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6| (4)
一身黑衣,面部被黑布遮擋的也極為嚴實。但她的一雙眼睛,冷如蛇蠍,明明是雙美眸,竟透露着陰毒狠辣。
兩人目光相撞的剎那,空氣中似乎都有了緊張的味道。
許牧雖在風溯身後,卻也漸漸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道。她想從風溯身後出來,可對方死死按着她,偏不讓她動彈。
是什麽人能讓風溯這般如臨大敵?
許牧第一個便想到了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紀芷筠師姐,如此一來,她更擔心身前的風溯了。
黑衣人沉默地看着她們的小動作,忽然冷冷哼了聲,身子縱然上躍,雙腳飛快地踩着牆面,不過一呼一吸的時間,她已經不見了身影。
風溯沒有追去,而是直直看着她離開的位置。看了好一會兒,她才把許牧從身後拉出來。
空中血腥之氣尤在,許牧擡頭看着胡同上那窄條的藍天,皺眉道:“不知道這裏的血腥味,究竟是那人自己受傷流的血,還是別人身上流的血……”
“是別人的。”風溯打斷她的話,向前走了兩步,從地上拾起一物。
許牧收回目光,不解問:“為何?”
風溯沒說話,只是靜靜舉起了手中的東西。
她撿來的是一個布包,大概有孩童巴掌的大小,中有一條細帶,将其卷裹成嬰兒襁褓的模樣。但它的奇怪之處并非是其形狀,而是那裏面的東西。
許牧大駭,知道風溯所言非虛。因為她清楚地看見,那裏面裝的,分明……是一只人的小指。
☆、54|5.20|
見了這物件,許牧的臉色大變,櫻唇微啓,顫抖着道:“這不是大人的指頭……”
“恩,這是孩童的手指。”風溯接過她的話,面色嚴肅,“許牧,我認真問你,你是否要管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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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要管!”小捕快想都未想,脫口而出道。
像是早就料到如此,風女俠嘆口氣,随即仔細端詳手中的小襁褓,過了半晌,她忽地身子一僵。
許牧忙問道:“怎麽?可是有了什麽發現?”
風溯收緊手指,抿唇不語。
她這副樣子更讓小捕快擔心,想了想,許牧忽然伸出手環住了對方的腰道:“阿溯,我知道你想護我,但此事與你似是關系頗深,你覺得我怎會不管呢?”
懷中人未言語,許牧又道:“而且,若是我惹了什麽事端,你也是必然要管罷。”
風溯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我只是不想你牽涉進來,既然你執意如此,我聽你的。”
她只說了這麽一句,未等許牧問她何事不好做,便已轉了話頭,“小捕快,如此一來,我們回江州的行程恐怕是要耽誤了。”
“我本就對其無感,回不回都無妨。”許牧也不知自己動錯了哪根弦,竟紅着臉說起了綿綿情話:“你去哪,我便去哪,不會和你分開。”
風溯面上嚴肅的模樣被笑容取代,“我還不知你說起這種話,會這般好聽。”
“……”
“以後可要多說。”風女俠微笑着補充道。
許牧惱羞成怒,擡腳踢了她一下,“不、不準說了!”
“好,好,不說不說。”風溯笑的一臉得意,收起那小小襁褓後,從懷中掏出手帕擦拭手上沾染的髒污。
許牧紅着臉,蹲下了身子,去看方才掉落布包的地方。看了半晌,她也沒看出什麽所以然,倒是腿蹲的發麻,站不起來。
風溯笑了一笑,輕輕拉了她一把,另一只手還順便在她身上占了便宜。
許牧:“……”什麽風女俠!她就是個風色|胚!
小捕快羞得臉又紅了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胡同,冷不丁的,又看見了呂季。
何謂陰魂不散?這就是陰魂不散!
許牧表情頓時變了,風溯也皺了下眉頭,牽起小捕快直接離開,未理會他。
呂季這次倒也識相,并未追來,而是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兩人原本是要租馬,現在突然出了事端,必是不能趕路了。風溯将小捕快帶到一處宅院,剛推開門,小捕快便被門上落下的灰塵嗆了下。
風女俠略有抱歉地道:“我許久未到這裏,恐是要收拾下才能入住。”
許牧抹了把臉上的灰,嘿嘿一笑,擡腿走進去道:“這便收拾罷。”
女俠擔心她昨晚累到了身子,不舍得讓她幫忙,卻不想許牧興致很高,東擦擦西掃掃,活兒幹得甚是麻利。
她本是許家的嬌貴小姐,做起粗活來卻這般順手……風溯眸子一黯,有些責怪自己沒有在兒時照顧好她。
等兩人要入住的卧房收拾的差不多了,風溯在許牧額頭上留下一吻,道:“今後,我不願再讓你受這些苦。”
許牧臉一紅,只輕輕“恩”了聲。
為了明日能好好調查襁褓小指一事,兩人休息的都極早,天黑不久便睡了。
然而天不遂人願,夜裏忽然起了風,吹的窗子搖搖晃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風溯怕許牧被吵醒,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去關窗。
她走到窗前,卻見木窗上有一白色絹布,以細針緊緊釘于其上。風溯運功護住右手,拔下細針,白布便飄然落入她手中。
“明日你我單獨相見”
這字跡像極了自己,且這語氣……風溯抿唇,這絹布的主人是紀芷筠無疑。
風吹的更兇了,院中央種的樹幾乎要被吹倒。風溯輕輕合上木窗,一回頭,竟然看見許牧正坐在那裏看着自己。
風溯皺眉,随即又舒展開來。她對小捕快的防禦心太低,對她根本不做設防,再加上她心中有事,沒有發現她醒來也在情理之中。
“被吵醒了?”
“不是,”許牧搖搖頭,拉緊了今日新買來的被子,“風大,有點冷。”
風溯一笑,“我摟着你,繼續睡罷。”說着,她向床邊走去,小捕快卻搖頭道:“睡不着了。”
“怎麽?”
“我好奇。”
許牧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風女俠,模樣頗似個小奶狗。
風溯自然知曉她好奇甚麽,嘆口氣,只得道:“你猜的沒錯,今日所遇之人正是紀芷筠。”
小捕快點頭,“那白布也是她給你的?”
“是,她說明日要單獨與我相見。”
不知為何,許牧忽然覺得有幾分吃味,明明知道風溯與紀芷筠沒有甚麽暧昧關系,可是……
她想,自己多半會成為個妒婦,這樣不好……
風溯不知她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只當她不放心自己,“無妨,我輕功雖不如她,但真動起手,我與她亦是不相上下,你不必擔心。”
“我……”許牧咽下了本要說的話,改口道:“恩,我相信你。”
風女俠摟住她道:“明日你在這裏好好休整,勿要出去,”她頓了下,才接着道:“免得遇上呂季。”
小捕快乖得很,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兩人又說了些關于此案的事情,說到一半,許牧就迷迷糊糊地睡倒在風女俠的懷裏。
風溯見她徹底睡沉了,輕輕為她蓋上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合上的木窗。
這一看,便是一夜。
翌日。
許牧醒的早,但女俠走的更早。她疊好被子,走到桌前,一眼便瞧見了風溯為自己準備的吃食。
清粥小菜,還有些精致糕點,足夠她吃上一天。
看來,她已經打算離開一整日了。
許牧嘆口氣,坐下吃了飯,随後,一個人到院子裏練功。
以前,她一直都過着一個人的日子,可現在一個人待在院子裏,她竟是有些無所适從。
許牧打完一套拳法,倚靠着樹幹,忽然有些惱恨自己無能——幫不上風溯的忙,只能在這裏等着她保護自己。
只是,她好歹也是個捕快,或許她也可以做些什麽?
這麽想着,許牧松了松身子骨,打算回屋整理線索,卻聽見有人在此時敲門。
風溯這院子,知道的人定是少之又少,怎會有誰會來拜訪?敲門的人除了風溯,不會有第二個人。
于是小捕快忙跑去開門,正要叫一聲“阿溯”,可見到來人,她的表情頓時一變。
這不是阿溯,這是……
許牧嗓子發痛,她不敢相信地問:“是你嗎?”來人颔首,未持拐杖的手輕輕抱住了還有些呆滞的許牧。
眼前的人不是她期盼的風溯,而是……
許牧啞聲喚道:“娘親!”
☆、55|5.20|家
恢複記憶前,許牧只知道自己重生一世後娘親便已不在了,卻不知她去了何處、為何不在。恢複記憶後,她本以為自己可以記起娘親的歸處,未想到,自己仍然不知道娘親的去向。
她記起了娘親恢複原貌後掩飾身份保護自己,竟是忘了娘親何日離開了自己,忘記了從何日開始,她變成孤單一人,在許府艱難生存。
許牧原本并不理解娘親為何要砸斷一條腿,而後隐瞞身份保護自己,後來她才懂,只要娘親在一日,許老爺便會憎恨自己一日。也就是說,娘親假裝自盡而死,讓她的身份徹底消散在世間,只是為了讓她的女兒有更安全的生活——免得許老爺一看見許牧,就想起她的娘親。
畢竟,那個女人已經死了,無論如何,一個死人都需要被人遺忘、被人原諒。
許牧前幾日還在想,是不是娘親真的去了一個再也回不來的地方,沒想到,她竟然在此地見到了娘親!
即使不解娘親當年為何離開自己,見到她的一瞬間,許牧心中僅有無盡的思念。
素娘單手抱着女兒,亦是心潮澎湃,眼淚浸濕了許牧的衣裳。
兩人在這裏站了好一會兒,許牧才恍然起身,忙道:“娘親,您快随我進來坐,我們坐着談可好?”
素娘颔首,輕輕拭去臉頰上的淚,在許牧的攙扶下慢慢走進了卧房。
“娘親,我也是昨日才到此處,并無甚麽準備。您且在這坐着,我去給你倒杯水!”從大門走到卧房的時間不長,但足以讓許牧徹底消化了“娘親回來尋她”的喜訊,連聲音都帶着滿滿的喜悅:“還請您莫要介意。”
素娘坐在圓木凳上,放下了手中的拐杖,“你這丫頭,見了娘親竟生分到這般田地嗎?”
許牧尴尬笑笑,“小牧太激動了,一時間還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她揉着衣角,看着素娘被歲月侵蝕的臉龐,“想說的、想問的,都太多了。”
素娘身子微僵,又抹了抹眼角,随即笑道:“傻丫頭,娘親想要的一直都只有你啊。”
她話雖是這樣說,許牧卻是未真真地聽到心裏去。
雖說記憶模糊,但娘親當年似乎是突然消失的。時隔這麽多年,她又回來找自己,許牧高興歸高興,心中還是會有幾分怨意和懷疑。
不告而別永遠都是一件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更何況,離開的那人,是她最親的人。
素娘似是明白她此刻糾結的心情,也不多說話,只是靜靜坐在椅子上看她倒水。
如今的方璐身姿仍有幾分婀娜,當年能夠假扮方璐的素娘自然也是不相上下。只是方璐面上并不顯老,反觀素娘,難以讓人瞧出她僅是個不及四十的女子。
許牧心情複雜,兩人越是沉默,她先前盲目興奮的勁頭越是薄弱,取而代之的,是她這麽多年來的種種疑問。
娘親去了哪裏?她為何要離開自己?
她如此想了,便也如此問出了口,卻不想素娘只字未答,喝罷一杯水後,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
香囊繡的精巧細致,圖案雖是常見的荷花樣式,看着卻比那些普通香囊精貴許多。
素娘擅長繡花,許牧知道,這香囊必是出自她之手。
“我離開時本想将它送給你,時間匆忙,未送得你,今日便補上。”素娘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美麗容貌不再,面上仍是一派柔情。
許牧咬咬唇,接過香囊道:“多謝娘親。”
“我知道你仍是有幾分怨我,”素娘垂眸,右手摩挲着一旁的拐杖,“小牧,你怨的對,我非良母。”
看她這樣,許牧頓時心中一軟,想着她這些年許也是伶俜無依,便忍不住道:“娘親莫要這般說,無論怎樣,我都是您的女兒。”
她說這話,便是表明了自己不會再怪責娘親,也表明自己不會再向她追要解釋。素娘聽罷欣慰一笑,轉而又神色不自然地道:“恩,小牧乖。”
許牧對她展開一笑,随後拿着香囊端詳。娘親這香囊不只是繡的精巧,連味道都比其它香囊好聞得多。
她嗅了嗅香囊,忽而擡頭問道:“對了娘親,您怎知我在這裏?”
素娘未語,只是抿唇看着許牧。
這裏是風溯的宅院,許牧在這裏與娘親說話,多少有幾分心虛,被她這麽一看,只得低頭小聲道:“我與友同行,暫時落腳于此,本以為不會有人知曉……”
素娘突然開口打斷她:“自你遇見呂季,我便尾随于你身後,待你朋友離去才來尋你。”
許牧:“……”
娘親!您可否瞧見了風溯那厮吃女兒豆腐?!
一想到自己和風溯纏纏綿綿時可能被娘親瞧見,許牧覺得自己頭都暈了起來。
然而事實上,她的頭也的确是有了幾分眩暈感。
許牧察覺不對,登時站了起來。然而,她雙腳未能站穩,一個趔趄,又倒回了椅子上。
素娘在一旁沉默不語,許牧不可置信地瞧着她,硬撐着身子問道:“是您做的?”
“小牧,你知我不會害你……”她話未說完,許牧睜大眼睛打斷了她:“你……不是娘親……是易容……”
素娘拿起拐杖,站起身,在許牧閉上眼睛前的瞬間,輕輕搖了搖頭,将剛才的話接着說道:“我不會害你,真正會害你的,是那風溯。”
許牧自然是聽不見她所說的這句話了,等她再次醒來,早已不在風溯那宅院裏,而是處在一富麗堂皇的房間內。
她被人安置在軟榻上,周身幾處大穴皆被封住,她嘗試着沖開穴位,卻連個啞穴都未沖開半分。
如此看來,點穴之人武功比她高了不止一個層次。
許牧暗暗咬牙,死死盯着不遠處的一扇屏風。
她怎能如此大意,中了人的計呢?她怎就想不到娘親可能是人易容的呢?
娘親離開這麽多年,偏偏這時候回來,她真是蠢的可以,竟這般容易的信了易容之人!
許牧氣自己蠢鈍,更氣自己給風溯添了麻煩。
先前迷|藥的作用還未徹底消失,許牧清醒了不多時,便又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待她睡後,一人才拄着拐杖從屏風後走出。
屏風前的桌子上立着一盞燭臺,燭火搖曳,燃得正旺。
“怎麽了?後悔了?”一個聲音忽然在素娘身後響起。
素娘身子一頓,淡淡吐出兩個字:“怎會。”
身後的人輕笑一聲,轉瞬便消失在原地,素娘這才繼續向前走去,看向熟睡的許牧。
小牧醒來定要怪自己,莫不如在此時……
素娘看着手中的瓷瓶,掙紮片刻,仍是将它放回了懷中。做完這些後,她再次看向許牧,卻發現榻上之人早已睜開了眼睛。
許牧不能發聲,只能一遍遍地掃視着眼前人,其意思極為明了——你究竟是誰。
素娘雙唇微啓,過了半晌,終于沉聲道:“你猜得對,我不是你娘親。”
☆、56|5.20|
我不是你娘親。
這六個字落入許牧耳中,輕飄飄的,似真似假。先前,她心裏明明已經認定了眼前之人并非自己娘親,但聽她親口說出這六個字,許牧心頭還是一痛。
重活一世後,她的軟肋已經少之又少,卻未曾料到,她曾經至親至愛之人會成為她這一世的軟肋之一。
許牧躺在榻上直勾勾地盯着素娘看,直看到眸子裏蓄起眼淚。
為什麽她說出自己并非娘親後,許牧反而覺得她可能會是真正的娘親了呢?
可惜她此時并不能言語,只能盯着素娘。素娘迎着她的目光看去,無奈那目光裏所含意味太過沉重,最終還是躲閃了她的注視,亂了陣腳:“你在這裏睡着吧,我不會害你。”
言罷,素娘掏出先前那個香囊,輕輕放到了許牧枕旁。
許牧在師父那裏學過閉氣之法,可此她周身大穴皆已封閉,體內之氣難以運轉而起,只能硬生生地吸入那些香氣,陷入沉睡。
待她又睡了,素娘沉吟片刻,終是又拿出了那個瓷瓶。
青花瓷瓶的模樣頗為雅致,拔出瓶塞後,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頓時從中散發開來,素娘眉頭一皺,迅速倒出一粒青色蜜丸,随即又封上了瓶口。
素娘此時額前垂着兩縷青絲,青絲在屋內本是靜止不動,不知從哪裏吹來怪風,青絲突然飛散,直撲其面。
“你這是要故技重施?”
身後那個聲音再次響起,素娘撥開面上的發絲,淡淡道:“我不願她恨我。”
“你當年亦是不願她恨你,可她還是恨了你。”
素娘身子一顫,“那是因為我當年心軟,未讓她忘了徹底。”
身後一聲輕笑,“我這藥,對年紀越大的人效果越是要差,想讓許牧忘記過去,你恐怕是要費些時候了。”
“我已經等了這麽多年,怎會在乎這幾年?”
身後那人愣了下,随後陰聲笑道:“你說的對,所以我才會找上你。”
素娘不置可否,将蜜丸塞入許牧口中。
她們本就是一類人,找上彼此是必然。
身後之人也在這時扯下了幾乎遮住全部面貌的黑色袍帽,露出張無甚血色的臉,赫然是風溯去見的紀芷筠。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屋門,紀芷筠突然道:“風溯此時應該已經發現許牧消失了。”
“所以……”
紀芷筠為自己戴上面巾,接着道:“所以,我們此時需要做的僅僅是等待。”
素娘擡頭看她一眼,攏了下耳邊發,卻發現了幾根摻雜其中的白發。
那個人還沒有白發,她倒是先老了起來。
素娘不知不覺間抓緊了手中拐杖,應答了聲“是”。
她們二人等了這麽多年,終于等來了這一天,她不着急,她可以等。她和紀芷筠想毀掉的人相同,紀芷筠能等,她素娘也可以等。
而此時,屋內的許牧正做着一個從未做過的夢。
夢裏,兒時的她在屋內和風溯聊天,突然,方璐前輩跌跌撞撞地從外面跑了進來,對風溯道:“徒弟,今日我們恐是要早走片刻了。”
許牧舍不得大姐姐離開,卻還是懂事地起身道:“大姐姐再見。”
兩人離開不久,娘親借着打掃的由頭來到她的小屋內,還給她帶來了一塊桃花酥。
桃花酥的味道異常香甜,許牧三兩下就吃了下去,眼巴巴地繼續看着素娘。
後來,娘親似乎隔三差五就會給她送來一塊桃花酥,倒是風溯和方前輩再也沒有來過了。
這個夢做的過于昂長,等許牧再次睜開雙眼時,口中極為幹渴,且餓的發暈。
不過,她怎麽覺得口中有當年桃花酥的淡淡香味呢?
許牧實在是渴的厲害,來不及多想,嘗試着發了聲,發現啞穴早已被人解開了。
“有沒有……咳咳!有沒有人?”
她的身子還是不能動,只能一遍遍地呼喚。喚了大概四五次,一個從頭到腳裹的甚為嚴實的婢女突然跑了進來。
許牧眼睛一亮,忙問道:“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婢女搖搖頭。
“那你可知道哪裏有吃食?”
婢女點點頭。
“可否麻煩你喂我些水和食物?”許牧喉嚨幾乎要冒火,“我若能活下來,定會報答你。”
婢女毫不猶豫地點頭。
等她拿了水和食物回來,許牧好奇道:“你主子可是要求你不得說話?”
婢女猶豫了下,搖搖頭,随即張開了嘴巴,驚得許牧睜大雙眸。
她的口中黑漆漆的,像是個空洞,竟是個沒有舌頭的人。
☆、57|5.20發|表
婢女走後,許牧躺在榻上,只覺得後背一片冰涼。
自己究竟是落入何人之手尚且未知,卻是知道了這裏的主人定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
心若不狠,怎會生生割掉個活人的舌頭呢?
許牧睜着眼睛,細細嗅着空氣中的味道,發現之前置在她枕旁的香囊已經不在後,禁不住松了口氣。
只要她清醒過來,就意味着有希望。
身上的穴位仍被緊緊封死,許牧幹脆放棄了穴道上的桎梏,将全部精力放在了思考上。
許家三小姐是誰?就算是在許府,都沒幾個人記得她的模樣。而在許府中,能知道她娘親的人,更是不多。在這僅限的人選中,能夠模仿娘親語氣、模仿娘親繡品的更是根本不存在。
會有誰這般無趣地模仿一個不受寵的棄婦呢?
至于許笙,許牧和她上一世牽絆頗多,可這一世,自己還沒做呂季的正室,按理來說,許笙就算找她麻煩,也不會選如此複雜的方式——根本就是費力不讨好。
這麽算下來,此事與許牧自己應當并無甚關聯,就算有人要尋仇,亦是尋風溯的仇。
所以……
許牧幽幽嘆了口氣,心裏一面希望風女俠來救她,一面又希望風溯莫要管她,免得中了仇人的計謀。
這樣矛盾的心理令她不知不覺地又開始思念風溯。在這種思念中,她說服自己,風女俠如此聰明,定不會陷入敵人圈套。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門外突然傳來了兩人談話的聲音。
一人道:“風溯那厮這些年來皆無破綻,我便是想設計于她,都無可奈何。沒想到……”那人一笑,聲音赫然是紀芷筠,“沒想到最後會為情中計。”
另一人聲音略有遲疑,“她必然知曉這是一計,如此境況下,她仍要自投羅網,對許牧也應是動了真情。”這人确是素娘。
聽罷兩人對話,許牧呼吸一滞,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起來,恨不得此刻便飛到風溯身邊!
這人,竟傻到當真入了局!
“你對此似是不太在意?”紀芷筠難得驚訝問道:“許牧和一個女人在一起,甚至與她做了那些龌龊難言之事,你都不在意?”
素娘不語,身子已經到了門前。
她自然是在意的,她怎麽會不在意?
素娘想着這事便已咬牙,紀芷筠見了,慢慢勾起了嘴角,“許牧昏迷也有兩日了,若無意外,早就該醒了。”
屋內的許牧聽到開門聲,身子一僵,可恨她全然不能動彈,只能像個待宰羔羊似的躺在榻上。
她不是傻瓜,剛才兩人的對話完全可以解釋她近來的各種疑惑。比如那婦人确實是她娘親素娘,比如這次出手的人是紀芷筠,比如,風溯已經中計……
許牧看着素娘一路走過來,斷腿處瞧着空蕩蕩的,讓她禁不住想到了兒時,她們母女相依為命的生活。
可是,她的娘親為何要和紀芷筠這個魔頭合作?!
怪不得她不敢承認是自己娘親,必是怕自己對她恨起,殊不知,這樣一來,許牧更是對她豎起了所有的心理防禦。
僵持之時,剛才那個婢女突然跑了進來,對紀芷筠比劃了一番,紀芷筠便讓她退下了。
許牧恨恨地看着紀芷筠,對方也不生氣,反而頗有興致地道:“許牧,許久不見。”
“我與你并未見過,何談許久。”
“看來,你喝了我這裏的水,令你口齒都伶俐了不少。”紀芷筠看了眼旁邊的素娘,繼續道:“不過,你方才見的那個丫鬟,曾經是熹州有名的才女呢。”
也就是說,那個婢女,曾經精通詩書,曾經談吐不凡,曾經名震四方……如今,卻是個沒有舌頭的卑賤下人。
許牧身子發冷,不再說話,那紀芷筠又道:“不過,我不會割掉你的舌頭,畢竟我與你娘親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一條繩上的螞蚱……
許牧突然覺得胸口滞悶,幹脆閉上了眼睛,不去看這二人。
“小丫頭,在标縣時我本想殺了你,可惜你娘親知道了你的身份,不讓我下手。但你最好乖巧一些,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會做出什麽事情來。”紀芷筠最恨別人這樣對她不聞不問的态度,語氣不善地留下此話後,拂袖而去。
她身後的素娘欲言又止,還是跟着她走了。
許牧聽到腳步聲遠去,緩緩睜開眼睛。
阿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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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
許家四小姐許笙最近的傳聞頗多,但許家子女中,許笙最為優秀出彩,她就算做了什麽,別人也都能為她找到理由開脫。
許笙這麽一鬧,許老爺終究是覺得愧對于她,聽聞皇上又要納妃,在各地挑選秀女後,便把四女兒的名字報了上去。
說到選秀,許府中最适合的人選乃是五小姐,但許老爺最後還是偏了這個心,給了許笙這個機會。
五小姐的生母知道後,帶着五小姐到許老爺那邊鬧了一場,最後被許老爺用打賞打發了。
而這些,都恰好在許笙的預料之中。如此一來,她的動作便有了更好的掩護。
得知呂季在鏡湖偶遇許牧時,許笙還能控制自己的心緒,可是,當她知道呂季與許牧重逢後,呂季主動搭讪許牧,她只覺得幾乎被氣得氣血倒流。
許笙不能原諒呂季,不能原諒他心中竟裝下了許牧這個廢物三姐。她更不能原諒,那個廢物三姐,竟敢拒絕嫁給呂季——她許笙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的男人。
所以,她才會在這幾日時不時鬧一鬧,令得許老爺以此補償她。
只是,她從未想過要去皇宮,如今她倒要去皇宮躲掩……許笙覺得自己變得甚是可笑。
啓程至皇城前的一個晚上,許笙拿出那件偷偷置辦的大紅嫁衣,輕輕撫着那柔軟的緞面,随後一把火将它燒了。
她無數次穿上過這件嫁衣,幻想自己嫁給呂郎,被呂郎掀開蓋頭……
然而,那終究只能成為一場夢了。
☆、58|7.15|
話說風溯當日赴紀芷筠之約後,便已發現是中了計,正欲脫身,卻被紀芷筠纏住。數百個回合鬥下來,兩人雖不分勝負,可風溯明顯落了幾分下風。
紀芷筠戰的心無旁骛,反觀風溯,心裏滿滿地都是對小捕快的惦記,量她如何武功高強,都對對手無可奈何。
如此一來,又是二十個回合後,風溯右臂的反應慢了半瞬,手中軟劍便被紀芷筠以黑色長劍挑了開。
風溯失了武器,卻也不含糊,當下身子向後一仰,随即右腿橫掃而去,迫得紀芷筠身形後退了幾步。
風女俠翻身落地,一伸手,掉落的軟劍便在內力的吸引下回到了她的手中。
兩人的打殺算是告一段落,瞧着紀芷筠似是有再次進攻的意頭,風溯目光一凜,淡淡開口道:“你這是何意?”
她引她前來,顯然是調虎離山,但眼下她目的已經達到,以紀芷筠的脾氣,何必還要再次出手?
“師妹,你可好久未這般打殺了罷。”
風溯輕哧一聲,沒等對方反應過來,軟劍頓時脫手飛出,直奔紀芷筠面門。
而紀芷筠在這一躲一閃的瞬間裏已然失了先機,等她躲開劍氣洶洶的奪命軟劍後,風溯身子已飛出數丈。
她寧可不要這把算得上上等兵器的軟劍,也要為自己争取一個回鏡湖別院的機會,倒讓紀芷筠微有幾分差異。
許牧怎就在她心中這般好?當初她可以把象征同門之情的匕首給許牧,如今又可以為許牧放棄一把難以尋得的寶劍……
紀芷筠收起手中長劍,頓了一頓,這才起身前往許牧現在所在的院子。而風溯疾速回到自家院落後,屋內只剩淡淡餘香,哪裏還有許牧的影子?
風溯不得不承認,她确認小捕快不見的那一刻,心中的慌亂令得她恨不得現在就出門殺幾個人冷靜下。
遇見許牧後,她有多久沒有與人動手了,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
她以前也算是個殺人如麻、令人聞風喪膽的殺人女魔頭啊。
桌上還有許牧未來得及清洗的碗筷,風溯站在桌前半晌,拿起小捕快未來得及帶走的匕首,慢慢走出了大門。
紀芷筠此舉無非是想逼她重出江湖、再犯無頭懸案,那她便如她所願。
只要……風溯飛身上了屋檐,眸光一閃,只要她那行事詭異的師姐不要傷了許牧便可。
風溯一直都知曉紀芷筠對自己的恨意——恨自己更得師父寵愛,恨自己悟性比她強,恨師父最後因為自己将她逐出師門。但是這些又怎麽能怨風溯?若不是紀芷筠犯了門規,屢教不改,方璐怎會與她斷絕師徒關系?
其實,若說方璐最喜歡哪個徒弟,風溯覺得,一定是紀芷筠,而不是自己。
可惜紀芷筠作繭自縛,到了現在都不知悔改,還一心要找她麻煩。
她頂着自己的名頭四處犯案也便罷了,如今竟還将主意打到了許牧身上……風女俠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恨自己過于自信,這才讓人有了可趁之機。
她已經太久沒有對手了,這讓她有足夠的信心保護小捕快,卻不想現實給了她結結實實的一掌。
紀芷筠此次是以手指襁褓為引,令她注意力集中在案件之上,再而利用她的自信使了個最平常不過的調虎離山之計。
若是小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