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麽會有那無數相聚的兩人其一終要背離?或者換一個角度來看,是否正是好人的縱容和寬忍,才使得禽獸們肆無憚忌?

同樣的感觸,類似的悲劇。坐在姐姐病床邊的戈雨艨唯餘嘆息。只在一年之間,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

病床上的戈雲舟面色慘淡,花容憔悴,卻神态安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在她一再的強烈要求下,戈雨艨告訴了她住院的真相,她的大腦中有一個腫瘤,而且是惡性膠質細胞瘤。她怔了一會兒,随後竟展開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微笑。原來,這才是她半年來總在清晨頻發頭疼、惡心嘔吐的真正原因,而并不是因為她越來越在意自己的遇人不淑。

她是在一年多前辭了原職,到北京來找朱志晖夫唱婦随的。她沒有找到能解決人事編制的單位,沒有強大社會背景的朱家也不可能解決得了她的戶籍關系,所以,她到一所學校代課,安慰自己能有工資就是不錯,因為,這裏是首都。她無奈地承認,自己到底沒有足夠的堅強,繼續品味與愛人天各一方的苦楚,她現在極度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個活潑的孩子。

分居六年,只有寒暑兩個假期能夠團聚,他們俨然現代版牛郎織女。放在革命的紅色年代,分居六年算得了什麽?八年十年甚至一世都堅貞不渝的夫妻大有人在。然而如今是改天換地了啊,如今的社會環境是催生不潔的時代,傳媒和人際不斷地暗示着蠢動的心有無數的機會,于是道德棄守的人不知凡幾。朱志晖只不過是其中之一,還算不得最壞的一個。

初到北京,一切都被幸福的光輝籠罩着,她心裏暖意融融。如果不是她自己執意要去掀開醜惡真相的話,這種幸福或許能夠持續到底。然而,一個同事的際遇強烈地刺激了她。那平日裏夫妻恩愛,令人豔羨不已的同事,終于有一天忍無可忍地當着衆姐妹嚎啕大哭,泣不成聲:“他好!他好在哪裏?在外頭連兒子都生了!”戈雲舟被震撼了,不妙的預感如影随形般從此盤旋不去。終于,她問出了口,而他,慚愧地沉默良久,最後承認:“是有那麽一個,有那麽一段……”

戈雲舟最後一個幸福的泡沫終于破碎。在她絕望的譴責目光下,他強辯說:“可那都過去了!都過去了!現在已經沒有關系了!”

是的,只要過去就不可譴責,這就是現實寬容的邏輯。一個男人,只要記得在之後擦幹抹淨,再轉回家來,讓自己的妻子仍一如既往地沉醉在幸福的幻覺中,就不失為一個“好男人”。他的婚姻維持着,他的地位照舊,“組織上”如今只問有多少“外快”,而無權過問有多少“外遇”。

戈雲舟沉默地堅持搬離了朱志晖的套房,到學校附近租房另住。然後,向他提出離婚。朱志晖不肯,因為他還“愛”她,也只“愛”過她。事情僵持了下來。而後,戈雲舟病發,最初陪同檢查、辦理手續一應都是朱志晖在忙碌。似乎到此時她才發現,原來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裏,還有也只有這一個與她相關的人。畢竟,這個繁忙時代的每一個人,自身的煩惱都料理不清,還有誰能有富餘的精力,再去關心他人的悲喜啊。也是到此時,她才真正明白,什麽才是所謂“聰明”的女人,而她自己,明明閉着眼睛可以享受的幸福,卻偏要睜開一看究竟。其實人們口中的所謂幸福,只不過是一種想象,存在與否,完全取決于自己的心,所以,不知道真相之前,她就是“幸福”的了。而如今陷入如此境地,實在是因為她太不聰明了。

“艨艨,我想,我該回家了。”戈雲舟輕輕地說。

垂危的病人最後的願望是落葉歸根,沒有人能忍心拒絕。兩個月後,戈雲舟安詳而去。

泣不成聲的父母被親友們攙扶着離去,靈堂裏只剩下戈雨艨和朱志晖。

戈雨艨擦去不知不覺中再次湧出的淚水,看向遺像下那個同樣淚流滿面的男人。他在忏悔嗎?如果是,至少還良心未泯。而這良心的譴責又能持續多久?

在北京陪護戈雲舟期間,眼見着兩人之間與過往迥異的、疏離到客套的相處,戈雨艨已然猜到背後必然的不堪。她沒有開口詢問,顯然戈雲舟也不打算說。戈雨艨認為自己是足夠了解她的,更清楚地知道只有怎樣的罪愆才是不可饒恕!當獨自天涯的戈雲舟抱着思念入眠之時,又怎會想到那夢中之人卻正與她人成雙作對?從小以來,父母的親愛是了無指望的,他們羞辱諷刺式“激勵”長女,為的是敦促她給家庭帶來更多的“面子”,關愛只成為病中的施舍,以生命的健康為代價!長大後的戈雲舟已不屑為之。而後,她以為她終于找到了那個這世間唯一珍愛她的人。而現實回報她癡心的是什麽?卻是可恥的背叛!這結果若是公之于衆,她将連最後的尊嚴也喪失盡盡。可想而知,寬容的輿論會怎樣評價,你戈雲舟就沒有責任嗎?你終将為自己的倔強付出代價!為什麽你不能抛棄所有?為什麽你讓他寂寞空守?男人并沒有義務為你長久地忠誠守候,不是嗎?幾千年來都是!

戈雨艨深吸一口氣,淚水盈然,最後一次望向遺照上那畫圖難足的美麗的戈雲舟,眉間依舊是那一縷拂之不去的淡淡憂傷,嘴角依舊是那一抹似有似無的淺淺微笑。淚水在頃刻間又爬滿了她的臉頰,這就是上蒼的殘忍啊!上蒼就是不肯因為女人的忠貞,就賜給她一個同樣忠貞的男人!可嘆這天下間,若都是些鄙夫蠢婦也就罷了,奈何卻偏又生出那鐘靈毓秀的人兒,恰恰提供給鄙夫蠢婦去傷害!原來,所謂幸福的家庭都相似,竟是因為其中委曲求全的女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看她想看的,不看她不想看的,這是怎樣的悲哀啊!

戈雨艨久久地凝視着她,感覺那抹笑意仿佛越來越深了——她,是在欣慰自己終于遠離了龌龊的塵嚣,還是在笑看周遭始終癡迷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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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笛春雨落梅花-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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