,淡淡道:「麻煩陳掌櫃了。」陳掌櫃一聽,忙搖手道:「不麻煩、不麻煩,倒是勞煩少夫人您費心了,方才那血一噴,濺得到處都是,老朽還真吓得亂了方寸,一時無措,多虧少夫人出手相助。」
這稱謂,教她一怔,停步回首,張嘴欲言,卻在看見他時,又止。
他瞅着她,忍不住笑。
她黑眸裏閃過一抹窘與惱,粉唇又張,「我不——」
可那被吓得不輕的掌櫃卻根本沒給她機會開口,只叨叨絮絮的感嘆道:「這回幸好應天少爺同少夫人您在這兒,要不老朽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咱們這兒天氣炎熱,北方來的大夫,沒幾個能熬得住這日頭,就是有銀兩賺,也總待不久,多虧少爺有心,開了這義診,還讓有心想學醫的人到洞庭應天堂去當生徒,更時不時親自來指導咱們這兒年輕的大夫與生徒,實在是造福咱們廣府這兒的鄉親父老啊。還有那白露姑娘,啊不,該是蘇夫人,咱們實在非常感謝蘇夫人,那麽多年來,一直對咱們關照有加,年年都讓人送制好的丸丹散藥過來,真的是助咱們甚多、甚多——」
眼看這陳掌櫃喋喋不休的,還打算繼續說下去,她一時竟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還忍不住朝他看來,對着他擰眉,使着眼色。
他見了,這方舉步上前,微笑開口。
「陳掌櫃,近午了,大夥兒忙了一早上,怕都餓了,不知能不能先備些飯食,讓幾位兄弟夥計,輪流去填填肚子?」
「啊,瞧我這老胡塗,少爺說得是,我這就去要蔚子做些出來。」
陳掌櫃回神,一拍額角,立刻轉身匆匆往後頭廚房走去。
那老頭一走,阿澪方松了口氣,卻見他來到眼前,沖着她直笑。
「笑什麽笑?」她臉一紅,微惱的說。
「沒,」他噙着笑,說:「就是覺得,妳心真軟。」
她傻眼,臉更紅,瞪着他輕斥:「胡說什麽?」
他聞言,只笑着解下了自個兒身上的腰帶,為她系上。
阿澪一愣,沒料到他會這麽做,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早忘了自個兒方才把腰帶拿來替人止血了。
「多虧有妳。」他垂眼看着她,黑眸帶笑,柔聲道:「要不我還真忙不過來。」
一時間,只覺耳熱身也熱。
「我就只是……這些人太吵了,我就是回房也不得安寧,所以才多事這一回!」她試圖板着臉說話,卻清楚此刻自己的臉面定是紅到發燙,不禁又狠狠再補一句:「你可別以為還有下次!」
「知道了。」他噙着笑擡手,輕輕抹去她臉上沾到的血跡。
話是這麽說,他眼裏、嘴角都仍帶笑,不知怎,他這模樣,卻更讓她心頭發緊。
「我絕不會同你這般,自找苦吃,沒事找事!」
「欸。」他輕輕應着,笑着牽握住她的手,往前走去,「不過事無絕對,人生有苦有甜,苦過這回,甘甜自來啊。」
她對這話嗤之以鼻,卻任由他握着手。
他聞聲輕笑,只牽握着她,一路走上昨日剛來時,大夥兒吃飯的那間廂房。
「說到吃,我還真是餓了。」他說着,推開了門,牽着她走了進去,「不知今日吃什麽呢?」
廂房裏,圓桌上早已擺滿了各式菜肴,一旁還有淨手的水盆和布巾。
阿澪一見,愣了一愣,簡直不知該說啥,顯然這悅來客棧的人,就是再忙再累,遇到再混亂的事,都不會忘記要替他準備好吃食。
她都不知他們哪來的空閑搞出這一桌,可身旁的男人已經洗了手,掀開了中間的鍋蓋。
「太好了,是海鮮粥呢。」他笑盈盈的拿起湯勺,替她添了碗粥,道:「廣府這兒的海鮮粥鮮美可口,自成一絕,這粳米都是先用幹貝香菇慢火熬到開花之後,起鍋前才把魚片鮮蝦擱下去稍煮片刻即起鍋,是以肉嫩味美,不柴不老,既保留了海之鮮,又與米粥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妳定要嘗嘗。」
他那鍋蓋一掀,一股鮮美的香味就撲鼻而來,引得她饑腸辘辘,這才想起自己今日至今尚未進食。
她用淨水盆裏的水洗了手,拿布擦幹。
他拿起桌邊的小調羹,舀了一小口,将其吹涼,方把那海鮮粥送到她嘴邊。
因為早餓了,她就沒再多說,張嘴便吃。
那海鮮粥确實味美,魚片鮮甜,粳米更是軟滑。
「好吃吧?」他笑看着她。
她沒回,只伸手接過了碗與調羹,徑自吃了起來。
他笑着為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她身旁邊吃着邊道:「廣府這兒天熱,常教人熱到沒有食欲,我當年初來乍到,也不太适應,沒啥胃口,但粳米熬到開花之後,腸胃就較易消化吸收,吃碗熱湯熱粥,出了一身汗,反倒涼快些,也是這兒在地鄉親代代相傳的智慧呢。」
這海鮮粥真的美味,熬粥的大廚細心的連蝦子的沙腸都在剝殼時先挑掉了,所以丁點雜味都沒有,廚藝真是挺好的。
睡眼惺忪的樂樂,在這時打着呵欠,走了進來。
「好香啊,有啥可以吃嗎?」
她話方說完,阿萬和小白臉也滿身木屑、沙塵的跟着走了進來。
「不會吧?樂樂,妳睡到現在才起來嗎?」
「你倆怎這模樣?」樂樂傻眼,直問:「發生了什麽事嗎?」
「港口有座倉庫年久失修倒了。」小白臉拍着身上的灰塵,邊指着港口的方向說:「壓傷好多人,咱們忙一早上了。」
「真的假的?」樂樂一聽,整個人清醒過來,匆匆就跑到窗邊查看。
宋應天沒理那丫頭,只瞧着他倆,問:「現場還有傷員嗎?」
「沒了,該送來的都送來了。」阿萬拿起布巾擦完臉,扔給同樣搞得滿身髒污的小白臉,這才一屁股坐下,替自己舀了一碗粥,道:「其他都是輕傷,這回沒死人真的是運氣好,那倉庫木梁大多都被蟲子蛀空了,所以才會整棟倒下來。」
「被蟲子蛀空?」樂樂在窗邊看不出什麽,好奇的又晃回來,「之前都沒人發現嗎?」
「沒。」小白臉搖搖頭:「就是沒才會這般,本來照理說,守倉庫的工人應該要定期查看才是,不過聽說到上月時,都還沒這情況呢。但上月下了大雨,有人說曾看見蟲子在燈下聚集,大概就是那時跑進去的吧。」
「可那也才上月吧?蟲子這麽快就能把一整棟的梁柱蛀空嗎?」樂樂驚訝的再問:「我還以為能拿來當梁的木頭都很結實呢。」
「也有不結實的啊。」小白臉嘻皮笑睑的邊吃邊說:「又不是每個人都有錢買上好的木頭來做梁的,也有偷工減料的。」
阿萬聽了,只挑了下眉,他沒多說什麽,只朝宋應天看了一眼,再朝靜靜在吃海鮮粥的阿澪瞥了一眼。
宋應天見了,瞬間意會。
看來,這之中,還有別的原因在。
他挑了下左眉,以眼神示意阿萬別多提。
阿萬心領神會,就吃他的海鮮粥,一邊和樂樂、定風打哈哈。
「話說回來,胖子和阿布呢?」樂樂察覺人少了,忍不住東張西望的問:「還有蘇裏亞,怎不見人啊?」
「阿布在通鋪那兒照顧傷員,他讓我先來吃,一會兒去替他。」小白臉說着,指指樓下,道:「胖子煮了豬肝菜肉粥,正在大街上使喚蘇裏亞幫他派粥呢,我看那胖子八成邊煮邊吃,早吃飽啦。」
幾個人說說笑笑的吃喝一陣,之後才又各自下樓去幫忙。
樓下等着看義診的人還在大排長龍呢。
阿萬下了樓後,本想找機會同那宋家少爺聊聊方才所見,卻見阿澪坐在那男人身邊幫忙寫着藥單。
他在一旁看着,沒上前打擾。
頂上的天窗灑落天光,映照在那一對金男玉女身上,周遭的人們圍繞着他倆來來去去的。
那巫女有一張冷若冰霜的容顏,可每當她看向宋家的少爺,冰冷的黑眸就會變得柔軟起來,臉也沒那麽冷了。
就是如此,也沒幾個人敢同她多說幾句話。
每個上前來看病的人,全都有志一同的對着那笑容可掏的宋應天,但還是有不少人忍不住會偷瞄她。
南方這兒不是沒有漂亮的姑娘,但像她這般膚如凝脂、美若天仙的還真不多見,更別提宋家少爺對她那呵護備至的模樣了。
果然不多時,阿萬就開始聽見,有人說晌午時聽見陳掌櫃喊她少夫人。
流言如風,他看這日沒過完,人人都會當她是宋應天的媳婦了。
說起來,這也是那男人當初的打算。
比起孤身一人,身為宋家的媳婦,她更不易被那些有心的妖魔察覺。就是被察覺了,那也無妨。
跟在鳳凰樓主身邊這麽多年,他也不是白跟的。
這一年下來,他很快就發現,宋家的少爺是個真正的狠角色。
真的狠啊。
他以前不是沒同宋應天一起共事過,可直到這一年,他才真的曉得,這男人可以多恐怖,心思能有多缜密吓人,也難怪老爺這般放任他同這千年巫女在一起雲游四海。
說雲游,還真是好聽了啊。
瞧着那男人斯文的身影,他扯着嘴角苦笑,幹脆轉身先到後頭去幫阿布,他要是運氣好,說不得還能混個被鋪來小睡一會兒,捕補眠。
反正按往例,這家夥遲早也是會來找他的。
今兒個晚上,他八成也是沒覺好睡,此刻自是有閑當睡直須睡啊。
天快黑時,阿萬被人搖醒過來。
他睡眼惺忪的睜開眼,只看見宋應天那張帥到沒天理的臉。
那男人瞅着他,問:「什麽情況?」
阿萬爬坐起身,搔抓着一頭亂發,打着呵欠道:「倉庫業主是一波斯胡商,我沒見着人,不過他手下管事都有問題,一見我和定風就跑了,他們搞垮那倉庫,只是聲東擊西,想趁亂混進客棧裏,八成是聽說了阿澪的事。」
他說着,扯了下嘴角,道:「不過那些想混水摸魚偷溜進來的,還沒進門就讓胖子和蘇裏亞暗中收拾了,我回來時上上下下巡過一遍,沒見到其他有問題的。」
宋應天眼眉不挑,只再問:「你去過波斯胡商的宅子了?」
「定風同我一塊兒去的,我們到時已人去樓空,就剩個空殼子,整座屋都塌咱們身上,幸好咱倆跑得快。」
不過就是如此,他和定風還是搞得灰頭土臉的就是了。
宋應天聞言,眉微挑。
「所以,就是今夜了。」
「八九不離十吧。」阿萬伸了個懶腰,道:「只是這回這妖怪挺聰明的,早上那場大概就是試試看咱們是不是真如傳說中那般,但就是知道厲害了,恐怕也不會想打退堂鼓,倒是有可能聯合其他同好一起來。」
「若真是如此,還真的是麻煩了些呢。」
眼前的男人這般說着,可嘴角的笑卻丁點未減。
「你打算怎麽做?」阿萬瞅着他問。
他聽了只淡淡笑着說:「照例吧。」
「那就照例吧。」阿萬拍拍屁股起身,走人前看到一旁躺在通鋪上的傷患,回身問:「那這些人怎處理?」
以往,他們可沒這麽多傷員要兼顧。
「阿布和陳掌櫃會一并處理的。」他說。
阿萬點點頭,這才轉身走出去,門外陳掌櫃和幾位夥計已等在那裏。
他見了一笑。
欸,看來這爺可真是什麽都想好了呢。
他和陳掌櫃他們幾個打了聲招呼,穿過大廳時,看見阿澪仍提筆不知在寫什麽,樂樂趴在她桌邊,嗑着瓜子,坐她身旁的韋定風曲起一膝擱在板凳上,
一邊倒茶一邊和樂樂鬥嘴,蘇裏亞化成了人形,安靜的待在角落,胖子坐在門前臺階上,拿着不知哪來的蒲扇撮風納涼賞夕陽。
外頭排隊來看義診的人,如以往那般,早被安排到樓上和城裏其他客棧旅店過夜。
門外已有夥計擱上了一立牌,公告義診今日已休診,明早才會再開。
遠方黃昏夕陽,看來就像一顆被壓得有些扁的鹹鴨蛋蛋黃,讓一切都變得黃澄澄的,又有些氤氲朦眬。
眼前的一切看來那般平和。
「天要黑了啊。」胖子說。
「是啊。」阿萬杵在他身邊,道:「是要黑了。」
「看來,我該進門了。」胖子站起身來,說:「我蒸的冬瓜盅,應該差不多也好了。」
「別忘了幫我留一份啊。」阿萬嘴饞的說。
「當然。」胖子笑着轉身進門:「當然啊。」
阿萬扯着嘴角,看着前方那蛋黃,一點一滴的沉入了大街的那一頭。
在它消失的最後那片刻,有那麽一瞬間,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浮在水中,輕輕晃動了起來,旋即複又歸位。
阿萬噙着笑,低下頭來,舉步下了臺階,當他再擡首,掀開了遮住獨眼的眼罩,伸指抓了抓癢。
夕陽最後一絲金光在他擡眼的那瞬間,消失在天邊,可幾乎在同時,若一直盯着他看,看得極仔細,就會看見他的左眼在指尖也瞬間亮了一亮,但他很快的将眼罩戴了回去。
滿天紫紅彩霞萬分絢麗,可他知,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仍能聽見樂樂和定風鬥嘴的聲音,也知他若是回頭,定能看見阿澪,或許也能看見那位老神在在的爺,還有回到櫃臺裏的陳掌櫃,以及正在擦桌掃地的跑堂,甚至還能瞅見夥計出來點起挂在大門外屋檐下的燈籠,收拾義診時讓人休息的板凳,若他往上瞧,二樓那兒尚有夥計正在替窗臺邊的花盆澆花,水花嘩啦嘩啦的灑落,濕了他一旁的大街。
炊煙袅袅,教食物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
他沒回頭查看,只拿起胖子留在臺階上的茶壺,在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中,繞着客棧外圍走了一圈。
當他走動時,茶水由壺口流了出來,在地上留下了一道細如絲的水線。天已暗,沒有人注意,沒有人發現。
可仍有一雙又一雙眼,在黑夜中睜開,緊緊盯着那間客棧。
驀地,晚霞最後一道餘光,消逝在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