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有話要說:

這樣的态度、這樣的笑容,反而有點影響了韓壽。他忽然覺得有點心煩意亂。

無需言語,他已經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如傳言裏形容的那般,在無知無覺間被戴上綠帽的可憐丈夫;但是面前這謠傳裏的情敵,那泱泱氣度、俊雅風範,無形中卻不由得使他一面贊嘆,一面也開始疑問:這樣出衆的男人,哪個女子……會不心生愛慕呢?

偏偏他的妻子,這重臣千金,流言中芳心另許的女主角——此刻卻那麽澄澈地凝視着他;她的眼神清朗而透明,有如亭外湖中那一灣寧靜的春水。

……而且,他開始懷疑,自己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引出她那一抹神秘而無法言喻的淺笑了。

那笑容襯得她的容顏嬌豔如花,但是她那無辜的神情、坦然的眼眸,卻皎潔如月——而月華灼灼,仿佛映得他就快要無所遁形。

他俊秀的眉忽爾蹙得更緊,仿佛在那一瞬間,他已經失去了所有雲淡風輕的勇氣。這許多日與夜以來,在他心底交替争持着的兩種情緒,驟然繃緊又幾乎斷裂。

在一霎那間的瞬息浮生裏,他耳邊忽然響起那一聲聲不友善的嘲諷笑聲,在朝堂上、在流言裏,那般惡意而冷酷;高高低低,聽在他耳中,逐漸竟由一條小溪般的輕淡,轉變為百川彙聚的壯大。

那笑聲裏,也仿佛攙雜着不時的耳語,與似有所指的眼神;那種種注視,都如閃電,一道道尖銳刺穿他的自尊、與他的意識,将他所有的努力與用心,都撕扯得七零八落,瞬間凋零。

——江南蝶,斜日一雙雙。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

——微雨後,薄翅膩煙光。才伴游蜂來小院,又随飛絮過東牆;長是為花忙。

——韓大人,恭喜你又将高升了。放眼朝中,又有何人有此幸運,得此神通廣大的賢妻相助?

——咳!各位同僚,今日下朝之後,陳大人在「望月樓」擺了兩桌花酒,要預先慶祝他下月納妾之喜;還吩咐大家務必出席……啊!韓大人?呵呵,不是在下無心相邀,只是……家有那等「嬌妻」,莫說是納妾之事了,就是平日喝個花酒,只怕……韓夫人默許了,魯公也不會樂意看到此事吧?

——韓壽!那小子又有什麽真才實學的本事!還不是憑着一張小白臉,博得魯公四小姐的歡心,從此就一帆風順、平步青雲了?

——唉,這回出京宣撫的差事,陛下是怎麽想的,竟然派他去?莫不是為了上次疏浚河道之事,他一道奏章,正好切中龍心,博得陛下青睐吧?這朝中,多少名門大戶子弟、開國有功老臣,風光卻都被他占去,也不懂得收斂一點,果然是出身寒微,不懂規矩!

——哎呀,可別這麽說。那回奏請疏浚河道,聽說雖然沒有太多具體措施提議,但有魯公力保;此番又出京宣撫,只怕一回來便要更升一階了!将來你我,恐怕還要仰他鼻息哩!現在說這種話,不怕他聽見,将來與我們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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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壽的雙拳驟然在衣袖之下握緊。

那些人……以為背後議論他的是非,他就不會知道?其實即使沒有其它亟欲趨炎附勢的人私下向他通風報信,他自己心裏也很清楚,他這樣憑藉裙帶關系而一步登天,明裏暗裏,多少人嫉羨惱恨。可是他總是告訴自己,要一笑置之;這樣計較下去,連帶出許多同僚來,對自己也沒有好處呵!可是……那些人以為他軟弱可欺,竟然越來越變本加厲了;難道他每一次的努力,構想與用心,那些人全都看不到嗎?

——哎,你聽說沒有?據說齊王和魯公四小姐早已暗通款曲呢,只是礙于倫常禮法,四小姐才不得不另擇他人……

——咳,怎麽可能沒聽說?不是說齊王妃臨死之前還對此事耿耿于懷,含恨而逝的嗎?

——也是一個可憐人吶,唉……現在想想看韓大人的處境,其實也夠令人同情。守着那樣背景雄厚的夫人,想必絕不敢動納妾的念頭;可是韓夫人心中又另有所圖,韓大人也不過只是一個幌子罷了——

——誰叫韓大人風神俊朗、文雅不凡呢。被四小姐看上了眼,他這一輩子除了這麽過下去,還能怎樣呢?

這句話忽然敲進了他混沌的意識。那語氣裏,似有嫉羨不已、又似是嘲笑與同情;雖然他可以忍受這樣的輕視、這樣的敵意、這樣的孤立,但這句話卻無意中點醒了他一直不願去面對的事實。

他在心底無聲地低嘆了。

一輩子嗎……

在朝中的被同僚孤立、被他人懷疑;在外間的流言議論裏被嫉妒、被羨慕、被同情、被嘲諷,原來這種種的痛苦,都還要他忍耐一輩子呵!

——咳,德真,這回出京宣撫,是陛下看在我一輩子忠心追随的份上,給我幾分薄面,特意有心逾級提拔你,給你的莫大恩典;你知道嗎?你可要好好地努力,莫要學了朝中那些不知上進之人,只顧着什麽「眠花宿柳」、年少風流,辜負了我和午兒當初力排衆議,青睐于你,那一片期待的苦心!

還有,在這府邸中,魯公賈充的頤指氣使、魯公夫人郭槐的傲慢冷酷、下人們的背後指點,原來這種種的輕視和冷遇,也都還要他忍受一輩子呵——

可是在他心頭,最無法忽視的痛苦,竟是來自于他的妻。那金枝玉葉的相府千金,任性地要他付出一輩子在她身邊的女子;用盡了千般心機、萬種巧笑宜人,要将他一生牢牢握在掌心的午兒呵!

他知道,他沒有資格去怪她任何事。即使他屈服在她的翩然巧笑裏,抛棄了他的尊嚴、他的名譽、他的心之所系;即使她讓他今時今日面對這樣一場難堪的境況,讓他親眼看到,能使她卸除心防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齊王……再多的疏離、再多的怨怼、再多的無可奈何,他又能說些什麽呢?

注視着面前的兩人,他的心思卻是千回百轉,反複了無數周折。最後,他終于能夠作出反應了;他想他應該走過去,與齊王雲淡風輕地寒暄,然後關心一下他那身懷六甲的妻。

可是他的力氣,似乎在看到面前這兩人言笑晏晏、親密無間的那一刻,便已全部自他身軀中抽空了。他無法移動自己的腳步上前去,也無法行若無事地攬過賈午的肩頭,微笑着邀請司馬攸到前廳小坐;他感覺他所有的情緒,都已經在片刻間幹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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