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夠了沒
時柚回家後, 去浴室沖了個澡。
洗完澡渾身帶了些水汽。
她将浴巾圍在脖子那塊，柔軟的棉質面料觸及濕漉漉的碎發，指尖揪起毛巾的一角, 向上薅了一把頭發。
客廳的桌子上擺放着一瓶橘子果酒。
空瓶。
她剛剛喝掉了整整一瓶。
其實在沈遇舟拿出圖冊那刻起, 時柚就一直在喝果酒,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還有無法掩蓋掉的心跳聲。
“……”
她完全冷靜不下來。
男人雖然平日裏淡漠, 風淡雲清的，可是嚴肅認真起來帶着強烈的壓迫感和侵占性。
就好像是。
任何人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在他靠近的時候, 時柚要保持冷靜。
可都是成年人，雖然她有時候稍微遲鈍, 時柚還是能夠感受到沈遇舟和她相處的時候，氣氛略有不同。
他和她相處的時候，這種氣勢上的強勢消融掉了。
換來的是時柚坐在沙發上，而男人蹲在她面前，長腿彎着，一只膝蓋和手肘抵在沙發外緣, 向下陷下去一小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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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指翻過一頁圖冊, 視線一瞬不眨，語調放緩和她輕聲講述着。
視線往下移, 還能夠看見他低垂的眼睫。
所以，他為什麽要帶她看這張Kepler22b的行星圖呀。
“……”
什麽啊。
他好像跟她說了些什麽，又好像沒說。
時柚徹底不淡定了。
她将自己裹在被子裏，平躺着, 然後翻了個身。夜裏, 時柚揪着被角想了好長時間, 一夜無眠。
第二天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 差點一個踉跄摔一跤。時柚穩了穩重心，踱步到衛生間洗漱。
出門的時候，她特地看了眼對面的門。
大門緊緊關上，沒有什麽動靜，看上去裏面的主人早就去上班了。
時柚莫名地松了口氣，打了個滴去京華校內的一家水果撈奶茶店。
黎月坐在店內的小桌子旁，系了個印着奶茶店标志的圍裙，看見時柚，連忙招手示意。
黎月是意大利弗洛倫薩皇家藝術學院的繪畫系研究生，這會兒正值春假末尾，在這個家奶茶店打工。
小姑娘一過來就抱着速寫板塗畫，各種圖層一頓迅猛操作，轉眼間就畫好了好幾話的封面。
黎月饒有興致地看着：“柚柚，你怎麽這麽勤奮啊，這都不像你了。”
“昨天晚上失眠了。”時柚輕描淡寫。
“啊？”黎月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那你還好吧，不困嗎？”
時柚嘆了聲：“不困，我特別精神。”
“……！”
“不困過來幫我打工呗！”
黎月将時柚拉起來，“可以嗎？做最簡單的那個芋圓，結束後我請你一份。”
“行。”時柚點點頭。
奶茶店內的員工大多都是學生，這一家奶茶店本來就是京華大四的一對情侶合夥加盟的，因為奶茶種類豐富，倒也挺受歡迎。
時柚看了幾眼，一排排玻璃碗裏各自裝着珍珠、椰果、黃桃還有三種顏色的芋圓。
制作過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時柚上手一次就學會了，按照配方加料就可以了。漸漸有點累，她擡手揉了揉肩膀。
見時柚在旁邊打了好幾個哈欠，黎月忍不住問，“你昨晚幹嘛去了？怎麽又困又精神的？”
“……？”
奇奇怪怪。
黎月狐疑地瞧了她幾眼。
想到什麽，她誇張地捂住嘴巴，“啊，你不會是——”
“……？”
時柚揉揉眼睛，“我怎麽了？”
黎月捏了下她的臉蛋，“時柚！你不會是背着我和沈教授談戀愛去了吧！所以！你昨天晚上——！！”
時柚用手捂住她的嘴，“你小點聲。”
“……”
店裏雖然沒有顧客，可是又幾個學生臨時工坐在外面的位置上戴着耳機低頭打游戲。
黎月驚訝：“居然沒有否認！”
“……”
所以是真的吧。
“什麽啊。”時柚又打了個哈欠，“我昨晚确實和沈教授在一起，只不過不是談戀愛。”
“……？”
“那你們幹什麽。”
“我去他家用望遠鏡看了星空。”
黎月頓了下，“只有這個嗎？”
時柚反問，“不然呢。”
“這麽浪漫的事不放點音樂，吃一頓燭光晚餐，然後再來個深情表白？”黎月突然湊近，“時柚同學，你別告訴我沒有。”
“……”
還真沒有。
時柚不跟她聊了，店內又來了幾個客戶，打游戲的那幾個員工連忙回來，時柚也轉身去後面。
過了一會兒，趁着顧客拿走打包的東西。
時柚問，“你說，一個男生跟你說雖然他很優秀，但是你卻是獨一無二的，你會怎麽反應？”
“……”
“還有這種事？”
黎月用指腹擦額頭上的汗，“我會給他一拳，去他媽的優秀，還在這裏裝逼自賣自誇呢。”
“……！”
“可是。”時柚抿了下唇，“那他萬一真的很優秀呢，而且是行業頂尖的那種。”
“……”
黎月想了想，說，“那就不一樣了，如果真的不是在自誇，而是有真材實料值得誇耀的資本，那就是在向你告白。”
“真的嗎？”
“真的。”黎月說，“你想想看，一個男人向你告白，他是一個十足的成功人士、青年才俊、年輕有為、智商超群等等，他還是大學教授、高嶺之花……”
“等等。”時柚意識到不對勁，猛地打斷，“你怎麽知道是——”
大學教授。
高嶺之花。
黎月彎唇，“這怎麽不難猜，這可太好猜了好吧，你又不是第一次問我這種問題了。”
“……”
是哦。
黎月又掐了一下時柚的臉，“如實招來！沈教授是不是對你表白了啊啊啊！你男人這麽快就按耐不住了！我是你們最大的CP粉！我磕的CP成真了！！”
“停停停。”時柚連忙摁住她，“又有客人進來了。”
“……”
女店長從後屋走出來，系上圍裙，“趕快開工了！”
員工們立刻回到各自的崗位。
黎月怏怏，“等會兒再問你。”
黎月的嗓音稍大，刻意壓制着內心的激動，沒有驚動其他人。兩個人最終沒有讨論出什麽來，臨近中午，顧客陸陸續續過來。
中午是學生們午休的時候，也是客流的小高峰期。
時柚和黎月結束工作，已經是下午兩點左右。
黎月驚叫起來：“柚柚，你快看這個帖子，這個ID小貓不吃魚是誰啊？她怎麽在這裏開這種帖子。”
“怎麽了？”
時柚湊過去看。
這篇帖子蓋了很高的樓，樓主名叫’小貓不吃魚’标題有着極強的指向性，似乎是專門針對她的。
用詞用語極為鋒芒外露，許多帶節奏的話像是在刻意抹黑她。
下面有部分人跟風陰陽怪氣，另一部分則是表示不相信，還有的完全偏離重點。
時柚輕皺了下眉，接着往下看。
【樓主-小貓不吃魚：劍指某嗑CP帖女主驚天秘密！——高中時期染紅發！】
【樓主-小貓不吃魚：蓋滿200層放圖】
過了二十分鐘，蓋滿兩百多層樓。
【樓主-小貓不吃魚：證據[/圖片]】
這是一張時柚高中時期的照片。
她高考那年的臉。
黎月驚訝，“柚柚，這不是你高中的照片嗎？我們以前在宿舍還笑過你這張照片的審美呢。”
時柚看了幾眼。
确實是。
高三時期她因為和媽媽鬧矛盾，加上癡迷唐悅容那幅獲獎油畫作品《月光睡蓮》裏面的少女，跑去染了一頭紅發。
只不過理發店的員工有點失手，染色劑加多了點，紅得有些耀眼，用黎月她們的話來說，就是‘非主流’。
照片中的小姑娘臉側還帶着點嬰兒肥，尚顯青澀，鹿眸稚氣，穿着淡綠格子連衣裙。
她站在京華大學正門口，伸手比着一個‘耶’，笑容燦爛。
唯一突兀之處，就在于她的頭發——
染成酒紅色，散在肩膀兩側。
紅發少女。
這個場景，時柚還有很深的印象。
那個時候她正是叛逆期，和時母有很深的矛盾，觀念不合；時父在外工作，也不了解她們的事情。時柚的媽媽想讓她考京華外語系，但是時柚選擇了畫油畫。
時柚在外獨居，獨自一個人靠着哥哥時曜每個月給她的零花錢在外補習畫畫。
她那會兒有點自暴自棄，對自我産生了強烈的懷疑，染完頭發後一直在掉色，時柚有點後悔，一度去校醫院的心理醫生那咨詢。
所幸并沒有出什麽問題。
時曜回來後，帶着她來到京華門口，拍了這一張照片，為她高考加油。
【樓主-小貓不吃魚：讓我們扒一扒這位著名漫畫家時小姐的發家史——高中時期油畫拿獎、第一部 作品寵物番發表于五年前高三、以“甜系少女”标簽出名、大學時街拍熱搜出圈。】
【樓主-小貓不吃魚：可是這個漫畫家高中時期染了紅發，而且她是京都一中的，難道她不知道京都一中有規定學生不能染發燙頭嗎？啊…這就是人氣很高的漫畫家？？】
【樓主-小貓不吃魚：衆所周知，京都一中是最嚴格的高中，進去的都是尖子生，時小姐帶頭打破規矩，這怎麽可以呢？】
下面的評論兩極分化——
【人家高中老師都沒說什麽，樓主反倒急了。】
【笑死，染發怎麽了？都是成年人了不能染發嗎？】
【拜托拜托，時柚學姐已經畢業了好吧。】
【有些人怎麽還封建思維啊？大清早亡啦！】
【這是人家的自由好吧，樓主怎麽回事？】
【我覺得樓主沒有說錯啊，高中上學的學生就是不應該燙頭染發，她既然算個公衆人物，就要做好表率。】
【同為一中的學生，那個時候高考和時柚一個考場，一頭紅發太耀眼了，老師都不喜歡她。】
【她就應該以身作則，既然是一中的學生，就要遵守校規。】
【照你這麽說，柚柚應該穿越過去告訴她自己不要染頭發？】
【笑死我了，我高中也染頭，我也違反校規，那我是不是也要被抓走啊。】
【同為一中人，聽說時柚學姐那個時候已經寫過檢讨書了，而且後來是因為在外補習藝考知識不來學校上課了，所以也沒染回來。】
【人家還在全校道歉過了，之後也因為補習的原因沒來考試，而且檢讨書還公示了，這還不夠嗎？】
【啊啊啊啊長得好看果然可以為所欲為，染成這麽紅的頭發也好好看啊啊！】
【哈哈哈女鵝的審美有點差啊，要不是這麽漂亮，估計這種發色就翻車了吧hhh】
【妹妹絕美，紅發太飒了！嘶溜嘶溜～】
黎月：“你別氣，不知道是哪個想要害你的人發了這個帖子。”
“沒生氣。”時柚搖搖頭，“就是有點奇怪，這個人怎麽會有這張照片的啊？”
“……”
這張照片算是她年少輕狂時候的黑歷史。
加上時曜那會兒直男死亡拍照技術，打光也不太好。時柚高考前發過微博，沒過一天，就把這張照片給删掉了。
只有一些老粉知道她的照片。
大學畢業的時候，時柚曾經在舊電腦裏面發現過這張照片，發給黎月和鐘繪繪看。時柚和她們倆還湊在一起笑了好久。
時隔多年，再看過去。
時柚竟然覺得自己有點可愛。
照片裏面的那個她拼命想要證明着，想要考上京華大學美術學院，想要證明給她媽媽看。
“我和繪繪絕對不會傳出去的，而且我們也只是看過而已，沒有原圖。”黎月發誓。
時柚想了下，“肯定會不是你們。”
首先排除黎月和鐘繪繪。
她們倆看過這張照片，但是沒有原圖。
而且黎月剛剛和她在一塊兒忙，根本沒時間發帖。鐘繪繪最近籌備婚禮，每天都很忙。
那麽，有可能是她的老粉。
因為這張照片時柚只在高考前發過微博，不久便删掉了。
她那個時候微博粉絲只有五萬多，只是一個小粉絲體量的繪畫博主。
就在思考間，手機響了下。
“喂。”時柚接電話。
“時柚妹妹，你快點來教導處辦公室！”程池語氣很急，“你那個帖子學校派人處理了，發布者已經被帶到辦公室了，你快過來。”
時柚和黎月相互對視一眼。
時柚握緊電話，“好，我馬上來。”
“……”
教導處辦公室。
時柚急忙趕過來，敲了敲門，推門而入。
門內站着幾位老師，幾位輔導員，還有許謙和付雪初。
“……？”
“程哥，星子姐。”時柚說。
程池見時柚來了，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就是這個新傳學院的同學發的帖子，影響惡劣，我們已經封貼了。”
朱林星接着補充，“還有我們查到有一次她調換了你在游泳館的吊牌，不知道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柚柚，你沒事吧。”
“……”
時柚搖搖頭，“沒事，都解決了。”
原來那次進男更衣室真的是有人刻意為之，故意要讓她出糗。
不過幸好她碰上沈遇舟，才沒有鬧笑話。
付雪初站在辦公室裏，看見時柚，她稍顯慌張地瞥下眼，仍舊在狡辯。
“時學姐高中的時候，并不是好學生。因為她染紅發，還被她高中的教導主任抓住寫了檢讨書。”
時柚聽她說完，挑了下眉，“這些你從哪裏聽來的。”
“……”
雖然人已經被抓到了，但是這些消息的來源她十分好奇。
付雪初咬了咬牙，“許謙告訴我的，我們在一個社團，他不是粉了你很多年嗎。”
“……”
所以，消息來源是許謙。
許謙站在旁邊，連忙擺手，“不是這樣啊，她過來問了我很多你的事情，還騙我說她也是你的粉絲，所以就把你的照片給她了。”
“但是你放心。”許謙保證，“所有東西包括照片，我已經全删了。”
“……”
程池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搞藝術的燙個頭染個頭又怎麽了？就因為是京都一中的學生？我侄子搞藝術，在街邊開紋身設計店的，他自己還在後背紋了他女朋友的照片呢。”
“時柚是什麽人我清楚。”朱林星也說，“我可是她曾經的輔導員，誰年輕的時候沒幾張醜照啊。”
照片倒不是問題。
重點是那個樓付雪初作為樓主在惡意帶節奏，想要其他人對她形成負面印象。
“我只是想讓你們看見她的真面目。”付雪初眼眶微紅。
時柚上前，“你為什麽會覺得，現在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呢？怎麽不相信你看到的。
“我那個時候确實是紅發，但已經考完藝考，不去學校上課了，而是在外面補習文化課。教導處讓我寫檢讨公示，我也寫了。除了高考外，我基本上沒有去過學校，不會造成惡劣影響。
“所以，你從一見面就對我有偏見，為什麽呢？”
時柚不慌不忙，冷眼看着付雪初。
等待着她的辯解。
付雪初頓了下，聲音帶着一絲哭腔，“可是，你媽媽是那樣的人——”
門被推開。
沈遇舟推門而入，襯衫袖口在臂彎處挽了幾道。他約略擡了擡眼，提了一下金絲邊眼鏡，跨入門內。
“沈教授。”付雪初咬了咬唇。
“……”
男人從她身邊經過，壓根兒沒有給她任何眼神。
程池連忙拍了拍沈遇舟的肩膀，“多虧了沈哥派我去游泳館保衛處那裏查監控，不然也不會這麽快就把人給找出來。”
朱林星：“幸好沈教授反應快！”
“……”
不然事情進一步發酵，只會導致輿論擴散，造成更大的影響。
幸好是在京華校內匿名論壇，只有學生號和教職工工號才能登陸。
付雪初仍不死心，“你們知不知道她媽是什麽樣的人，她媽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教育機器，死板又無趣，我不相信這種人的女兒會是這樣，這全是她給自己造的人設……”
“夠了。”沈遇舟冷不丁打斷。
“……”
氣氛沉寂。
時柚低頭，攥緊了袖子，心跳加速。
“我沒有參與她的過去，我只相信現在的她。”沈遇舟說，“別人如何與她無關。”
他只會相信，在他面前鮮活的、真切的小姑娘。
因為都是他親眼所見。
男人擡手，輕輕的往她腦袋上一薅，低聲細語，語氣放軟——
“沒事了。”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