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16| (6)
屋頂時,風溯才道:“謝謝景師父。”
景茫哼了聲,“若不是我一個人進不去,何必要來找你一齊救我徒兒?”
她這話說的倒是有九分真,風溯卻權當她有意讓自己親手救出許牧,面上仍是感激。
景茫又哼了聲,“趕緊走,別婆婆媽媽的,再過一會兒,我徒兒又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風溯點了下頭,腳尖輕點,随着景師父一起落下了屋頂。
只瞬息間,空無一人的院落便出現了近百死士,提劍一哄而上。
風溯抿了抿唇,默默收回了方才對景茫的感激……看來,對方說的确實是實話。
眼下卻容不得她多想,死士們皆是紀芷筠親手訓練出來的,論默契、論能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景茫武功雖高,可終究不是風溯那等手上無數人命的人,行動間偶有束縛。然而,在生死搏鬥中,這點點的束縛自然是要不得的。
所以,她先前才在打探好一切的情況下,只抓了那一個落單的婢女,去尋了風溯。
待得風溯下手解決這些人後,景茫立即縱身去推門。不料,她的指尖剛碰上門框,無數呼嘯聲便從屋內傳來。
景茫閃身退開,剎那間,數百淬了毒的羽箭從屋內射出,紙糊的門窗被戳出了好些窟窿。
檢查有無幸存的風溯聽見聲音也閃身去躲,無奈還是晚了一步,肩頭被呼嘯的利箭射穿。
劍雨很快結束,風溯落在地面上,咬牙拔下那利箭,擡手封住了肩周的穴道,防止箭上的毒液蔓延。
景茫看了她一眼,神色不自在地道:“你小心一點。”随即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
據她先前打探,許牧應該就在屋內的榻上,可現在榻上無人,八成是她抓了那婢女後,這裏的人立刻轉移了許牧。
但是,她能感覺得到,這屋子裏還有很多不尋常的機關,也就是說,許牧很可能還在這裏,只是被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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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溯自然也察覺到了此點,為防景茫受傷,她挺身走到了前面,一一破解機關。
兩人在屋中尋找片刻,終于尋到了一處密室通道。揭開地磚,通道入口散出絲絲寒潮之氣,風溯看着那入口,突然道:“景師父可否借我碧玉笛一用?”
景茫微怔了下,從衣間解下玉笛,遞給了她。
風溯從自己懷中掏出了血玉笛,兩只笛子一打照面,便産生了強烈的共鳴反應。她滿意地點了下頭,以未受傷的手持笛,一躍而下,同時吹響了血玉笛。
密室地面上原本有着些黑乎乎的東西,聽到笛聲,頓時四下逃散。風溯卻沒打算放過它們,等落了地,手指迅速轉動,又吹響了碧玉笛,令那些黑乎乎的東西不斷發出慘叫。
她吹了約有半盞茶的工夫,這才停了下來,對上面道:“景師父,下來罷。”
景茫挑了挑眉,她先前只是聽見有細碎的爬動聲,卻不想是密室中這密密麻麻的蠱蟲。果然,風溯要比她更了解紀芷筠。
等她跳下來,風溯将碧玉笛遞給她,接着又去尋許牧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她踏過蠱蟲屍體後,終于看見了帷帳裏躺着的許牧。
近一月的分別,思念無時無刻不在侵蝕着風溯的心,然而,這長久的痛苦折磨,竟都比不上她看見許牧一眼的心疼。
她白白嫩嫩的俏麗捕快,此時面黃肌瘦、唇色慘白,蹙着眉躺在那裏,顯然是受了苦的。
風溯再顧不得其它,飛身便到了她面前,盯着那張令她魂牽夢繞的臉看。
過了片刻,她顫抖着手,輕輕撫上了小捕快的臉頰,慢慢道:“阿牧,該起來了。”說着,她擡手點開許牧的睡穴,便見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風溯壓抑着自己,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地太瘋狂,但輕顫的雙唇還是暴露着她。
可榻上的許牧,此時瞧着風溯的臉,突然脆生生地問了句:
“你……是誰呀?”
☆、63|造孽
你……是誰呀?
許牧的眸子在黑暗中依然熠熠閃光,但她眸子中的光不是久別的興奮光芒,而是帶着絲絲好奇的光亮。
風溯根本沒想過會有這種情況發生,身子一頓,顫聲問道:“你不記得我了?”
小捕快眨了下眼睛,“我未曾見過你,何談記得?”
風女俠只覺得胸口郁結一片,踉跄着站起身來,還未站穩,喉嚨便一陣發熱,生生嘔出一口鮮血。
紀芷筠竟敢欺她!
景茫眉頭一皺,飛身上前,雙指飛快地封住風溯心側幾處穴位,“你毒氣未清,不要動氣。”
“我……”風溯啞着聲音,話未說完,忽而又聽見許牧叫道:“師父!”
景茫眼睛一亮,當下也再不管風溯,立即坐到了許牧旁邊,“你還記得我這個師父?!”
“徒兒怎敢忘了師父您呢?”許牧嘻嘻笑着,撐着身子坐了起來,苦惱地撓撓頭,“師父,我怎麽記不住自己為何在這兒呢?”
景茫還未說話,風溯突然上前捉住了她的手。看着關節處的紅腫,她瞳孔猛縮了下,“是誰做的?”
許牧身子一抖,把手抽出來,二話不說,直接爬到了自家師父身上,“師父,這女子……該不會是我師妹吧?啧,好生兇惡,我可不喜。”
景茫:“……”
景師父覺得,這才是自家徒兒看到風溯的正常反應,所以,當初兩個人怎麽會混到一起呢?
風溯看她這般反應,抿了抿唇,收回手,回身走到出口,躍出了密室。
許牧這才從師父身上爬下來,揉了揉自己的手和肘臂,委屈道:“好疼。”
景茫頓了下,橫抱起自己不省心的徒弟,也出了密室。
此地不宜久留,三人即刻起身去了景茫的暫居之處,離這裏不遠,倒是個幹淨的院子。
許牧被安頓下來後,一個勁兒地嫌棄自己身上又髒又臭,風溯遠遠看了她一眼,起身便去為她準備沐浴用的物件和水。
許捕快有幾分奇怪地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覺得此景似是有些熟悉,好像在什麽時候,這位兇巴巴的美人兒真為自己備過洗澡水。
她離開後,許牧打量起安身的屋子,對自家師父狗腿道:“師父,您現在還會自己收拾屋子了?不錯不錯,只是可惜屋子裏沒了酒香,沒勁。”
景茫倒茶給她,“你真不記得那個人了?”
許牧有幾分茫然,将茶一飲而盡後問道:“我曾經認識她?”
“那你可記得自己為何被關入密室?”景茫接過茶杯,又為她倒了一杯。
“我記得自己在衙門辦什麽案子,不知道怎麽,迷迷糊糊就被你們在密室中叫醒了。”
景茫怔了下,“你可過了十九歲生辰?”
許牧被她突然這麽一問,也是一怔,“自是沒過,我還等着師父教我新絕招呢。”
這下子,事情便明了了,許牧沒有刻意遺忘風溯,她只是忘記了這一年來的所有事情。
而這一年裏,她唯一有過深切接觸的人,便是風溯。
景茫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讓徒弟恢複記憶。若是不恢複,風溯那厮擡腿跑了,蠢徒弟便是白白被人吃了一遭,實在吃虧。可若是恢複,她這蠢徒弟就徹底是別人家的了。
她這徒弟,怎就這般不讓人省心呢?
猶豫片刻,景茫還是不願隐瞞徒弟,極不情願地道:“事情弄清楚了,你這是失憶,忘了過去一年的事情。”
失憶?許牧愣了下,瞬間反應過來。她不是蠢笨的人,結合方才發生的那些事情,再結合自己似乎斷層的記憶,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許牧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茶,同時小心翼翼地擡眼瞧她師父的臉色。
雖然她不是故意失憶,但肯定是她闖了禍,不然,何需師父親自相救?哎,師父生氣起來可不是她能受得住的啊!
小捕快把茶喝幹淨了,吐吐舌頭,小心地問道:“師父大人,所以,方才那女子究竟是誰?”
景茫眉毛一挑,“真想知道?”
許牧忙不疊地點頭,“想想想。”
可她那師父明擺着是要吊她胃口,裝模作樣地沉默了半天,才道:“那人你也聽過,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她拉長了聲音,“風溯。”
風……溯……?
許牧虎軀一震,小聲地問道:“師父,風女俠莫不是在這一年瘋魔了?”不然,她怎麽會和風女俠這等大人物沾上關系,對方還屈尊為她準備洗澡水?
“這些事之後再告知于你,你剛醒來,我給你弄些吃的。”
許牧:“師父,我只失去一年記憶,您就會做飯了?”
景茫鄙夷地瞥她一眼,起身開門離開,卻見門口早就站了一人。
“我為牧丫頭準備了吃食,不介意吧?”
許牧看見自家師父神情微妙地“哼”了聲,默許了對方為自己送飯的行為。
看着那美豔婦人提着食盒走向她,許捕快咂了咂嘴,沒想到師父現在還學會了享受,找了如此漂亮的婢女……哦,就是年紀有些大了。
咳咳,莫非,師父就好這口?
許牧被自己的腦補吓了一跳,等方璐為她擺好食盤後,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請問您是?”
方璐臉色微有些蒼白,笑容卻依然怡人,“我是你師母。”
許牧點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師母……師……你說什麽?”
天啊,她失去記憶的這一年竟然過的如此之精彩!她怎麽可以把這一年忘了啊!
許牧方才知曉自己失憶後,想着或許只是忘了一年的案子,最最可惜的,不過就是忘了師父在十九歲生辰教她的新招式……萬萬沒想到,在這一年裏,她和風女俠關系好到對方為她備水沐浴,而她師父也不賴,直接給她找了個師母。
方璐滿意地看着她的反應,“你今後叫我師母便可。”
許牧:“……師母好。”
方璐突然覺得,讓許牧一直失憶下去也不錯,至于她那徒兒……讓她自己再追一次便可。
師母施施然地走了,到門口時,隐約聽見她和師父說話,似是在催師父離開,還說甚麽“我已經為她驅了毒,眼下無妨”。
許牧表情豐富地開始吃飯,不得不說,師母這手藝還真不錯,看來,師父也算是有口福了。
只是,剛吃到一半,她拿筷子的手卻不聽使喚了,尤其是小指,鑽了心的疼。俗話說,十指連心,而一只手的五個手指都在疼時,許牧幹脆疼的冷汗直流。
正疼着,卻聽有人在敲門。許牧一開口,便痛的呻|吟了聲,敲門之人聽到聲響,一腳踹開了門,奔了進來。
“你怎麽了?”
許牧瞧了瞧這位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風女俠,怯怯地道:“手疼。”
風溯聽罷,放下手中毛巾等物,輕聲道:“給我看看。”
她的眉眼清冷,身上散着幽幽清香,此時緊張的模樣猶如一朵被水滴驚擾的白蓮。方才在昏暗密室裏還不覺得,可如今在光亮的白日裏看,許牧發現——傳說中的風女俠,可真好看啊。
雖然對方有點兇,總是帶着殺氣,許牧卻忽然感覺,自己并不是多怕她本人,更多地是害怕她與她之間的陌生感。
尤其是這人拉着她的手細細按揉時,她心裏莫名地發暖。說來也奇怪,在她的揉捏下,手很快便不痛了。
見小捕快不那麽抗拒她了,風溯表情緩和了不少,從袖中掏出個瓷瓶,問道:“你可吃飽了?”
許牧搖搖頭,她又道:“那我先喂你吃,吃完我為你沐浴、塗藥。”
小捕快猶豫了下,抽回手道:“你真是江湖上那個風女俠?”
風女俠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我是你的阿溯。”
她的阿溯……
許牧覺得,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變了。
待她渾渾噩噩被風女俠喂飽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和對方的關系似乎遠超了普通朋友。
難道,她和她已經發展到師父和師母那等程度了?!
造孽啊……
許牧神情複雜,她這輩子只是不想嫁給呂季,卻未想過要與一位赫赫有名的女朝廷命犯在一起。所以,她這一年來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情?她幾乎快要無法接受了!
桌上的飯菜被風溯收走後,不多時候,她又端着浴桶走了回來。許牧看見木桶後身子一抖,“咳,風女俠……其實,我可以洗。”
“我不放心,”風溯說的理直氣壯,“過來,脫衣裳。”
許牧:“……”
她究竟作了什麽孽,要認識風女俠這種霸氣滿滿的人?
見小捕快遲遲不脫,風溯蹙眉道:“你真把我忘的這般幹淨?”
她問的語氣實在是幽怨,許牧被她說的,覺得頗為對不起她。美人兒如此委屈,雖是殺人如麻的蛇蠍美人,卻也是惹人憐惜的。
于是,許牧就義般地喝道:“我脫!”
接下來的沐浴,小捕快雖有幾分別扭,但兩人相處還算一切安好。
穿好內衫後,風女俠蹲在她面前,為她雙手和雙臂塗藥,許牧羞歸羞,仍是被她的溫柔打動了幾分。
看來,師父當年說的是對的,風溯是俠,俠者仁心,而不是她上一世所聽聞的嗜殺惡人。
塗好藥,風溯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忽地聽身後那人道:“風女俠,咳……辛苦了,多謝。”
一直保持嚴肅的風女俠站定了片刻,終于露出了一抹笑,随即擡腳離開,為許牧關好了門。
而榻上歇息的許牧,此時才意識到,自家師父這麽久都未出現,任由風溯照顧她,看來,自己和風溯關系當真匪淺啊……
☆、64|隐約
對于許牧來說,她突然陷入了一種無所事事的狀态之中。她從一個每天忙忙碌碌、造福标縣廣大百姓的勵志捕快,一下子便成了衆人悉心照顧的對象。
雖然這個比喻并不恰當,可她就是覺得,自己像是大宅院裏被人伺候的老夫人,伸手有人遞水,張嘴有人喂飯……
不得不承認,她真不是做大小姐的命,不過兩日下來,她就受不得了,隔三差五地去找她師父,問她何時能回标縣,繼續做捕快。
她本來也想弄清楚這一年來都發生了什麽,可惜師父嘴巴嚴的很,每次都把話在舌尖轉上一圈,等自己反應過來,師父已經把她打發走了。
連親師父都搞不定,更別提那個笑臉盈盈的師母,和那個兇煞冷豔的風女俠了。
許牧在屋裏待得無聊,便走到院子裏閑逛,沒想到,剛走出大門一步,風溯便迎了上來,道:“你出來所為何事?”
“我沒事,就是悶得慌。”小捕快撅了撅嘴。
“那我陪你走走。”風溯面不改色地說完這句話後,極為順手地牽住了她的手。
許牧:“……”風女俠!女女授受不親!
她這話只敢在心裏說說,萬萬不敢真吼出來。
兩人在院子裏轉了一圈,許牧的頭隐隐作痛,便道了聲“不舒服”,回了屋子。
風溯看她跑進屋去,微微蹙眉,對屋頂上一直看熱鬧的景茫問道:“她這是真難受,還是假借托辭?”
景茫冷哼一聲,“怎麽,你這就開始懷疑我徒弟了?”
“景師父,您知曉我非此意……”她話未說完,一個淺藍色的身影便落到了景茫身邊,勸道:“不是說好了嗎,你我都不管小輩之事。”
景茫看了她一眼,恨恨道:“你讓我徒弟叫你師母一事,我還未和你說道,你倒是聯合你徒弟一齊來欺負我了。看來,我這次真要帶我徒兒走了,絕不留在這裏被你師徒二人欺負……”
心上人不滿地說了好半天,方璐無奈,知道自己這些年來都對不住她,便耐心去哄她,好不容易才算把這尊大神哄高興,樂滋滋地出門買酒了。
看她走了,方璐躍下屋頂,走到風溯身前道:“徒兒,你身陷事中,恐怕是看不清楚,但為師看得清。牧丫頭人雖然不記得你,卻能在短時間能接受你,便說明她在意識中還有你。”
“師父的意思是……”自家徒兒難得這般糊塗一次,方璐笑道:“她身為捕快,得知你是命案滿身的朝廷命犯,第一時間不是想要把你扭頭送到衙門,你還看不出嗎?”
風溯身子一震,“她還可以想起我?”
“自然,”方師父甚是悠哉地道:“那忘憂丸沒你想的那般霸道,服下後就當真記不清事情。說到底,忘憂丸只是一味毒藥,只要毒沒有深入骨髓,那便是有藥可解。昨日我替牧丫頭把脈,發現她所服的忘憂丸雖多,但還吃到日數。若我未算錯,她若是再吃兩日,忘憂之勢才是真的難解。”
師父已将事情如此點明,風溯當下便明白過來,就地單膝跪下,對師父抱拳道:“多謝師父指點!”
方璐颔首,“徒弟,既然如此,那為師可否與你打個商量?”
“師父所吩咐之事,徒兒必會辦到!”
徒弟答應的這般幹脆,方師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伸手扶起風溯,嘆聲道:“徒兒啊,為師并非小氣之輩,送出的東西向來也無意讨回,只是這次……哎,你是知曉的,血玉笛與碧玉笛原就是一對……”
風溯一怔,随即滿含歉意地道:“是徒弟疏忽了,竟忘了這等大事,罪過。”說着,便拿出血玉笛,遞給了方璐。
血玉笛到手,方師父也不再多留,起身走了。
風溯目送師父離開後,摸了摸懷中華麗的匕首,走到門前,直接坐上了臺階。
景師父還未回來,待她回來,風溯打算勞她照看許牧,自己再出去想想辦法。
師父方才那些話,明裏暗裏都是在告訴她——現在應去尋岚青萍,請她制解藥。可是,青萍自己現在已是情況複雜,她怎能陷好友于更加困頓的境地?
當年和她相識,便是為她一手用毒的絕技所驚豔,兩人開始時互瞞身份,萬沒想到相談如此投機,索*代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坦誠相待。
岚青萍的身份還好,不過是個國公府的大小姐,但風溯身份着實特殊,鮮少示人。初時,她也不知青萍是否會将自己之事說出去,一直以假面目對她,若她當真負了自己,自己也能和她斬斷一切關聯。
但直到現在,青萍都對此事守口如瓶,且一次次出生入死地救她、陪她,這些都不得不使她感動。除卻她師父和許牧,活人裏見過她本來面目的,便只有青萍了。
仔細思慮,青萍為自己所做的事實在太多,幫忙料理疏漏岔子的事情,她更是做了不少。
上次,風溯假扮大漢帶紀芷筠同夥去衙門,可謂是為了許牧而熱了頭腦,不小心便出了纰漏。如果留那男人在衙門接受拷打逼問的話,她也不知那男人會不會把自己供出,害許牧解釋不清。由此,岚青萍才會出手,在男人進入大牢後,以最快速度殺了他。
最重要的是,她們二人,已非平常摯友,而乃生死之交。
約是四年前,她殺了一名皇帝重臣,六扇門追她追的緊,頗有誓死緝拿她的架勢,她一咬牙,決定躲去蠻荒之地。那一次,恰好青萍與她在一起,得知此事,堅持要和她一齊跑路。
風溯哭笑不得,道她個千金大小姐何必要和自己冒險吃苦,未想到,這丫頭竟道:“你是我摯友,我怎會讓你一人逃去那等地界?你若死在裏面,好歹我也能陪你一遭。”
蠻荒之地風沙漫天,寸草不生,惟有強大的各類野獸,以及人與動物闖入蠻荒後留下的屍骨。可以說,蠻荒之地是野獸的天堂,這裏沒有人心險惡,僅存弱肉強食。
若是進了那種地方,六扇門裏人精似的捕快們必是不敢踏足追擊。
于是,兩人一同躲去了蠻荒之中,夜裹黃沙,日斬野獸,生吞獸肉,割脈飲血,數次死裏逃生。
如此過了小半月,兩個人扮成村子裏誤入蠻荒的農婦人,從蠻荒中出了來,徹底擺脫了那些官兵。
每每想到那次經歷,連風溯都忍不住道一句“實在是苦”,可嬌生慣養的岚青萍,只字未語,只是笑一笑。
要知道,她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從小錦衣玉食,連吃飯的碗都是流光溢彩、精致萬分,若說她會吃生肉、飲鮮血、睡黃沙,全天下都不信。
風溯閉上眼睛,有友如此,是她風某此生大幸。
兩人雖是這等交情,但為了青萍名聲,風女俠從未在外人面前表示過與她有任何關系。然而,近日來,不知是誰得到了消息,說是國公府大小姐和魔女風溯交情甚深,給青萍帶了不少麻煩。
風女俠嘆了口氣,心裏思忖要去哪裏再找個用毒媲美青萍的人,身後的門此時忽地開了。
她回頭,仰首問道:“怎麽了?”
許牧搓了搓衣角,一面罵自己忒沒出息,明明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這般慫包,一面道:“風、風女俠,我想回趟江州。”
風溯抖開衣服,站起身道:“為何?你不是不喜江州嗎?”
“我記得自己有一摯友,如今正是在江州……方才不知怎麽了,一下子便想到了她。”
“你說的可是杜嬰?”風溯蹙眉。
小捕快歡快地點頭,“就是她!我想她想的緊,隐約好像記得這一年裏見過她,我去問問她,說不定她知道不少事情呢。”
風溯冷着臉看了她半晌,扭頭離開。
許牧:“……”這位風女俠似乎有點喜怒無常啊。
風溯出門,恰逢景茫提酒回來。瞧着這厮一臉不甘心地踏步出去,景師父暗爽,心道,徒弟做的漂亮。
她自己被方璐整日壓制,如今看她徒弟不爽,自然是舒坦。
瞧見自家師父回來,許牧忙一路小跑到她身邊,“師父,我好像惹風女俠生氣了,你說她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我?”
“她氣便氣,不必管她。她若是敢動你一根手指頭,我把她削成肉片,”景茫甚是得意,舉起手中酒壇,“徒弟,咱師徒二人好久未盡興過了,要不要來點?”
想着自己蘇醒不久,許牧面上仍有猶豫之色,景師父嘿嘿笑着靠近她,輕聲道:“這可是竹節釀,絕對的美酒,每三年才出十壇,喝不到可別說為師欺負你。”
一聽是竹節釀,小捕快頓時點頭,一路簇擁師父回了房。坐下後,景茫利落地拍開壇口泥封,掀開紅布,将清冽如竹上清泉的酒嘩嘩倒入碗中,片刻,屋中酒香四溢。
動了動鼻翼,許牧合上雙眼,仔細地嗅着空中酒香。突然,她腦中靈光一現,睜開眼睛道:“師父,你知不知道有種酒叫千層蓮花?那酒色潤乳白,芳香幽幽,花味悠然,與這竹香淩然的竹節釀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65|狼狽
景茫瞥她一眼,“你還喝過千層蓮花那等好酒?”
許牧偷偷端起酒杯,品了一口,陶醉道:“應該是喝過,但我記不得何時喝過……唔,當時似乎還喝了龍口琥珀。”
“你說的……可是世間惟有三壇的龍口琥珀?”景師父睜大了眼睛。
小捕快點點頭,又喝了口酒,“正是正是,可惜我記不得是何時何處所喝,只記得那酒烈到心尖,當真好酒、好味道。”
景師父急了,“徒弟,為師不過離開你兩年,你怎麽自己尋了這麽多好酒來喝?而且,尊師重道你可懂?有這種千金難求的好酒都不叫師父!”
許牧趁師父搶她酒碗前,忙喝盡整碗酒,而後咂咂嘴,道:“師父莫氣,徒兒猜想,自己那時必是不大方便,或是未尋到您,這才未孝敬師父您嘛!”
想着自己的确行蹤不定,景茫這才罷休,給她倒了第二碗,兩人幹杯,一飲而盡。
許牧感受着酒的香氣,身子頓了一會兒,突然極為舒坦地長嘆一口氣,道:“師父,我這幾日裏,現在應是最快活的了。”
“酒能解憂,不能忘憂。再說,有你吃的忘憂丸在,還有什麽酒能使你忘憂?”
很少聽到師父這般正經地說話,許牧大為感動,“師父,那你說,我可有恢複記憶的可能嗎?”
“自然是有,你方才不就是想起了喝過的極品美酒?凡事莫要心急,就算你不能恢複,風溯那厮也不敢棄你于不顧。”
許牧:“……”她總覺得師父今天不太對勁,似是換了個人。
但師父這番點撥,她倒是想起了先前惹風溯冷臉離開的那件事,便又和師父說了。
景茫聽罷,二話不說便開始規劃行程,道是明日便可啓程出發。
兩人喝酒喝的盡興,醺然之時,許牧突然問道:“師父,您說,風女俠為何會生氣呢?”
“這還不簡單?無非是因為,你第一個想起的人不是她呗!”
景師父這話說的輕巧,落在許牧心裏卻是一記重錘。她又喝了口酒,嘟嘟哝哝地道:“阿溯脾氣真是太壞了……”
說者片刻便搖搖晃晃地倒在桌上睡了,留下景師父一人對那稱呼震驚。
看來,自家徒弟恢複的還挺快。
獨自喝完剩下的酒,景茫晃悠着出了屋子。方璐一早就在外面候着她了,見她出來,立刻進了屋子,為她收拾桌上殘局。
酒喝到高興時,是極容易醉的,便是酒量極大的景茫,此時亦有些微醺。她站在門口,等方璐端着酒壇和用過的酒碗出來時,她忽然便将身子靠向了對方,趁機蹭了蹭。
方師父推了下她,“回屋睡,莫要驚擾了牧丫頭。”
怕自己吵到徒弟,景師父乖乖跟着她回了屋子。
方璐安頓好那醉鬼,便去洗碗。正收拾時,忽而感到院子裏有人闖入,當下扔了酒碗,飛身來到許牧屋前。
來人一身鵝黃宮紗裙,飄然而立,發間松垮地別着一支玉镂魚紋雕花簪,楚楚動人。
方璐放下戒備,迎上前道:“原是國公府的大小姐,此次可是來尋我那徒弟?”
“非也,”岚青萍對前輩盈盈一拜,“晚輩此番特來看望許捕快,不知她情況可有好些?”
以岚青萍的身份,想打聽到風溯的事,自是不難。風溯那些眼線有一多半都認得她,這一路打聽,便可以打聽到許牧這裏。
方璐客氣地笑了下,“人沒事,現下裏倒是和她師父喝醉了,正睡着。勞岚小姐挂心。”
“我進去看看她罷。”岚青萍擡腳欲走,方璐卻攔住她道:“是我徒弟教你來這裏的?”
她收回腳步,搖頭道:“是我擅自作了打算,她應是不知。”見方璐眼中有着若有若無的防備,她只好又道:“聽說許牧失蹤,我便出門尋她二人,沒料想被事情耽擱,今日才到,未幫上溯溯,我心中亦是有愧。”
由此,方璐不再多想,客氣了幾句,便讓她進了屋,但以防萬一,她仍遠遠看着她們。
岚青萍一進屋,便聞見了濃濃酒香。她走到榻前,微一猶豫,将手搭在了許牧脈上。
半晌,她從自己懷中掏出個瓷瓶,遞給方璐,“前輩,這是我煉制的養氣丸,許捕快的身子虧了不少氣血,經脈微有受損,此丸可滋養經脈氣血,可緩她身體之痛。”
方師父謝過她,又聽她道:“她服用忘憂丸時日一長,而且,若我沒看錯,約是十年前,她已被人喂過一次忘憂丸。所以此毒不易除,我還需想想法子。”
送岚青萍離開後,方璐喂許牧吃了兩粒養氣丸。随後便一直守在這屋子裏,免得紀芷筠等人又來抓人。
這一坐,便是三個時辰。天色已晚,夜幕降臨,漫天星子點綴天空,月亮卻不知去了哪裏。
方璐撐着下巴,看着仍未醒來的許牧,幽幽嘆了口氣。
若不是自己年少不懂事,怎會有眼下這等糊塗事呢?
她那徒弟嘴上不說,心裏卻是明白的——許牧如今這般模樣,與自己關聯最大。
若不是她當年一心逃離皇宮追殺,怎會和那些官員纏鬥起來?當時她下手頗重,傷了不少二皇子手下的人,那其中,便有一人是素娘的父親,且她當時脫身心切,最後一劍,竟失手殺死了他。
此事她也是過了數十年後才知曉,否則,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出讓素娘為自己這個殺父仇人辦事!
素娘父親去世後,她們一家便開始逐漸衰敗。說來也巧,那時,素娘孤身無助,幾乎動了去青樓賣藝的念頭,鼓起勇氣一出門,便看見了方璐。
一場你情我願的公平交易由此開始,卻也是一場災禍的源頭。
方璐清楚,素娘應當是狠極了自己,因為,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素娘自從開始不受寵,便想方設法找靠山保護女兒。方璐得知後,便常常來看她,教她些武功和心法防身,卻不知這更害得素娘陷入深淵。
方璐會找上素娘,紀芷筠自然也能找到。她令素娘為她打探方璐的種種消息,素娘不從,她冷笑一聲,威脅她“你若不做,我便将你女兒折磨到生死不能”。
素娘起初還有抵抗之意,直到紀芷筠生生挑斷她一條腳筋。
紀芷筠提劍,居高臨下地對她道:“你若不想你女兒變成廢人,乖乖與我合作。”
她的聲音嘶啞怪異,猶如地獄深處小鬼們的嘶叫。
再之後,素娘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