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有話要說:
畢竟是賈午首先打破了這片寂靜。她緩步走出涼亭,直到韓壽的面前,那麽理所當然地仰起頭來望着他,笑得那麽和煦,口氣裏有一絲自然的半嗔半怪。「聽說今日陛下下朝後召你奏對呢;難怪拖了那麽久才回來!」
韓壽一怔,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注視着她溫潤無害的笑顏,他腦子裏卻有些東西在翻攪着,轟轟亂響。
望着面前這聰穎而美麗的午兒,從最初相見起,就誓言着一定要得到他的女子;與她身後那位名滿天下、廣受愛戴的皇弟齊王,使得他忽然疑惑起來。
雖然關于他們之間或有暧昧的傳言,已經沸沸揚揚,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也使得他這個做丈夫的綠雲罩頂、尊嚴掃地;但是,很奇異地,他卻并不惱怒、也不忿恨。
他只是不明白,既然他們如此感情親近,卻為何還要多扯進來一個他呵?既然她更信任齊王、更倚賴齊王,卻為何還要來孜孜相求他的一生呵?她想要在他身上得到些什麽,是齊王所無法給予她的呵?
他不語,只是凝視着她美麗的笑容,是那樣溫柔而輕淺;他的心頭忽然湧上一種又澀又倦的情緒,苦苦地攪亂着他的心。他緊緊地閉了閉眼睛,壓抑下那一陣幾乎無法掩飾的苦澀,才伸手輕輕攬過她的肩。
「是啊,午兒。陛下命我數日後出京宣撫,此去也許需要一段長長時日,才能回來。所以陛下特意今日召我面見,交待許多需要注意的事情,着我小心謹慎,好好完成——」
她的笑顏一瞬間忽然凝結在臉上。她無法置信地反問:「出京宣撫?長長時日?那是多久?」
他歉然地望着她,輕輕說道:「我不知道。也許一月,也許數月……」
「可是……我下月就要——」她的手放在自己身懷六甲的小腹上,又氣、又急、又帶着一點點惱怒忿然。「難道……你趕不回來嗎?你要讓我一個人……」
他低低一嘆,表情有些抱歉、有些為難。他溫和地握住她覆蓋在肚腹間的那只纖手,柔聲說道:「午兒,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擔憂受怕,可是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有心提拔,特別加于我身上的莫大恩典……我一定要去的,我不可能推辭的呵!」
「你……」她啞然了,千言萬語忽然哽在了胸口;方才那一瞬的喜悅、那微妙的體認,此刻都仿佛化為無形。只餘深重的怨怼,在她胸口那一片已空了的地方來回擺蕩,帶起無數心酸。
「那麽你就去吧!去建功立業,去博取皇上的歡心,去光複你韓氏一門的昔日榮景!在你心裏,除了讓韓家重拾往日榮光之外,什麽事都是不重要的!你可以為了這個願望,放棄你當初喜愛的人;那麽現在不過是女人家生個孩子,這種事情即使你在,反正也是幫不上忙的!」她無法控制自己心頭升起的那一片委屈、悲忿、傷心與不甘,霧氣湧進了她的眼底,她忿怒得雙手握拳,脫口對他吼道。
「午兒!你——」他詫異得不由倒退了一步,對這突如其來的指控震驚不已,卻又無言以對。他無法反駁她的話,他當初的确是屈服于她的百般機巧與誘引之下了,還能……說些什麽來為自己辯解呢?
一旁的司馬攸眼見這令人尴尬不已的冷場,遂溫聲解圍道:「午兒,既然韓大人有為國效力之心,這是好事呵;想必魯公也看重韓大人在朝中的成就的,背負着你當初毅然下嫁的信任、與魯公現下極力舉薦的期許,韓大人又怎能不倍加努力?好男兒志在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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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卻被賈午的一聲輕笑打斷。她的視線飄過司馬攸的面容,最後停駐在韓壽臉上。「呵,是嗎?看來,這當真是我不懂進退了。」她自嘲似地微微一笑,撇開臉去,不再看向他們任何一人。
「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苦衷,我……又怎能強求?可笑我還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即使是勉強得來,終究也會得到想要的結果;但畢竟是我……太天真了。」
韓壽擰起了眉,面容上原本的那種溫文爾雅,忽然間全都消失,只餘某種又氣又苦、不被了解的傷痛。
他不明白呵,不明白為何她要拿這一種仿佛受了很深重的傷害的聲音和語氣,來對他說這樣的話?她不是從一開始就表明過,她不需要他的心,只要得到他的人嗎?他現在只不過是如她所願罷了!他一直是一個忠實而溫柔的丈夫,他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她身邊,為賈府強大勢力的陰影所籠罩;即使受盡了明裏暗裏的譏笑、與有意無意的阻撓,他仍舊謹言慎行,對她體貼入微——
可是今日,他竟然要站在自己家中的花園裏,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與那傳言中別有私情的齊王言笑晏晏;竟然要在那個完美無缺的齊王面前,被自己的妻子這樣傷心地指控;竟然要在他完全無法為自己辯解的窘境之下,聽着齊王為他在她面前美言!
他愈想愈覺得荒謬,最後居然以掌撫額,失笑出聲。
「呵!這麽說來,我的确不是一個好丈夫了,我無法理解你的苦衷,我無法體諒你的委屈,我利用你作為自己的晉身之階,我使你失望……可是午兒!我只是韓壽,只是一個出身于敗落仕族的窮小子,不是你那生來就榮華富貴、才華身份一應俱全的齊王!這個地位出身重于一切的世界,即使我十年寒窗、發憤苦讀,在旁人眼裏,也一樣如蝼蟻般下賤而低微;我所有的努力和苦心,也可以輕易被踩在腳下、棄在泥沼,一錢不值——」
他驀然哽住了聲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誠實地說岀了這麽多真正的感覺,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忘卻了那層雲淡風輕的溫文僞裝。然而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語,他的心裏翻攪着無數複雜難辨的情緒;他又怨怒、又傷痛,他的語氣裏含着那樣一種深長的疲憊,無可奈何。
「午兒,我承認,我給不起你太多的東西。我想象不到,還有什麽是你沒有的。我願意盡量讓你過得快樂,然而我就是這樣一個貧乏的人,我的生命幹涸而窮困。在我華美的表像下,我枯竭而空虛。在你面前,我想不到我還能給你些什麽……」
他彷佛驀然意識到了什麽似地停住,看了看賈午,再看了看司馬攸。他的眉間浮起一抹難懂的情緒,表情有點難堪地撇開了頭,轉身離開。
「這是陛下和魯公的殷切期待,我……不能不去。假如你要因此而怪罪我,我……也無話可說!」
賈午在他身後,無法置信地望着他遠去的背影,驀地雙手緊握,沖他脫口吼道:「很好!韓壽,你……盡管做你的忠臣去吧!你憑什麽以為我會在乎?」
是呵,憑什麽……他要害她如此地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