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6| (7)

自己這條腿,去做了下賤的婢女,總算護住她女兒一條命。那時,她還未完全心向紀芷筠,直到後來,素娘從紀芷筠處得知,家父乃是為方璐所弑……

方璐只恨自己将一切知曉的太晚,這才造成了眼下無法回頭的局面,是她親手将素娘推向了地獄深淵,與魔同行。

救出許牧那日,素娘遭到了嚴重的反噬,口吐鮮血,攤倒在地上。方璐一路追随風溯而來,自是看到了這一幕。

猶豫些晌,她仍是出了面,走到了素娘身邊。

她說了很多話,但素娘只反問了一句:“若你是我,你肯甘心嗎?”除此之外,還有她始終充滿恨意的眼神。

人活世上一遭甚是不易,本來,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可素娘,她的一生都被不相幹的人徹底扭轉了。

方師父又是嘆氣,她此生欠素娘太多,還是還不盡了,唯一還可做到的,便是從現在起,護許牧一生平安無事。

“師母,您……怎麽在這?”許牧醒了酒,睜眼問道。

“自然是護你周全,”方璐收回思緒,為她倒了杯水,将杯子遞到她嘴邊,“喝點水。”

許牧手忙腳亂地掀開被子,坐起身,伸手接過了杯子,自己小口地喝了起來。

方師父溫柔道:“你餓了罷,可要吃些什麽?”

小捕快卻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擔心道:“風女俠出門這麽久,莫不是遇上了衙門的人?”

“便是十個衙門的人,她也不放在眼裏,你且放心,她肯定會回來。”

話音未落,外面便傳來了開門聲。許牧抿了抿嘴,從榻上跳下來,跑了出去。

門口站着的風溯,身上頗有幾分狼狽。原本淡藍色的細紗外衫被割出無數裂口,顏色已變成了棕灰色,向來幹淨整潔的內衫也沾滿泥土,冷眼一看,還以為是哪家的落魄乞丐。

許牧愣了一下,忙跑過去,接過她手上的一包東西,責怪道:“你這是去修城門,還是去蓋房子了?怎麽把自己弄得像個泥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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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球風女俠表情依然不善,“無妨,我去換身衣服。”說罷,擡腿便走。

然而,她剛走兩步,忽然聽身後的小捕快道:“你髒成這樣,不如清洗一番,我可以……咳,幫你。”

風溯先是怔了下,随即反應過來,将自己手腕和手上的傷口遮擋住,“我一個人便可以。”

“可是你手傷成那樣,遇水的話,說不定要化膿、染上風寒……”

小捕快的話似乎突然多了起來,風女俠回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終于颔首道:“好。”

明明是她自己提出的請求,可真看女俠未着片縷地坐入木桶後,許牧還是想一跑了之。

好不容易替她洗淨長發與身子,小捕快剛松了口氣,木桶中的人卻忽然站起身,挑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落下輕輕一吻。

“阿牧,我很開心,你會這般關心我。”

小捕快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臉,腦袋裏似是燃起萬千煙火,噼噼啪啪地炸開了……

☆、66|忘憂

那一次輕吻後,許牧總覺得有些難以面對風溯,明明和師父說好第二日啓程去江州,但她一直窩在屋子中不想出門,任誰喊她,都不出來。

她并非刻意躲着風溯,她只是……隐約想起了些事情。好像在很久以前,這人便這般輕吻過她,且是在呂季面前。

可這怎麽可能呢?

記憶和現實對她不斷地撕扯,頭疼欲裂,如此一來,她幹脆待在屋子裏,免得別人看見她這副鬼樣子。

若是師父問起來,她總不能說是被人親了下,導致這般頭痛吧?

如此過了兩日,風溯不顧景茫勸阻,端着藥,一腳踹開了門,把藥放在了桌子上。

許牧抱着雙膝,擡起頭怔怔地看着她,諾諾開口道:“我……我不喝藥。”

“這是我攀萬丈懸崖為你采的藥,你當真不喝?”

許牧心頭一暖,原來,她那日乃是為自己采藥,才落得那般狼狽的地步。這麽想着,她從榻上勉強坐了起來,“你從哪裏得到的方子,需要這等難得的藥材?還要去那等危險的地方采摘……”

“自是安全的方子,你且放心喝。”她雙唇動了動,又道:“不會喝死人。”

許牧輕笑一聲,心裏雖對她還有忌憚,手卻是伸了出來,“我喝。”

風溯這才緩和了臉色,将木盤端來,在她喝藥時,為她準備好蜜餞。

這是她抓了皇宮禦醫所得來的方子,那禦醫為了榮華富貴,在宮中害了不少人,得到方子後,她便順手殺了他。

風女俠對此心安理得,覺得自己還算為他積了一份德,他應該感激自己。

小捕快乖乖喝了藥,面前之人立刻将剝好的蜜餞遞給她。俏臉一紅,許牧接過蜜餞,咕嚕一下吃了下去。

這個武功高強叱咤江湖的人,不僅悉心照顧自己、為她冒險采藥,還……還親過她。

許牧這麽一想,臉更紅了。

風女俠現在已明白過來,此事急不得,萬不能緊逼于她。于是,為了不再吓到她,收好藥碗便走了。

那藥倒也真是有些效用,服下不久後,許牧便覺得丹田發熱,很快,那熱度直傳頭頂,不多時後,頭頂又漫出一股清涼,滋潤着每個痛楚的地方。

頭不痛了,許牧人也歡實了些,猶豫了下,起身出門尋師父去了。

她頭疼恢複,亦不再躲避風溯,也算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四個人神色各異地一齊吃了一頓飯,即刻啓程去了江州。

方璐道,她們四人若是同行,實在是招搖。于是,風溯易容成了車夫,景茫扮成身患重病的母親,許牧裝成忙着去江州找親戚投奔的丫頭,而方璐自己,則在暗處尾随,免得她們遭人暗算。

這一路上還算順利,即便是遇上官府盤查,也未出半點岔子。進了江州後,四人直奔杜府,一到地方,風溯便去打聽消息。

然而,她得到的消息卻是——那個不省心的杜家小姐,又離家出走了。

許牧聽聞後,一臉震驚道:“阿嬰那等乖巧溫順的人,怎麽會離家出走?”

三日後,風溯從江州邊界把杜嬰抓了回來,順便還帶了堅持要跟來的岚青萍。

說來也是蹊跷,杜嬰和岚青萍僅是在小築見過幾面,竟會在偶遇後同行玩樂。杜嬰一見許牧,便和她倒苦水:“阿牧我和你說,風女俠實在是太不厚道了,我和青萍遇上才不過一日,她竟然說人家小姑娘帶着我亂跑……”

客棧中,許牧愣怔着,瞧着一身紫色薄紗的杜嬰,無數話在嘴邊,卻都說不出來。

她從上輩子嫁人後便再沒見過的人,現在俏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且那氣質和模樣都和前世大有不同。

這其中是怎麽回事?

杜嬰拍拍她的肩膀,“我路上聽風女俠說了,不就是失去一年記憶嘛,我們陪你找回就是了。”

許牧心情複雜,一把抱住杜嬰,竟輕聲哭了。

對于杜嬰來說,她們早就重逢過一次,可對于她來說,她們已有近十五年未曾見面,如今重逢,思緒良多,自是難以控制情緒。

旁邊的風溯瞥了兩人一眼,抿唇不語,袖子裏的手卻是攥緊了。

兩人敘舊說了好一會兒,杜嬰才開始給她講先前發生的事情。許牧驚訝于那時她和風溯的交集,卻又奇怪,為何風溯那摯友會和杜嬰同行。

杜嬰對此解釋道:“嘿,其實是我見到她後十分歡喜,偏要和她一同耍玩,她才應下的。”

許牧不記得岚青萍,還是風溯重新為她介紹了一番。奇怪的是,那位岚姑娘模樣和氣質都乃上佳,自己第一眼卻不大喜歡她。

難道是因為她喚風溯“溯溯”?

小捕快在江州住了近七日,和杜嬰每日相處,心情甚好,但記憶卻絲毫未得恢複。而岚青萍雖在此處,風溯卻鮮少和她打照面,更別提讓她幫忙看病。

在場人中,方璐和風溯皆不會對岚青萍開口,而另外三人皆不知她會用毒,亦不會問她什麽。

第八日時,方璐照例給她吃養氣丸,恰好岚青萍過來找她,許牧這才知曉,養氣丸出自她之手。

小捕快有那麽一瞬間,突然就不想再吃甚麽勞什子養氣丸了……

這些日子裏,紀芷筠和素娘那邊風平浪靜,沒有半點動靜,景師父頗有幾分擔心,時不時便去外面打探消息。風溯倒是安然自在,很少離開,大多數時間都在暗處保護許牧。

但許牧顯然忘記了一件事情,常在江州走,怎能完全避過呂家和許家?到江州半月後,她正與杜嬰在外面挑選簪子,忽然便被人喚了聲:“三小姐。”

許牧心情複雜地看向那人,竟是許府的辛管事。

辛管事見到她也頗有些驚訝,只是面上不曾顯露,“三小姐回江州所為何事?”

許牧先前蘇醒後,一直都想着失去的那些記憶,卻忘了,她失去記憶的這一年,正是呂季迎娶她的一年。

如今她孤身在外,顯然是和呂季沒沾上瓜葛,這讓她甚是欣慰。但她不知這一年究竟發生何事,所以不敢輕易應答辛管事。

這人在許府多年,上下打點,城府和眼界都不是一般人可抵,失了記憶的許牧怎會是他的對手?

再加上身邊有個常年離家出走的杜家千金,許牧更是謹言:“有些案子須得到這邊調查。”

辛管事又問了她幾句,許牧都轉着彎兒地避過了重點,他自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當下便也不問了。

“若無事,我便走了。另外,辛管事以後莫要再叫我三小姐,我已不是許家人。”

許牧這話說的決絕,她對許家終究還是怨恨在心尖上的。

杜嬰悄悄掐了下她衣袖中的手,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辛管事看到這個小動作後,扯出笑容道:“既然杜千金與三小姐在一起,杜老爺也應當放心了。”

杜嬰一怔,忙叫道:“你莫要告訴我爹!”

許牧怕杜嬰多說,立刻拉住她,對辛管事道:“告辭。”

兩人離開的極快,辛管事亦沒有追上來的意思,許牧松口氣,對杜嬰道:“下次再出門,定要讓風女俠為我們易個容。”

杜嬰撅嘴,“就算易容,聲音也難變。風女俠和景師父她們都會變聲,你我可不會啊。”

變聲?許牧驀地想起那個以變聲而聞名的音宏幫,腦海裏有什麽東西劃過,她不但沒有抓住,還惹得自己頭痛起來。

好久未頭痛,許牧自己也有些無措。好在風溯一直在暗處看着她們二人,一見情況不妙,立刻閃身而出,抱住了幾近昏迷的許牧。

杜嬰随便找了個茶館喝茶,風溯則帶着許牧快速離開,不多時,景茫不情不願地過來把她接了回去。

景師父不滿地絮叨道:“你說你這姑娘,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非要闖蕩什麽江湖,偏偏又難以自保,每次都被家人抓回去……”

杜嬰聽她滔滔不絕地數落自己,心口甚是郁結。

路上氣氛還算愉快,但一回到暫住的客棧,景茫的臉色登時變了,直奔到許牧面前。

方才還生龍活虎的許牧,這時氣若游絲,躺在榻上,雙眸緊閉,臉色蒼白,額頭和頸上盡是冷汗。

景師父急匆匆地問:“我徒弟這是怎麽了?!”

為她診脈的岚青萍嘆氣道:“她應是憶起了什麽,引得體內殘毒進一步侵蝕……”

風溯抿緊雙唇,忽然拉起岚青萍,将她帶到屋外,逼聲成線道:“青萍,你說實話,是不是我給她吃的藥出了岔子?”

“怎會?你那藥僅是緩解了她當時的疼痛,于她身上的毒并無什麽作用。”

“如此便好,”風溯攥緊了手心,輕聲道:“我知道,你可以解忘憂丸之毒,但萬不得已時不可勉強。”

見她有所擔心自己,岚青萍欣慰不少,“我自有分寸,只是這次,我若不出手,你的小捕快,很有可能命喪黃泉。”

風溯心中“咯噔”一聲,“僅是忘憂丸,何以這般嚴重?!”

“忘憂丸這種毒,若只在人身之上用一次,自是沒有問題。但許牧兒時便已中了忘憂之毒,如今又中了更大劑量的毒,心肺和腦部必是受了損傷。這種毒用的多了,便會潛移默化,許牧想起的事情越多,離喪命越近。”

岚青萍說完這些,安慰地看向風溯,又道:“不過,我确有救她之法,只是現在我還未能決定……決定要不要做。”

她既會這般說,定是有她的難處。風溯深深呼吸,随後颔首道:“青萍,我不強求你救她,但求你……”她話說到這裏,竟是說不下去了。

岚青萍嫣然一笑,“你且放心。”

說罷,她轉身又進了屋子,看起來無甚蹊跷,可風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一面是至交好友,一面是心上之人……

想到青萍所說的“命喪黃泉”,風溯閉上眼睛,終是落了淚。

☆、67|不測

風溯不知道,如若自己失去了小捕快,會變成何等樣子。

她根本不敢想那場景,僅是想想,她的心便痛的皺成一團。

平靜下來後,她咬緊下唇,進了屋子,蹲在許牧身邊,輕輕喚了聲:“阿牧。”

榻上的許牧呼吸一直微弱,可風溯的聲音一出,驟然變得急促起來。

岚青萍忙上前查看,感受着指下的脈象,暗道聲“不好”,随即從袖中掏出一只針盒,迅速打開,從中拿出三根銀針,手迅速起落,将其紮在了天靈蓋上。

她善于用毒,但制毒仍需制解藥,以及配制其解毒的治療,如此一來,倒也成就了她的醫術。

杜嬰心疼地不敢再看,無聲地流着淚。向來大大咧咧的景師父攥緊了拳頭,眼眶發紅,被方璐輕輕擁住。但方師父本人也未好到哪兒去,明明決定護好牧丫頭,如今,她卻是命懸一線……

風溯卻是直直看着許牧的臉,不願錯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

岚青萍猛吸一口氣,從盒中再取數只銀針,迅速紮在了幾處穴道上,很快,許牧的呼吸減慢,漸漸趨于正常。

長舒一口氣,岚青萍喂她吃下一枚藥丸,與針灸同時壓制毒性。

如此雙管齊下的法子,僅是讓許牧的呼吸正常,臉色卻絲毫沒有好轉。岚青萍收回銀針,沉聲道:“我已盡力,如此法子,可保她十日不死,十日之後,能否吊住她最後一口氣,便看我的醫術是否會快速精進了。”

風溯等人知道她并非言重,心中各有戚戚,等岚青萍匆匆出門後,幾人皆圍在了許牧身邊。

誰也沒想到,一個月前還毫發未傷的小捕快,現在會病怏怏地躺在那裏,腳已踏入鬼門關半步。

風溯貝齒緊咬,抓着許牧的手道:“阿牧,你若當真不測,我為你報仇後,亦會随你離去。”

聽聞此言,方璐一怔,心中頓時抽痛起來。景茫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随即,便覺一股暖流淌過心底。至于那梨花滿面的杜嬰,此時微張櫻唇,眼角的淚落下,直滑上了她的唇瓣。

風女俠方才所言,可是在對阿牧表白心意?!

杜嬰人再遲鈍,此時也察覺出不對了。自從上次分別,她便沒再見過這兩個人,自然是不了解她們發生了什麽,這幾日相處,她只是覺得風溯對阿牧格外的好,卻不想是……

然而,震驚過後,她的胸腔中亦是湧起充滿凄涼悲壯的溫暖之感。

阿牧,你這傻丫頭,我不知你和風女俠一年裏皆經歷過何事,但求你此番平安無事,好好看清這人對你的心意啊……

她一心以為着風溯只是暗戀着許牧,于是,一面難過風溯這難以被人接受的感情,一面悲痛昏迷的許牧。

在場之人,此時無不只有一個想法——願許牧度過此劫。

而門外還未走遠的岚青萍,亦聽見了這句話,腳步一頓,随即大步離去。

五日後,幾人為避人耳目,轉移到江州一處私宅,乃是岚青萍名下的宅子。她在這裏存有些許醫書和草藥,還有些炮制草藥的工具,更方便為許牧解毒。

但這解毒之路并不容易走,第六日,許牧難得醒了過來,聽大家對她說了些話後,又驟然倒了下去。這一次,她的病情更加嚴重,岚青萍不斷為她施針,才挽回了她的一絲生氣。

救治途中,僅是為岚青萍擦汗,便浸濕了三條手帕。杜嬰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偏偏她什麽都幫不上,只能幹着急。

離十日只剩不到五日,若這五日裏,青萍還是不能決定用那似是有些問題的方法,許牧便會……

始終守在她身前的風溯長長嘆了口氣,拾起她蠟黃的手,貼在臉上,側首吻了吻。

青萍有自己的底線與道義,無論如何,她都是國公府的人,也就是和朝廷關聯的人。她願意陪自己出生入死已是難得,她風溯怎會逼她違背道義呢?

只是可惜了她的阿牧,她們在一起的時日尚短,她還不曾體會被人嬌養的生活——她兒時明明受了那麽多苦。

夕陽西下,火紅染滿上空邊際。風溯為許牧擦着胳膊,心口一痛。

她身材雖是一向苗條,但何時這般削瘦過?

風溯接着為她擦手,同時道:“小捕快,你愛吃那栗鵲樓,等你醒了,我們每日去吃,好不好?對了,京城那邊的酒館極多,美味也多,天上飛的地上跑的,聽說沒有吃不到的。等你醒了,我們吃遍京城,再去熹州,芩州……你不喜歡江州,那我們便不吃江州……你放心,我這些年攢下的銀子不少,保證讓你吃個圓滾滾的肚子來,到時候你可不要叫嚷我喂胖了你。”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半天,說完後,正好為許牧徹底擦完了身子。她将手巾放在銅盆邊上,忽然察覺道空氣中一絲異動。

風溯目光犀利地盯住門外,不待外面那人有所反應,她已經沖到了此人面前,同時雙指壓住了她的死穴。

素娘咳了兩聲,未抓拐杖的手輕輕搭在風溯指上,“我此行并無惡意,只是想看一眼我的……女兒。”

記憶中那個一心護女的美麗婦人,此時已經變成了兩鬓斑白的滄桑老人。不到半月,素娘竟瞬間蒼老下來,像是度過了數年的光陰。

風溯與她對視片刻,狠心道:“抱歉,恕晚輩難以從命。”

說話間,聽到聲音的方璐和景茫已經趕到,景茫在外盯着素娘,免得她做出些出格之事,方璐則迅速進屋關門,保護許牧。

看見一閃而過的方璐,素娘抓緊了拐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她恨到骨子中的人,如今保護的,是她親手害到這等境地的女兒,這是何等的諷刺?

素娘緩緩閉上雙眼,又道:“我只看她一眼,求……求你!”

說着,她竟有下跪的趨勢,令風溯怔愣了下,随即扶住了她,“萬不必如此,您請回罷。”

“那、那你告訴我,她現在是不是……是不是不行了?”

風溯深深看了她一眼,抿唇不語,算是默認。而一旁的景師父,卻忽然想起了那年她得知方璐行程後,追随她到許牧府上,看見的那個溫柔女子。

那時,她雖飽受苦難,卻心懷希望;雖深陷谷底,卻有意掙紮。不像現在,她與魔同行,已成一汪死水。

素娘見此,身子登時一軟,拐杖“咚”地倒在地上,滾到門邊,輕輕撞了下門沿,這才停了下來。而在那拐杖滾圈的時候,她禁不住身子,險些摔在地上。

“事情并非全然怪你,是紀芷筠給你的藥,她自是知曉忘憂丸那功效,只是未告知你罷了。”

風溯邊說邊扶住了她,景茫替她撿起拐杖,放在她手中,補充道:“她是你女兒,亦是我徒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對她的感情比之你的,絲毫不差。”

她對這徒弟一向放養,教她武功,也教她喝酒吃肉享受人間快活。後來,她把她留在标縣當捕快,不過是為了磨練磨練她,讓她心境開闊些。

她這徒弟哪兒都好,偏就這個心境陷入了死胡同。她年紀雖是不大,可總是心中藏滿了事情,有時一眼看去,她的目光似是穿破了時間,留在長久的過去。

或許她在別人眼中不是個合格的師父,但在她心中,許牧這徒兒恐怕比方璐都要重上一分。

素娘顫抖着雙手,流淚道:“是我害慘了她,是我……”

她這副模樣委實可憐,景師父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對風溯道:“不如,就讓她看上一眼吧?”

風女俠抿唇片刻,這才拉開了門,冷聲道:“只能遠看,不可近她的身。”

素娘抹了把淚,進了屋子,目光直穿過有些不知所措的方璐,落在了她的女兒身上。

那一天,她找上門去尋她,母女倆久別重逢,皆是喜極而泣。她送她香包,那時候,她臉上的關切不是假的,許牧臉上的喜悅也是情真意切。

看着命懸一線的女兒,素娘似是忽然想明白了什麽事,目光從混沌狀态忽而變得明亮。她對着許牧不知嘟囔了些什麽,再次深深看她一眼後,轉身直接離去。

景茫心中難受的緊,緩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連她都能找到此處,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住,免得那紀芷筠找上門來。”

“不必,素娘此次前來,并無異心,僅是為了看一眼女兒。若紀芷筠想來,想必她早就來了,不用等到現在。”方璐望着窗外,淡淡道。

屋子裏陷入一片寂靜,景師父想着怎樣才能緩解尴尬,忽聽自家小徒弟虛弱無力地道:“我剛才……好像看見娘親了……”

☆、68|藥引

風溯曾經無比希望她多想起一些事,希望她能早日醒來,但現在,她最怕的便是許牧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以及她突然的蘇醒。

每一次蘇醒,都意味着她要承擔極大痛苦,而再陷入沉睡時,她幾乎是雙腳踏入閻王殿。

醒來的代價太大,風溯承擔不起,不過,一旦小捕快醒了,她仍會無比珍惜這些清醒的時光。

風女俠閃身到她面前,柔聲道:“傻丫頭,你看錯了。”

“我沒看錯……咳……不過,我娘親應該早就離世了罷,那她這次可是來接我了?”她邊說着,邊閉上眼睛,“那也好,又能看見娘親了,有她保護……唔……”

說話間,她竟又睡了。

方璐早已叫來了岚青萍,杜嬰也急匆匆地跟了來,手裏端着時時用火爐溫着的熱水,肩上還挂了條手巾。

大家皆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難得的是,許牧這次只是平靜地睡去,沒有引起什麽反應。

岚青萍松了口氣,回去繼續翻醫術和藥典,杜嬰端着水,眼淚在眼眶打了個轉兒,也跑了回去。

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如此難熬,杜嬰在心中反複道:阿牧,你不是不喜歡給人添麻煩嗎?那你怎麽還要這樣睡下去呢?

如此,又過了兩日。

但是,在這第八日裏,岚青萍那邊傳來了喜訊——說是找到了能夠救許牧的方法,只是需要兩天時間配藥。

聽到這個消息後,所有人都立刻趕往許牧休息的屋子。

除了風溯外,每個人的臉上都帶了笑容,景師父更是誇張,她性格一向剛毅無懼,先前頂多為了方璐那個沒良心的哭一哭,這次,倒是在聽聞消息後,竟喜極而泣。

到底是個女兒家,性格再強勢,心思裏總歸還有幾分細膩柔情,更何況,這回可是她那寶貝徒弟得救,哭一哭也不丢人。

景師父這般安慰着自己,猛地把眼淚一抹,直接出門找好酒了,說是要好好慶祝一番。

方璐在後面責備她幾句,說牧丫頭身子還弱,醒來後可喝不得烈酒,最好弄些西域運來的葡萄美酒,或是小作坊自己釀的果子酒。

景茫連連應着,杜嬰一笑,跑到許牧身邊對她小聲道:“小牧,這次你可真要醒了,睡醒後不準再惹禍啦,莫要再惹這個幫那個派的,好好保全自己才是重要的。”

她原本就不喜歡小牧這個捕快的職業,再加上方璐說她是被人尋仇才導致現在這個樣子,杜嬰可是恨極了捕快這營生。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岚青萍拖了起來,“不要打擾她,你随我去配藥。”

“我?”杜嬰反指自己,“可是我什麽都不會……”

“無妨,在這裏,僅剩你可為我跑腿,不找你找誰?”岚青萍見杜嬰還在猶豫,當下拖着她出了門,幹脆利落。

風溯沒有喜悅,只是靜靜地看着昏睡的小捕快。待夜深人靜時,她親自去了岚青萍那草藥房。

見她前來,岚青萍沒有絲毫驚訝,手上切着要用的草葉,溫柔輕道:“你這是怎麽了?我救你家小捕快,你倒像是不高興了。”

風溯沉默片刻,問道:“這可是你先前說的那個法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放下手中草藥,拍了拍手,站起身來,盈盈笑道:“她能活下來便足夠了。”

風溯蹙眉道:“她醒來後會有什麽問題嗎?”

“自然不會,”岚青萍無奈道:“你竟這般不信我的醫術嗎?”

“我信你,但我更了解你,”她依然蹙眉,“這法子定然是有問題的,你告訴我究竟是何問題,可好?”

她說這話的語氣輕柔,滿是不忍傷害自己的意味。岚青萍嘆氣,柔聲道:“我怎會欺瞞你,這法子沒有問題,乃是我這幾日在一本千年古籍上查找而出。”頓了頓,她又道:“你若不信,等我用了這法子便知。”

風溯反複觀察她的神色,青萍笑道:“你這般多疑可不好,将來許捕快只要和誰走的近些,你恐怕就要吃好久的醋。”

她話已至此,風溯再不好說什麽,最後只好道了句:“你有何事需要我,盡管喚我。”

待她出門走遠了,岚青萍才慢吞吞地走到窗邊,推開木窗,目光溫柔地望着那輪明月。

她就像個行走的路人,月亮永遠都會陪伴她,可一旦星子想要露面,那月亮便會藏起身來,讓星星肆意玩耍。論到底,它們才是始終在一起的——因為它們一直都在天空之上,她卻是在地上。

在她心中,那月亮是風溯,而星星,是許牧。

岚青萍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她只願風溯安好無事,至于其他事情,她哪裏還想得到?

轉眼,便是一夜。

杜嬰牟足了勁為岚青萍跑腿,起了個大早,天還未亮,她就跑到了草藥房,卻見屋子裏仍閃着斑駁燭光。

她敲了敲門,裏面的人應了聲,她才開門走了進去。

“你來的夠早。”岚青萍語氣淡淡,全然不似和風溯言語時的溫柔。

杜嬰吐了吐舌頭,“為了小牧快點醒來,自然要早些起來。”她跑到案臺前,好奇問:“你昨夜都未睡?”

岚青萍擡眼看她一眼,“恩”了聲。

杜嬰知道自己又犯了聒噪的毛病,連忙閉了嘴。

天亮後,方師父送來了早飯,兩人簡單用過後,繼續配方子。

各式各樣的草藥被岚青萍随手丢進煎藥的砂鍋中,杜嬰在一旁看了半天,看的眼花缭亂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幹脆跑出去砍柴。

她雖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但總歸是個會三腳貓功夫的武林中人,力氣還是有上一些。一堆柴火,很快便被她砍成小塊,她捧着木頭一溜煙地跑進了屋子,塞到了煎藥的竈臺下。

做完這件事,她又閑了下來,繞着屋子走了兩圈,實在忍不住地問道:“我們什麽時候開始煎藥?”

今日已是第九日,而這人還要兩日配藥,時間上看,怎麽瞧怎麽都有些匆忙。

岚青萍又扔進去三種草藥,不緊不慢地道:“不急,我還未取藥引。”

“藥引?”杜嬰來了興致,“什麽藥引?”

岚青萍瞥她一眼,沉默不語。

摸了摸鼻子,杜嬰讪讪地後退,“我不擾你,你……你繼續……”

呸!她怎麽這般不懂事理,明知道時間不夠用,還要在這耽誤岚姑娘配藥!

她深深嫌棄自己一番後,蹲到旁邊,認真裝蘑菇。

蘑菇裝到正午,方師父又來送飯,杜嬰趁機說要出去和大家一起吃,岚青萍也未攔她,直由得她去了。

飯桌上的氣氛比前幾日好上許多,得知徒弟有救後,景師父臉上整日帶着傻笑,吃飯時,比平時還要絮叨幾分。

杜嬰看着景師父這般能說,自愧不如。

風溯吃的不多,草草撥了兩口,便又去看顧許牧了。杜嬰嘆了口氣,如此癡情的人世間難得,怎麽偏就是個女子呢?

她倒不是不能接受這等感情,她只是怕小牧醒來後不接受風女俠啊!

癡情女俠對病重捕快不離不棄生死相随,捕快蘇醒後對其表白遭到殘忍拒絕……想想都覺得萬分虐心啊!

聽多了戲折子的杜千金,深深陷入了這段悲慘的暗戀情深中,全然沒聽見有人喚她,最後還是景師父用筷子戳了她,她才反應過來。

岚青萍在門口站着看她,杜嬰一縮脖子,把最後一口飯吃了下去,一抹嘴巴,蹦跳着來到了她面前。

頗有些嫌棄地瞧了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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