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有話要說:

夜深人靜,月上中天。

一個嬌小卻靈敏的人影,獨自在這樣的深夜裏疾走着。面前出現一道高牆,她熟練地向左一轉,繞着那道牆又走了一段,然後在一扇小門之前停下,毫不猶豫地舉手叩門。

她叩了十幾聲,才有一個年老仆婦,慢吞吞地走來開了門。那女子臉色一沉,顯出非常不滿的神情,但一閃身便匆匆而入,竟未向那老仆婦發作。

「姑娘……」那老仆婦堪堪将她攔在門邊,上下打量着她。「可知此處是什麽地方?且莫說是深夜來此,即便是光天白日,只身前來,也是不合宜的。」

那女子面色更加陰暗,用力撥開那老仆婦的手,低聲喝道:「我當然知道這裏是魯公幕府中人所居之地,若不是今日情非得已,我也不欲夤夜來此;你最好讓我趕快進去,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那老仆婦似是被她的威脅吓住,可又不得不顧及自己的職責,躊躇片刻便道:「那,你先跟我來,在長廊上等候我先去通報一聲。」

那女子一點頭,随老仆婦直至一間房間的門口,那老仆婦先行上前,在門上輕叩數下。

房中先是有片刻的沉默,随即燃起燭火的微弱亮光,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那老仆婦上前,隔着房門敞開的縫隙,向門內的高大人影低語了幾句,便又離開門邊,回頭向那女子一颔首,示意她進入房間。

一個身材颀長的人影,背對房門立于桌旁,桌上剛剛點起的一根蠟燭的火光,因為那女子進屋所帶起來的風,而被吹得搖擺不定,半明半滅。

那女子似是注意到那明滅不定的燭火,凝目注視了一瞬。房中的人仍然背對着她,卻突然開口沉聲道:「既然姑娘是魯公家眷的貼身內婢,想必夤夜造訪定有緣故;倘若有什麽話,還請随壽入內室再敘,恐防他人聽去。」

那女子微微詫異地一笑,跟随那人走進後面的內室,才開口稱贊道:「韓公子果然思慮周密、心細如發,不枉我家老爺如此信任倚重。」

那高大背影聞言轉身,俊美絕倫的臉上浮現一絲從容的淺笑。「姑娘過獎了,壽愧不敢當。」

那女子一愕,顯然是沒想到自己這樣貿然造訪,來意蹊跷,又語多保留之意,但面前的這位「韓掾吏」仍然神色自然,舉止從容。

「鬥膽相問一句,韓公子可曾有家室?」她索性也單刀直入。

他一愣,臉上浮現困惑不解的情緒。再開口回答時,俊顏也染上了一抹微紅。「尚未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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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聞言寬心一笑,方才記起通名報姓。「婢子名悅兒,乃是四小姐貼身侍婢。今夜不顧體統地鬥膽來此,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四小姐?」他劍眉微蹙,臉上的淡笑也消失了,仿佛想起了什麽事,卻并未問出口。

「想必韓公子已聽聞關于我家小姐的傳言。」悅兒坦率說道,決定直接了當,不浪費任何時間。「小姐素來欽佩有才之人,對公子的才氣縱橫,更是傾慕已久;奈何現下老爺意欲将小姐許配與衛尚書之子,小姐一氣之下染病在床,但延醫調治多時,全不見效。婢子原先深恐老爺嚴譴,故不敢言;可現下眼見小姐已病勢沉重,不得已才冒險前來,懇請公子往見我家小姐一面,聊作寬慰——」

韓壽震驚得不由自主倒退一步,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說道:「你、你說什麽?這……此事如何使得!」

悅兒見他拒不肯應承,臉色也沉了下來,愀然道:「君如不肯往就,恐要害死我嬌姝了!」

這句話聽起來仿佛是氣惱之言,可悅兒臉上流露的那種失望的哀傷,又是那麽真實,使韓壽驚愕之下,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我并不是什麽良藥,無法醫得四小姐的病……」他勉強說着,平時那流利便給的口才卻統統不見了。

悅兒不再說話了,只是注視着他又吃驚、又矛盾的俊顏,突然輕聲說道:「芍藥籠煙,半明半滅……公子,這是你說過的話吧!」

韓壽一怔,腦海裏浮現那日在廳堂之上,自己循衆要求,高歌「鳳求凰」的情景。那日,當他陶醉于音律的優美流麗之中時,當他手裏握着酒杯、與人談笑風生時,他眼角的餘光,總能不時瞥見堂後懸挂的錦帷,以及那輕紗掩映下的纖細身影。

偶爾他會捕捉到她一掀簾之間的細微動作,以及那在錦帷之後半掩半現的美麗容顏,和那容顏上輕輕的笑意。不知為何,那笑意雖然是那麽的輕,淺得沒有一些些溫度,但是卻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

而擁有那種笑容的女子,竟然要消失了麽?

「公子,你可知道,世間……不是只有燈火,是可以『半明半滅』的。」悅兒見他震愕不語,在一旁淡淡掃了他一眼,繼續說着;語氣似是有點漫不經心,但卻清晰地一字字都打入韓壽心底。

「啊,好漂亮的燈。」她看似不經意的走到桌邊,伸手撫過桌上那盞燈的燈罩。那盞燈小巧之極,甚至可以托在掌心;看起來并不華貴,但無疑做工很細致,那青銅骨架、宣紙裱貼的燈罩,描繪着花朵圖案,極像女子精心繪就的娟秀柔美風格。她眼角輕睨,發現韓壽的神情裏浮現了淡淡的一抹不自在,心中頓時了然;但她并不說破。

「聽說,在地府裏,也有很多很多的燈……」她輕聲說道,「代表着無數人的生命,一個人,就對應一盞燈……」

「你……」韓壽震懾地瞪着她,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本來想要拒絕的心情,也變得猶豫不安。

小姐真的什麽都設想到了。悅兒看見了韓壽的反應和神情,即使是她自己,也不由得暗暗吃驚。真的……一切都不出小姐事前的預料呵!小姐早知道他會婉言相拒,所以自己出門之前,小姐又喚住她,附耳說出一番話,教她一旦遭他拒絕,便可向他說出這些話——

「當一個人的生命到了盡頭,他的那盞燈,便也會『半明半滅』……」悅兒輕輕說着,眼光倏然投向韓壽矛盾的神情。

「而當那盞燈熄滅的時候,公子……」她放緩了聲音,清清楚楚地說,「那已經流逝的生命,就再也挽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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