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6| (5)
這次真有個三長兩短,她怎會原諒自己?
如此一來,風女俠幹脆遂了紀芷筠的意,只求她莫要傷害許牧。
她們師姐妹都是聰明人,只要風溯再次犯案,紀芷筠肯定會明白她的意圖,并有所動作。如此一來,她也就有了尋找許牧的突破口。
她的眼線遍布天下,但她知曉,紀芷筠的眼線相于自己的,只多不少。
由此,三日後,平靜了許久的江湖被數顆石子激起了千層漣漪。
熹州數十名官員一夜之間慘死,其中有六名衙門的人,皆是被人掏空心肺後,挂在了衙門外牌匾之上。
相傳打更人夜裏走到衙門口,感覺有甚麽動靜,卻不想走到牌匾下時,被淋了一頭的鮮血。
若此案是團夥所為,倒也不算稀奇,一切都是因為——作案的只有一人,這一人,是隐匿許久的風溯。
風溯作案一向小心謹慎,這次也不例外,這些人死的時候雖不相同,但卻讓人找不出她的殺人路線。數十名死者生前所在之處極為分散,尋常武林人士一夜裏只需奔波便都做它不到,更何況是在這短短時間裏還要設計精巧地殺人。
無論風溯為人如何,這輕功和殺人的功夫可見一斑。
剛開始,因她許久未作案,再加上之前紀魔屠幫冒充風溯之事,一時間大家都不能确定到底是哪個人犯的命案。等六扇門接手此案後,這才推斷出案子乃是風溯所犯。
最了解自己的人正是自己的敵人,風溯的敵人一直都是六扇門,也只有六扇門才能最快找出她那些細小的殺人習慣。
此次案子裏死去的數十人,無人犯過大錯,但這些人無不是讓當地百姓受過苦的貪官污吏。他們死了,六扇門雖是頭疼,百姓們卻是一陣叫好。
本以為風溯犯下大案後會消失一陣,令人驚訝的是,三天後,江州同樣死了數十個官員,同樣是貪官污吏,那些令當地百姓叫苦不疊的惡捕快們皆被挂在了衙門外的牌匾上。
六扇門頭疼地分出一部分人手去調查江州案子,然而,又過了三天,芩州也發生了一模一樣的事情。
短短九天,三大州郡死了近百的朝廷官員,此事傳到皇上耳朵裏,惹得龍顏大怒,一道聖旨下去,要求必須捉拿風溯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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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皇帝對風溯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怪風溯這次犯案太急,使皇帝眼中再也容不下她。
這些,屋中被囚禁的許牧都是不知道的,她五天前被解開了穴道,已經可以在屋內行動,卻不能踏出屋門半步。
她許牧就不明白了,紀芷筠堂堂江湖一魔頭,怎麽會如此之閑,整日看守着她。
後來,她被管的也煩了,偷逃失敗後,幹脆對着紀芷筠大眼瞪小眼。
反正她們兩個都沒事做,不是嗎?
許牧心裏再擔心風溯,都只能從紀芷筠身上找突破口。本以為可以在娘親那邊套話出來,卻不想紀芷筠将她調走,只留自己和那個沒有舌頭的才女。
許牧坐在門口,和紀芷筠瞪眼瞪夠了,這才拍拍衣服道:“我餓了。”
在這裏住了小半月,她早就清楚,紀芷筠不會對自己動手,相反的,她還會滿足自己的種種要求。
想必,這是娘親用完成某個任務換來的優待。
果然,她說完這話後,紀芷筠居高臨下地看了她半晌,終究是叫來了那個婢女,為她準備了一份簡單的飯菜。
許牧吃過飯後,照常被婢女塞入了一粒漾着香甜桃花香的蜜丸。
吃過不久,她便倒在了榻上,熟熟睡了過去,且夢到了她無比想念的風溯。
夢裏,阿溯終于将她救了出去,她興高采烈地抱着阿溯道:“阿溯,你再不來,我都要忘記你了。”
話音未落,阿溯的臉便迅速模糊了去,令許牧一驚,忙去摸她的臉,卻發現怎麽都想不起風溯的模樣了。
怎麽會這樣!
許牧心慌慌地繼續摸着,動作越來越慌亂,直摸到她睜開眼睛。
一覺醒來,許牧當自己做了個噩夢,輕輕舒了口氣,下一秒,卻滞住了呼吸。
她驟然發現,醒來後,自己還是想不起阿溯的臉。
☆、59|7.15|
許牧直勾勾地看着床榻上的細軟,拼命地回憶着阿溯的模樣。
可是,就算她回憶到眼眶湧出淚花,仍是未想起來。
不僅如此,她發現,她與風溯的點點細節,她似乎也記不得了。她的回憶更偏向于和風溯初遇的時候,以及兒時的點點滴滴。
阿溯……
許牧勉強坐起了身,用被子擦了把臉,裝作無事地走到門口,與那個無舌婢女并排站在了一起。
紀芷筠并沒有出現,應該是料定了她今天不會再試圖逃跑。許牧發現這點後心裏微微安定了些,随即偏頭問那婢女道:“你可還記得自己來這裏之前的事情?”
那婢女微微猶豫了下,輕輕搖了搖頭。
她果真是被清除了記憶!
許牧心下一沉,面上卻是帶有些惋惜,道;“那還真是可憐,我聽說你以前是什麽才女呢。”
那婢女聽聞此言,并無甚麽反應。
兩個人站了半晌,相顧無言,最後還是許牧聳了聳肩,回到屋子裏思量對策。
很明顯,她們喂她吃了消除記憶的藥,但這藥物似乎并不能即刻見效,需要些時日。
這些日子裏,許牧最懷疑的進食便是那桃花香的蜜丸。原本她還以為這是壓制她內力的藥物,可聯系起那日所做的夢,便推測出了此藥的真正用途。
也就是說,她的娘親,在她十歲那年便喂過她這個藥物……所以,那時候她忘記了什麽呢?
許牧覺得自己的記憶還是比較完整的,雖說剛重生的時候,她記不清兒時的事情,可到了後來,她也都記起了啊。
難道說,當初娘親消除的是她十歲前的記憶,這才導致她重生後記不起兒時的事?
可這樣也說不通,畢竟重生後,她連成親後的那些事都記不清楚,何談十歲之前的事呢?
許牧想破了頭也想不清楚,卻是把肚子想餓了。她跑出去向那婢女道了番,很快就有人送來了食物。
待她吃完,那婢女照常拿出蜜丸,卻被許牧伸手攔住,道:“我今天不想吃這般甜膩的東西了,你拿下去罷。”
這蜜丸她是吃不得了,再吃下去,恐怕連阿溯是誰都記不清了。但許牧心裏也明白,只攔住婢女沒有半分用途,等紀芷筠來了,自己不吃也得吃。
可是,她總歸要做點什麽,就算是要吃,她也需要從紀芷筠那裏得到點什麽,不能白白犧牲。
婢女一急,便要對許牧用強,哪想許牧的力氣比她要大得多,使得她急出滿額頭的汗。
許牧不想為難這婢女,畢竟她也是個可憐人。可眼下并無其它有效之法,這蜜丸入口即化,甜香轉瞬間便滑入喉,便是假裝吃藥都做不到。
兩人争執之時,紀芷筠終于看不下去地閃身到了她們面前。許牧雖做好了防範,可還是晚了一步,被紀芷筠點住了穴道。
“在我這裏,我讓你做什麽,你便要老老實實地做什麽,少給我耍什麽花樣。”
紀芷筠的表情頗有幾分猙獰,接過婢女遞來的蜜丸,一聲冷笑後,捏着許牧的嘴,将它狠狠塞了進去。卻不想,許牧也是鐵了心地不吃,竟用內力将其從嘴邊擊了出去,蜜丸在空中劃了個弧,落到地上,滾入了泥土之中。
許牧明顯感覺到捏住自己臉頰兩側的手收緊了許多,力氣大到她幾乎要咬上自己的舌頭。紀芷筠慢慢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話畢,許牧只覺得下巴碎裂般的疼痛了下,随即耳前的地方腫痛難忍,怎麽都阖不上嘴巴。
旁邊的婢女吓了一跳,被紀芷筠掃了一眼後,慌忙去泥土裏撿那蜜丸。
紀芷筠收起笑容,冷眼看着許牧。許牧不甘示弱地瞪她,下一秒,她雙手的小指同時傳來劇痛感,痛的她禁不住呼出了聲。
許牧知道自己這樣挑釁對方很是可笑,可是,她也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每天渾渾噩噩地活着,吃了睡、睡了吃,還被人喂着會失憶的藥物。
娘親雖是與紀芷筠合作,但能看得出來,娘親對自己還是頗為照顧的。之前紀芷筠答應了娘親不會傷害自己,那麽,如果紀芷筠忍不住對自己出手了,她們之間會發生什麽事?
許牧實在想不出自己現在還能做什麽,她只能在不拖累風溯的情況下,适當挑撥下這兩人的關系。
素娘若真是那般不講母女情誼的人,許牧定然活不到現在。雖不想利用娘親對自己感情,可眼下形勢如此,許牧別無選擇。
她想過挑釁紀芷筠的後果,甚至想過她會殺了自己,卻沒有想到對方會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
手指關節一節節地被紀芷筠捏致錯位,許牧緊緊咬着牙,努力使自己不痛呼出聲,但那種手指錯位的痛楚實在難以承受,等紀芷筠将她雙肘關節錯開時,伴随着冷汗滴落,一聲壓抑的痛呼還是從許牧口中溢了出來。
阿溯,聽說十指是連心的,果然,痛的很啊……
這一次痛楚太過猛烈,許牧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身體還維持着站立的姿勢,只是雙臂和雙手的樣子詭異非常。
紀芷筠冷笑一聲轉身離去,那婢女忙去把那蜜丸放入許牧口中。
許牧再醒來時,只覺得在閻王大殿走了一番,一時間卻想不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麽。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自己雙手的下巴、雙肘、每個指節都受了傷。
她動了動手,雖然關節發澀脹痛,但卻是能動了。她又張開嘴,發現下巴也被接了回去,只是紀芷筠先前捏的地方還傳來陣陣疼痛。
外面隐約有素娘的聲音,可惜許牧此時身子虛弱,動不了內力去聽她說了什麽。過了一會兒,素娘匆匆走了進來,似是沒想到她醒了,轉身又要走。
許牧有氣無力地咳了兩聲,主動道:“娘親,您陪我坐一會兒罷。”
素娘一愣,倒真收了出門的腳步,轉身拄着拐杖走到了許牧身邊。
自從許牧被騙到這裏,她們母女還未好好說過一次話。聽聞兩人剛才在門外争執,許牧便知道自己的挑撥有了作用,由此心下不安,總覺得利用了娘親,這才叫住了她。
可素娘卻不是這般想的,她只看到了女兒微紅的眼眶,還有她蒼白的臉。
兩人沉默半晌,終是素娘開口道:“小牧,娘親是對不起你……但是,你絕不能和風溯在一起。”
許牧愣了下,随後喃喃道:“為何偏要如此?”
素娘顫聲道:“因為她是女的,這還不夠嗎?!”
“那又如何?這世間大多男子都不見得會比阿溯好!”許牧眼眶更紅了,因為情緒激動,又重重咳嗽了起來。
素娘安撫着她,等她不咳了,才嘆氣道:“她不僅是女人,還是方璐的唯一弟子。而那方璐,與我一家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她頓了頓,才繼續道,“你外祖父死在她之手,外祖母也因她而死……你原諒娘親,娘親如此也是為了你好……”
許牧聽罷,漸漸睜大了眼睛,雙眸之中,只有不可置信。
☆、60|7.15|家
殺父之仇已是極大之仇,更何況是家破人亡之仇?
許牧先前從風溯那裏得知,娘親乃是家破人亡後才和方璐互換了身份,也就是說,若不是方璐導致素娘亡父,素娘根本不會去做這個替身。
難道……方璐早就設計好了這一切?!她真是故意殺了外祖父?
許牧本就剛清醒不久,身上更是多處劇痛,一時間又聽到這個消息,只覺得頭也開始疼了起來。
如果真是這樣,她有什麽理由阻止娘親報仇?是的,她明白冤冤相報何時了這等道理,可是江湖恩仇,快意如此,許牧向來敢愛敢恨,娘親若真是鐵了心地報仇,她攔不住,亦無心去攔。
只是,方璐是方璐,阿溯是阿溯。許牧心裏明白,若此事為真,方璐應當受到懲罰,然而,這又與風溯有什麽關系?
許是看出了女兒的疑惑,素娘啞聲道:“你莫怪娘親此番對你心狠,那風溯乃是方璐教出來的徒弟,不會好到哪兒去。更何況,她也是個殺人魔頭,你同她一起,會為世人所诟病,亦會承擔罵名,你怎會幸福?而且,風溯在你失蹤後十日裏連犯三起命案,殺了朝廷百餘名官員,龍椅上那位,必是留不得她了。”
許牧驀地睜大眼睛,僵直了身子,“娘親,您說什麽?!”
“娘親讓你忘了她,當真是為了你好。等你忘了她,你若還想做捕快,那就去做。你若不想出去,娘親便養你……”
素娘此番言語可謂是苦口婆心,奈何許牧根本聽不進去。她只聽清了那句“風溯在你失蹤後十日裏連犯三起命案,殺了朝廷百餘名官員”,便再也聽不進其它。
必是紀芷筠逼她這般做的,不然,阿溯怎會在這種不合時宜的時候,冒着生命危險犯案?!
許牧擔心她擔心的緊,忙又問道:“那阿溯現在如何?”
見她這般擔心風溯,素娘恨恨道:“皇上派了數百暗衛和數位貼身護衛捉拿她,說是捉拿,其實就是要當場處決了她。”
許牧身子一軟,手指傳來的痛楚比起阿溯的安危來,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風溯武功高強,且眼線極多、行蹤詭異不定,這麽多年來,無論她犯下什麽案子,人們都抓她不得,便是皇帝老兒那些暗衛,都拿她絲毫沒有辦法。可是這次不一樣,風溯以往犯案必是考慮極為周全,而這次……她殺人殺的倉促,處理的也會倉促,說不定真會被人抓住些蛛絲馬跡。
而事實上,她猜想的絲毫無錯。風溯這次的确出了些纰漏,尤其是在紀芷筠的有意推動下,她的行蹤很快就暴露了。
因着許牧是在鏡湖畔的宅子裏失蹤,風溯對這裏總歸是放心不下。殺了人後,換了身行頭,重新易了容後,便又回到了這裏。
而這幾日,鏡湖旁的百姓們也多了不少茶餘飯後的談資,因為,鏡湖最近來了好些查案的人。
這其中大多數是六扇門的人,還有一部分,便是世上最能護人周全的皇家暗衛。
洩露出風溯行蹤的人可想而知,不過她并不打算去找紀芷筠說什麽,而是靜靜潛伏在鏡湖,躲過一波又一波的排查。
而此時,呂季也從臨縣進好了貨物,又在鏡湖歇了腳。
見到這麽多皇宮之人,他微微一驚,随後便開始思量要不要和朝廷之人搭上線,做做皇宮的生意。
在鏡湖歇了一日,又看了看鏡湖風景,呂季與一衆仆人又啓程上了路。沒想到,他們一行人中途在茶館歇息時,竟聽到個白衣公子說,皇帝又納了妃,聽聞是江州許家的四小姐。
白衣公子說罷,旁邊一人立刻奇怪道:“嘿,這倒是奇了怪了,按理來說,入宮的不應該是四小姐吧?都一大把年紀了,還和那五小姐争?”
“這我就不知道了,多半是四小姐更有腦子罷。”
兩人說的興起,還大笑着讨論起了兩位小姐的相貌。
呂季知道自己不可沖動,那白衣公子碎嘴歸碎嘴,但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可是,沒等他反應過來,自己人已經沖了過去,且急迫地問道:“這位兄臺,你是從哪得知這消息的?”
白衣公子輕蔑地瞥了他一眼,繼續喝茶。
沒有得到答案,呂季越發心急,人卻是冷靜下來了些,整了整衣裳,頗為恭敬地道:“在下江州呂家小輩,自認不才,勉強做些生意糊口。在下覺得與兄臺似是有緣,兄臺可否賞臉共飲杯茶?”
白衣公子發出一聲輕哧,對旁邊的人道;“這年頭連個臭商人都敢跟我攀關系,你說可不可笑?”
旁邊那人臉色一變,低聲道:“咱們這次可不能再闖禍了,你上次被你大姐訓的還不夠嗎?”
提到他大姐,白衣公子抿了抿嘴,抓起旁邊的佩劍,幹脆直接起身走了。
呂季怎會讓他這般輕易地離開?他攔住那人的去路,施禮道:“公子留步。”
怕被大姐發現他又亂嚼舌根,白衣公子整頓整頓表情,只好不情願地道:“消息是江州許家傳出來的,你問我作甚?讓開,我要走了。”
得到了消息,呂季當下也不作耽誤,對着那人客套一番後,急匆匆地起身趕往江州。
無論說什麽,他都不信許笙會棄他入宮!
然而,等他真回到江州後,才發現自己的這份自信有多麽可笑。
許笙,許家四小姐,從數百秀女中脫穎而出,現在已是皇上身邊出了名的紅人。
呂季不敢相信,那個跟在他身後喊“呂郎”的小姑娘,竟真的棄了他……
☆、61|7.15|
許笙之于呂季,就像是百花宴中最耐看的那一朵花,且這朵花,署了他的名,是生來便屬于他的。所以,當這朵花被世間權力最大那人随意摘走後,他依然難以接受,那朵花竟然會離開他。
那花明明是離了他不能活的啊!
呂季剛還想着把生意做到宮中,如此一來,竟是不得不做了。若他不做,他恐怕再也沒有機會見許笙,亦沒有機會問她為何入宮。
他一回江州便開始着手這方面的生意,恰好這次他在臨縣運回的貨物是上貢皇宮後剩下的貨,憑這些首飾的質量,和朝廷大臣搭上邊應是不難。
呂季這邊忙着,許牧在素娘有意無意的透露下,也得知了此事,頓時一驚。
上一世,許笙到最後都是留在江州的,因着呂季,還親手喂了她鶴頂紅。而這一世,怎麽就入了宮,做了妃子?
許牧自是想不清楚個中原委,她只是隐約覺得,呂季那邊必是不會輕易讓此事過去的。以他的性子,八成要找許笙問個清楚。
只可惜,呂季始終算個膽小的男人,恐是不敢再與許笙有什麽瓜葛。
躺在榻上的許牧呆滞地一笑,她這是怎麽了,連自己都這般模樣了,她還要分析別人家的事,也是可笑。
沒有阿溯的日子裏,她一心想在衙門裏為百姓做事,牽挂的人幾乎沒有,若是非要算上,那人便是她的師父。後來,她遇見阿溯,一切便都不同了,從那時候起,她也知道了什麽叫做牽挂,什麽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可如今,她和阿溯有多久沒見了?她連阿溯的模樣都忘記了,更別提離別的天數。今日數罷明日忘,到現在更是記不清了。
而被許牧一心記挂的風溯,此時正在一屋頂上伏着,左手抓着長劍,右手扶着瓦片,清風吹過,連呼吸聲都隐匿的幹淨。
半晌後,她忽然以雙指夾住一瓦片,身子飛快躍起扭轉,那瓦片頓時以極兇狠的力道向後飛了去。
啪。
瓦片與一人的手指碰撞,在空中炸裂開,碎片四下飛散。
風溯面無表情地落在屋頂站定,邊旁樹上的紀芷筠擦了擦手上的飛灰,陰聲道:“師妹打招呼的方式倒是特別。”
“少說廢話,”風溯幹脆地拔出長劍,“我今日找到了你,便不會再讓你逃走。”
“師妹這話說的可真是難聽,我紀芷筠何時需要用逃這個字?”她一聲冷笑,雙手背過身去,竟是沒有動手的意思。
風溯不想和她以口舌相争,當下猛地踩住屋頂,揮劍迎向紀芷筠。沒想到對方依然背着雙手,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樣,絲毫沒有要迎戰的意思。
紀芷筠向來狡猾,此舉必是有詐。風溯想到這點後,立即将長劍向後一收,頭向後仰去,翻身落向地面。
果然不出她所料,在她向後仰頭的片刻,一枚飛镖劃破空氣,穿過她在空中飄舞的頭發,直直紮在了遠處的樹幹上。
一向自負的紀芷筠此次竟尋了幫手?風溯微微一怔,随即目光落在一處,身子起落之間,拾起一塊瓦片碎片,脫手射向那處,卻被人閃了過去。
紀芷筠倚在樹上,陰陰地笑了下,“你出來罷。”
素娘聞言,便拄着拐杖走了出來。
風溯僅看到她那條斷腿,便已經知曉了這人是誰,再看她與阿牧有兩三分相像的臉,當下嘆了口氣,“您最後還是選擇追随紀芷筠嗎?”
素娘淡淡答道:“談不上追随,合作罷了。”
風溯抿唇不語,紀芷筠從樹上施施然地落了下來,道:“你若是對她下得去手,便攔我罷。”言畢,紀芷筠腳尖點地,身子便向後疾速退了去。
風溯為了查她行蹤,已用了大半個月,如今好不容易尋到她,怎會這般輕易地放她離開?只是素娘全力助她離開,只守不攻,任風溯如何破她禦體的劍光,素娘總能找到法子,将周身破綻一一補全。
眼看着紀芷筠身影漸遠,風溯心中焦急,便也顧不得硬破防禦後素娘會遭到怎樣的反噬,手中長劍在吐納間便已将素娘周身劍光一一破開,随即踏地追其而上。
素娘周身幾處大穴所運之氣都被破了,風溯身影消失不久後,她便禁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她只覺得胸腔內氣血翻湧,到最後實在壓制不住,一口鮮血便從口中噴出,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而三裏之外的樹林中,一柄長劍忽地出現在紀芷筠眼前,她躲過此勢,然來者亦非善茬,另一只手順勢而上,手中匕首當即頂在了她的頸上。
紀芷筠輕輕喘氣,嘴角勾起,道:“師妹這是要殘害同門了?”
“你我非師姐妹,妄談同門。”
“我未想到,你對那老家夥真下得去手,”紀芷筠輕笑,“那可是許牧的親娘,你應該知道,素娘這次受的會是重傷,你覺得那小捕快會原諒你?”
風溯冷面道:“她自會分辨是非,若她真的怪罪于我,我向她謝罪便是。只是,此次我非要救她出來不可。”
“哦?”
紀芷筠輕輕反問了聲,空閑的雙手轉瞬間便将一枚信號彈發向空中,随即笑道:“師妹,你不妨猜猜,這是給誰的信號?”
風溯原本波瀾不驚的臉,頓時一變,“你竟然和他們合作?”
“那又如何?我此生已無其他念想,唯一想做的,便是讓我師妹和我師父好好兒地體會一下,什麽叫絕望,什麽叫痛徹心扉。”
“你瘋了,”風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只要告訴我許牧在哪,我便放了你。”
紀芷筠驟然大笑,驚起無數飛鳥。半晌,她收起笑,森然道:“你覺得事到如今,我會告訴你?”
眼下情形,風溯若不想直面六扇門的人,她就必須放了紀芷筠。可是,她尋許牧的所有希望都在紀芷筠身上,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放她走。
陷入如此兩難的境地,風溯額頭也隐隐冒出了冷汗。
紀芷筠不慌不忙地道:“不如你我做個交易。”
遠處已傳來人聲,風溯抿唇未語,等她繼續說。
“你若答應我,廢了方璐武功,挑了她手腳筋,我便告訴你許牧在哪。”
風溯雙眸驀地睜大,“我不會答應你。”
“看來,許牧還是不如方璐重要啊,”紀芷筠咂咂嘴,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輕笑道:“我原以為許牧是能要挾你的砝碼,如今看來,她也不過是枚沒用的棋子。虧得我那些忘憂丸……”
“你喂她吃了忘憂丸?!”
風溯左手登時收緊,刀尖刺破了紀芷筠的脖頸,有鮮血輕輕滴落下來。
“呵,是啊,她現在已經記不得你相貌了,想必不出兩日,她便徹底記不得你了罷。”遠處的腳步聲漸漸逼近,紀芷筠呵氣道:“你若不能在那之前找到她,她就不是你的小捕快了……”
滿意地看到她臉色變得慘白,紀芷筠又一次問道:“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答應我呢?”
☆、62|7.15發|表
風溯額頭的汗珠細密到連成整滴,沿着臉頰滴落下來。
她殺過無數十惡不赦的人,有的人臨死會求饒,有的人會不屑,有的人會威脅她,還有人會吓得暈去,唯獨沒有過紀芷筠這般反過來和自己交易的。
因為,紀芷筠清楚,自己不會殺她,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她才會肆無忌憚地報複。
六扇門的人已經到了兩人百十米開外的地方,透過層層樹幹,隐約可以瞧見僵持的兩人。他們不知紀芷筠的身份,但絕對對她的身份有所懷疑,若是此番可以同時抓住兩個人,他們幾人的名聲定會傳到皇帝耳中,說不定還會有極大的賞賜。
這麽想着,一衆人等更是不敢怠慢,壓低了步子快速前進,眼看着便可以看清風溯的模樣,卻不知從哪裏吹來一股怪風,忽地吹落了漫天綠葉。
綠葉洋洋灑灑地飄落,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幾個捕快罵罵咧咧地揮劍驅開綠葉,可等他們能看清前方時,只餘一個迷茫的女子在地上坐着,哪還有風溯?
其中一人氣急敗壞地跑了過去,沖着那女子吼道:“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那兩個人去哪了?”
女子站起身,久久地看了他一眼,随後張開了嘴。
她的口中,黑漆漆一片,竟是個沒有舌頭的人。
她這般模樣惹得那人極為不自在,又罵了兩句,猛地揮了下劍,對其他人道:“快!她們走得應當不遠,你們快去把她們找回來!若是找不回來,你們一個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六扇門的捕快們都匆匆去尋人了,樹林裏很快便只剩下那個無舌婢女。她站在那裏,仰頭看着樹枝間露出的天空,眼裏漸漸湧出了淚。
半晌,她垂回頭擦了擦臉,正欲離開這裏,忽然,傳來了兩個人談話的聲音。
其中那位白衣公子滿臉吊兒郎當,一眼看去,只覺得當真是浪費了那件月牙白的長衫。
小婢女本不想聽他們說什麽,無奈那白衣公子說話聲太大,她想不聽都不行。
“嘿,你說,我怎麽就總能在外面找到晦氣呢?!這要是讓我大姐知道,我真是有九條命,都不夠被她使喚的。”
旁邊的黑衣人笑道:“就憑你大姐那下毒的本事,一股香氣兒,就夠你死十個來回的,九條命哪夠?”
白衣公子一翻白眼,“呸!我就不明白了!我可是她親弟弟啊!她怎就對我這樣呢?說起犯錯,明明她犯的錯比我更多……對了,我前幾天還偷聽到,她和江湖盛傳的風女俠似乎有甚麽密切關聯,啧……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堂堂國公府大小姐,怎地就要和歹人相識?”
小婢女身子一抖,知道自己聽到了了不得的事情,正要逃走,那白衣公子的腳步卻忽然頓住,看向她的方向。旁邊黑衣人得令,即刻喝道:“誰?”
白衣公子心裏哀嚎,為何他每次與人嚼舌根都會被人聽見呢?!上次在栗鵲樓得罪了一個勞什子捕快,被他姐姐好一頓訓斥,前幾天又碰上個秀才模樣的商人,直問他皇上妃子的事兒。這次,不小心把自家人的秘密說漏嘴,又被人聽了去。
小婢女吓得忙提氣逃遁,可她武功畢竟比不得那黑衣人,數息間便被他抓住,鉗着雙臂押到了白衣公子面前。
那白衣公子岚青戎故意把臉板起來,但他這表情繃不過三秒,便崩裂了開,“你是柔兒?!”
黑衣人一怔,也去看她的臉,待瞧見她的相貌後,忙松開了手,躬身道:“柳姑娘,方才多有得罪。”
柳柔兒?這是她的名字嗎?
小婢女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後,拔腿便跑。
岚青戎“唉喲”一聲,連忙上前抓住了她,“你莫要騙我!你就是柔兒!我怎麽可能不認得你!”
小婢女只是不停地搖頭,企圖掙脫逃走。
“你怎麽一個人跑這裏來了?消失三年,我幾乎要以為你死了……”
小婢女仍是掙紮,見對方喋喋不休,擡手便點了他的穴道,随後擡腿跑了。
黑衣人反手解開他的穴道,問道:“公子,可要我去追上她?”
“不必,她跑的應當不快,你我一齊跟在她身後就好。”說罷,岚青戎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身前的穴位。
他認識她這麽久,原以為她只是個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的才女,卻未想到,她還會些拳腳功夫。
啧啧,果然,他看上的才女,就不是一般的才女啊。
岚青戎咧着嘴走了,不久後,他方才出現的地方站住了一個人。
正是國公府大小姐——岚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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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嘩——
數分鐘前,青蔥綠葉以秋風掃落葉的架勢紛紛從樹上落下時,風溯便猛地推開了紀芷筠,身子倒退出數十步。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令她愣怔住了,這漫天落葉竟不是紀芷筠把戲,而是另一個人救她的招式。
來救她的,是景茫。
景師父在兩人僵持時從天而降,手中提着個女子,沒等風溯反應來,那女子已經被扔到了紀芷筠面前。
她臉色一變,下一秒,景茫隔空連封住她周身大穴,随即帶着風溯踏空而去。
一路無言,等兩人落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