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假面人生

暮春的陽光給人的感覺說不出來的舒适。我透過車子窗簾的縫隙看着兩旁漸漸荒涼的風景。汽車拐上沒有人跡的鄉間小路,駛進一片樹林,在綠樹掩映之中,停着一輛很面熟的紫紅色帕薩特。

"到了。"自從出了北京就一直專心開車沒有說話的阿昆把發動機熄火,拉上手剎,頭也不回地說,"拿上東西……"話音未落,被我的手掌狠狠地劈在後腦上,"撲通"一下倒在了方向盤上。

"白癡。"我從他的口袋裏摸出一串鑰匙,拿在手裏輕輕地甩着,回頭看着那兩個靠在車窗上呼呼大睡的家夥,心裏暗暗覺得好笑。這些笨蛋看來沒什麽經驗,他們以為易拉罐的飲料是密封的就很安全,卻不知道按壓式開啓的罐子是最容易下藥的--塗在壓環上就可以了。

我撿起剩下的繩子和膠帶,把三個昏睡的家夥像包粽子一樣裹了起來,和那兩個笨警察堆在一起,拿起鐘志鵬的行李箱跳下救護車,深深地吸入一大口新鮮的空氣,精神也振奮了起來。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我開車駛出昌平,在一個路邊不起眼的加油站的公用電話亭撥通了110報警電話,用很濃重的京北口音說道:"110嗎?我……哎,你們快來人看看吧,俺們家二小子晌午在村後山的樹林裏看見一輛大面包車……哎,不是……您聽我說……車裏有人,被捆着的人!……對,對,沒看錯……俺們村啊,哦,是沙河鄉……岩地村……對,昌平……好,好……快來啊……"

放下電話,我微微一笑,跳上汽車,飛快地向平谷縣方向奔去。中午時分,我把汽車停在縣城裏一家很邋遢的小飯館前面,換上了去延慶縣松山方向的旅游車。

松山風景區是北京最後一片沒有被工業污染的淨土了,大片的原始森林覆蓋着層巒疊嶂,其中零零星星散布着幾座出租的度假別墅。玫瑰莊園是我的目的地,這座房子坐落在一個小山頂上,背靠着10來米高的石崖,四周都是樹木,非常靜谧。沿着開滿野花的小路一直走上來,我繃得緊緊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一點兒。

一進屋,我做了一番例行檢查,确定沒有纰漏以後就趕快給自己煮了一大壺香濃的咖啡,一邊品味一邊開始檢查搶來的東西。鐘志鵬的行李很簡單,随身物品也就是那麽幾件,翻來翻去,居然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有。我開始沉不住氣了,掏出獵刀劃開了皮箱的表面,以為會有夾層之類的結構,卻還是一無所獲。

怎麽會這樣?我坐在床上看着那一堆襯衫領帶毛巾陷入沉思。既然帕爾馬肯下大力氣把鐘志鵬從警察手裏救出來,證明他确實是帶回了什麽東西。不過是什麽呢?又藏在什麽地方?難道我判斷錯了?不會,一定是忽略了什麽,為了防止在過海關的時候被發現,他會把東西藏得比較隐秘。

我把床上混亂不堪的東西重新歸整起來,一件一件地檢查,襯衫的硬襯裏沒有,領帶的夾層裏沒有,太陽鏡的眼鏡腿裏沒有,剃須刀的電池盒裏也沒有,洗面奶的瓶子裏?捏一捏也不像塞了什麽的樣子。一大疊法文的旅游景點介紹材料,和我以前見過的沒有什麽區別。數碼相機,照了一百多張照片,都是風景名勝。照相機,裏面有一卷照完的膠卷,看不出什麽問題……等等,照相機?雖然一些剛開始用數碼相機的人會習慣性地把照相機也帶上,可是只有一卷膠卷就不太正常了。我把膠卷拿出來,在陽光下仔細觀察,從外表看這是在中國制造的柯達400,不過一端隐約可以看到一條細細的接縫。用手一轉,發現裏面裹着一層鉛皮,空的管身裏放着一個寬1cm 長2cm的memory stick。找到了!我把它攥在手心裏,松了口氣--有了這個寶貝在手裏,下一步就容易多了。

窗外飛來一只紅嘴山雀,停在松枝上輕快地梳理着羽毛。我抿了一口咖啡,注視它的一舉一動。山風還是有幾分寒意的,我不禁裹緊了身上的牛仔夾克。突然,對面山坡一片小樹林裏什麽東西閃了一下。瞄準鏡!我條件反射地撲倒在窗框底下的陰影裏。"嗖"的一聲,"啪"!剛才我站的地方旁邊的一個五屜櫃上擺着的花瓶被打得粉碎。緊接着,"噗"、"噗"、"噗",房間裏的家具表面木屑飛揚,褥墊裏的羽絨也四散逃竄。

該死!我貼着窗框的邊緣慢慢站起來,抽出P210,屏氣凝神用聽覺捕捉着對手的方向,等待着時機。幾秒鐘之後,槍聲戛然而止,我猛一轉身連續扣動扳機,遠遠地看見樹林裏一片灌木叢劇烈晃動了一下。四周又恢複了寂靜。我攏了一下弄亂的頭發,從窗戶跳到柔軟的草墊上,鑽進茂密的樹叢中。

在那片灌木叢中,我找到一個大個子,他胸部和腹部中了4槍,右手裏捏着一杆KBU88半自動狙擊步槍,左手握着一個彈匣。看來還是個新手,至少他還沒學會在擊發過程中換彈匣--就是這2秒鐘要了他的命。我翻了翻他的口袋,除了一只摩托羅拉對講機什麽都沒有。不過這也足夠讓我出一身冷汗的了。這種對講機的通話範圍不超過兩平方公裏,在山區裏就更小了,換句話說,指揮他的人就在這附近的幾個山頭上!這怎麽可能?我已經很小心了,他們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我?而且從雇傭狙擊手這點來看,他們是早有準備的。不管怎麽說,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拿定主意,向山脊方向攀上去,翻過這座小山有一個度假村,我可以在那裏搭上回北京的旅游車。

走了20來分鐘,一條山溪出現在眼前,我掬起溪水洗了洗臉,坐在一塊大岩石上休息一會兒,一個念頭竄入腦海。我為什麽要回北京呢?不如……就這樣!我起身拍拍褲子上的泥土,沿着來時的小路往回走去。

黑夜籠罩了大地,我坐在地板上透過窗戶欣賞着夜空,房子裏沒有開燈,靜靜的樹林中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原本以為計劃得很嚴密了,結果差點兒丢了小命,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挂鐘敲響了12下,已經是午夜了。我站起身想到樓下廚房裏找點兒餅幹吃,卻從洞開的窗戶看見小路上有一個身影在悄悄潛行。我轉身閃到卧室的門後,從腋下拔出手槍,拉開保險,等待着迎接這個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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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樓道裏響起了一陣幾乎察覺不到的悉悉簌簌,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黑影蹑手蹑腳地溜了進來,慢慢靠近我的睡床。

"不許動!"我把槍頂在他的後腦上,另一只手打開了電燈。

"喲!萊莫大哥,好久不見了。"我看着那黝黑的四方臉,冷笑着說,"你的智商還是沒有長進啊。"

"得意得太早了吧?"萊莫"嘿嘿"一笑,露出慘白的牙齒。

我感覺腦後有氣流襲來,趕快往旁邊一閃,轉身擡腳踢向偷襲者的喉嚨,卻被他躲過了。萊莫趁機一錯身,伸手來捉我的肩膀,被我的手肘擊中下巴,發出一聲凄厲的嚎叫。另一個人又撲上來,我抓住他伸過來的手臂,一個标準的"一本"①把他掀翻在地,回手又一拳,打在又掙紮着沖過來的萊莫的右眼上。幾乎在同一時間,我的後頸受到重重的一擊,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在走動,發出"丁丁當當"的聲音。我張開眼睛,脖子後面隐隐作痛,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綁了起來,斜靠在牆上。我試着活動了一下,心裏暗暗地罵了一聲"shit"!他們用一根繩子繞過我的腳腕,再穿過手上的繩索,在我的脖子上纏了個活結。這樣一來只要我亂動手腳,脖子上的繩子就會收緊,弄不好就會把自己給勒死。我又嘗試着輕輕地轉動手腕--在我腰帶的夾層裏有一把小刀片,只要拿到它就可以割斷繩子了。可惜,捆得太緊了,根本動不了。看來我這次是糗大了。

"醒了?"一個低沉的男中音鑽進我的耳朵,口音是标準的普通話。我扭過頭,看見床上坐着一個穿黑色皮夾克的男人,大概三十出頭,一雙清亮的黑眼睛不懷好意地盯着我。我咬着嘴唇沒有出聲,回敬了他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脾氣還挺大的。"他笑了起來,樣子還蠻英俊的,"黎小姐,你的功夫還真不錯,不過我曾經是特種兵,比你這個小姑娘在擒拿格鬥上要略強一點兒喽!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張奇因,我想你已經知道我的老板是誰了吧。"

"你想幹什麽?"我冷冷地說。

"放心,我不會為難你。只要你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我已經交給接應的人了。"我淡淡一笑,"現在可能已經到了警察的手裏了。"

"呵呵呵呵……"他大笑了起來,"寶貝,你最大的錯誤就是認為我們這裏只有像萊莫一樣的白癡!知道我是怎麽找到你的嗎?"

我面無表情地說:"你在汽車裏裝了追蹤器。"

"所以你把車開到平谷,故意兜圈子,可是我不會上當的。"他蹲下來,鼻子快要碰到我的額頭了,"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你不老實了。而且我也知道你有反偵查的本事。不過親愛的,你不該過分依賴手機,更不該租用旅游別墅--現在是旅游淡季,森林公園管理處的登記本上只有你的簽字。還有,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已經過時了!"

"……"

"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你笑起來應該是很漂亮的。"

"人渣!"我低聲咒罵了一句。

"多謝誇獎。"他嬉皮笑臉地說,"好了,小姐,你是個聰明人,為什麽不和我合作呢?"

"嗯……我把芯片藏在山裏了,你放開我,我帶你去找。"

"這可不是個好主意。"他搖搖頭,"而且你沒有講真話。"

門"咣當"一聲被踢開了,右眼圍着烏青的萊莫怒氣沖沖地闖進來,大聲吼道:"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找過了,沒有。"

他低頭看見我正盯着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領,"嗖"地從腰裏拔出一支半舊的仿美M1911A1手槍,按在我的太陽穴上:"你這個小妖精!快說!把東西藏到什麽地方了?!"

"別這樣。"張奇因把他推開,"萊莫,對女人不要這麽粗魯。"

"女人!"萊莫怒發沖冠地喊着,"她是個小害人精!老大的一只眼睛就是被她給廢了的。"

"你別急啊。"張奇因又蹲了下來,仔細打量着我。突然,他伸手扯斷了我的束發帶,盤在頭頂的青絲瞬間從四面八方傾瀉下來,一個硬東西"骨碌"一下沿着我的脊背滾落,被他接在了手裏。

"我就知道。"他眯起眼睛看着手裏的戰利品,"老鷹在被你打死之前和我通過話。他說別墅裏有個女人,牛仔衣、披肩發,只是從側影看不太确切是不是目标。我想,一個人在生死攸關的時候,應該不會有閑情逸致去鼓搗頭發吧?除非--呵呵,順便說一句,你把頭發散下來,看起來更漂亮了。"

我苦笑了一下,也不知該恨他還是佩服他的細心。

"太好了!"萊莫興高采烈地拍着張奇因的肩膀,"真有你的,夥計。"他彎下腰,又把槍頂在我的額頭上,"我現在就送你下地獄!"

"大哥!"張奇因再一次按住他的手,"不要沖動。忘了老大的交代了?要把這個女人帶回去,有大用的。"

"大用?"萊莫一臉迷茫,"她有什麽用?不壞我們的事才怪。"

"她現在是公安的同夥--他們不會不管她的死活。所以,萬一情況有變,我們要用她做擋箭牌。"

"那……"萊莫猶豫了一下,收起了槍,"我怕她又耍花招。"

"有我在,她的花招就不靈了。"張奇因詭異地笑了起來,"我們快走吧!"

他把我像行李一樣扛了起來,匆匆走出了玫瑰莊園。沿着小路下到公路旁,我借着月光看到了一輛豐田越野車。

"好了,寶貝,你最好老實點兒。"他把我扔到後排座前的地板上,"如果我是你,就好好睡一覺,路還長着哪!"

越野車沖入了茫茫夜色中,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轉,一會兒又是連續轉彎急轉,我的腦袋和車廂不斷地親密接觸卻不敢亂動。過了大概1個多小時,汽車不再亂晃了,看來是駛入了平原地帶,雖然我躺在地板上看不見外面,還是可以判斷他們是一直向北行駛的。

車裏的光線很暗,刺鼻的煙草味讓我窒息,手腳長時間不能運動已經麻木了,肩膀和脖頸也在隐隐作痛。我閉上眼睛想讓大腦放松一下,卻聽到手機的"嘀嘀"聲。

"您好……什麽!在哪裏?東西……拿到了。人沒有問題……嗯……嗯……"說話的是張奇因,聽他的語氣好像是出什麽事了。緊接着,越野車原地打了個轉,加大油門朝東南急馳。

"怎麽了?老弟。"萊莫的聲音裏充滿了疑惑,"換地方了?"

"出事了。我們在北京的人都給警察一網打盡了,貨物也都給抄了!"

"啊?!老大呢?"

"老大沒事,要我們去臨時營地和他會合。真晦氣……"

兩個人突然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咕地聽不清在說什麽。即來之則安之。看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麽。我這麽一想,心裏竟然踏實了下來。難以抵擋的困倦猛烈襲來,我輕輕挪動了一下身體,換了個相比之下舒服一些的姿勢,在引擎"嗡嗡"的催眠曲的照顧下漸漸睡着了。

半夢半醒中感覺到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我張開了惺忪的睡眼。天已經亮了,柔和的陽光透過車窗照在我的臉上,很暖和。我看見張奇因正俯身注視着我,手裏擺弄着一把鋒利的軍刀:"如果你保證做個乖女孩,我就把繩子給你松開,怎麽樣?"我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他二話沒說,麻利地割斷了我手腳和脖子上的繩索,把我拽出了越野車。

我深吸了一口涼爽的空氣,一邊活動着酸痛的肌肉,一邊環顧四周。這是個很富有鄉土氣息的小小院落,低矮的紅磚圍牆外面是一排高大的白楊,時不時還可以聽到運貨卡車駛過的轟鳴和零星的喇叭聲,顯然是在遠郊區的公路旁邊。院子中央是一棟二層的小樓,灰色的磚牆紅色的門窗,從這樣的裝潢來看,應該是剛蓋好不久還沒有起用的餐館,至于主人是誰,就不用說了。

我掃了一眼汽車,厚厚的灰土、破爛的車輪,看來這一夜幾乎是沒有休息,所以這裏應該是河北境內的唐山附近。

"請吧。"張奇因推了我一下,示意我到屋裏去。我跟着他們走進新油漆的大門,穿過大廳和竈間來到後院,這裏有三間小平房,應該是給雇工住的。他們把我推進其中的一間,然後"咣"地把門撞上,就不知去向了。

等門外的動靜一消失,我迅速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房子是朝南的,北邊的窗戶外有一截低低的土牆,牆外是一大片高粱地。屋子裏只有一張勉強可以稱之為桌子的東西,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劣質裝修材料的嗆人的氣味,窗框上焊着手指一般粗的鑄鐵欄杆。這時,前院裏傳來汽車的聲音,聽起來是小轎車,幾秒鐘後,嘈雜的腳步聲和幾個男人的談話聲由遠及近。透過南邊狹小的窗戶,我看到來的一共有5個人,走在最前邊的棕發藍眼白種人就是帕爾馬。陋室的門被推開了,他晃着肩膀踱了進來,一只鷹一樣犀利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我。

"看看,這是誰啊?"帕爾馬舔舔幹燥的嘴唇,"嘿嘿"地笑了起來,"這個世界太小了,不是嗎?"

"是啊。"我也回敬他一個冷笑,"可是怎麽我每次見到你,你都是在逃命呢?"

"閉嘴!"他的臉沉了下來,"如果我願意,随時可以殺了你。"

"那你就失去了一個好機會。"我把後背靠在牆上,雙手抱在胸前,"國際刑警已經張開了口袋,就憑你身邊這幾個笨蛋,你根本逃不出中國。"

"你什麽意思?"帕爾馬眯起眼睛,用懷疑的目光盯着我。

"簡單地說……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已經不是CIA的人了。不僅如此,我現在也成了國際刑警紅色通告通緝的對象。之所以拿你的東西,不過是想要點兒路費。"

"切,中情局最會玩這種把戲了,我上一當次就夠了。"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不能不說。你還不知道吧?自從你逃離緬甸就一直處在中國警察的監視之下,現在中情局的特派員已經到了北京,你以為他是為什麽事來的呢?"

"……"

"還有,你夢想建立北方通道的計劃和在華北地區發展的組織人員名單早就擺在人家的桌子上了,你以為又是怎麽回事呢?"

"……"

"昨天晚上的圍剿,你能順利逃出來僅僅是因為運氣好嗎?"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帕爾馬,你在組織方面有些天賦,但是用人的方面卻永遠缺乏起碼的識別能力。我當初那麽輕易就混進了你的總部就是個例子。不過顯然你并沒有吸取教訓。"我把目光瞥向窗外,跟着帕爾馬的車一起來的是兩個毛頭小子,現在正嚴陣以待地杵在門口。萊莫和張奇因正在牆角交頭接耳,表情十分嚴肅。

"你到底什麽意思?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我想送你一個機會,不知道你有沒有膽量要。"我很暧昧又充滿不屑地沖他眨眨眼睛,"利用我的關系網把你安全地送到俄羅斯--伊凡·達姆尼切夫,你知道吧?是我的老朋友了。"

"什麽?"他的眼球快掉出來了,"莫斯科黑手黨的老大是你的朋友?"

"三年前他的手下另立門戶,差點兒要了他的命,是我幫他解決的問題。"

帕爾馬的臉色有點兒異樣了:"我聽說過--他帶人血洗了對手的巢穴,殺得一個不剩。"

"帶人?哈哈……"我鄙夷地笑了起來,"不就23個飯桶嗎?我一個人加一支AK47U就夠了。不信你看看這戒指。"我把左手伸過去,展示着食指上碩大的寶石戒指。這是用天然鉑金和土耳其玉雕琢的精品,不過最特別的是寶石表面正中镏刻的一條銀白的雙頭眼鏡蛇。

"哎?這是……"他拿着我的手端詳着,表情還是半信半疑,不過相信明顯壓過了懷疑,"你……為什麽要幫我?"

"我當然有條件--你的生意在亞洲的代理權。"

"你憑什麽跟我講條件,我又憑什麽相信你?"

"我的命在你手裏,不是嗎?不過現在除了我,恐怕也沒人可以幫你了。"

一片寂靜,帕爾馬走到窗前,面無表情地盯着碧綠的田野。

"你應該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我仍然靠着牆,手很自然地插在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裏,"當然,在這之前先解決你們內部的問題。"

"你認為……我的人裏有卧底?"

"不是認為,是肯定。"我得意地笑了起來,"忘了嗎?我是做卧底出身,最了解這種人的特點。"

"誰?"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呢?目前好像我們還不是朋友。"

"你想詐我?"

"随你怎麽想。但是詐你對我沒什麽好處吧?"

"……"

"如果我的判斷無誤,警察20分鐘以後就會趕到。你是在這裏東躲西藏地等死,還是到歐洲去享福……自己看着辦。"

"你的辦法是……"

"你帶上一個可信的人跟我走。我建議你帶上那個姓張的--他挺機靈的,功夫好,而且他是中國人,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你認為萊莫是……"帕爾馬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不,我要用他引開警察的視線。"

"……"

"舍不得?哼,可不像你的作風啊。"

"……也只能先這樣了。"他一咬牙,"你可以告訴我誰是探子了吧?"

"你想殺了他?"

"廢話!"

"這就是你失敗的原因--你只知道使用暴力,可我卻知道如何利用對手掩護我的行動。"

"怎麽……利用?"

"你們有兩輛車對吧?一會兒就兵分兩路--讓萊莫帶着兩個小家夥開轎車走京唐高速,到玉門縣去。縣城南邊有家玉成賓館,老板娘叫王愛霞,是我的人,會給他們安排食宿的。"

"我們走另一條路去會合?"

"會合?找死啊!我們出去走國道,繞個圈子去山海關。"

"你又想耍什麽把戲?"

"哼,你不願意就當我沒有說。"

帕爾馬沉默了幾秒鐘,推開門走了出去,和幾個同夥嘀咕了一會兒,回頭沖着我喊道:"我們走!"

越野車在坑坑窪窪的柏油路上行駛着,道路兩旁是一望無盡的田野。我的手控制着方向盤,眼睛的餘光卻四處游走:帕爾馬靠在副駕駛座上,似乎在閉目養神;張奇因坐在後面,一只手緊緊地抓住駕駛座的靠背,我從後視鏡看到他的右手始終插在懷裏,看來是對我不放心。我笑了笑,打開收音機,跟着電臺播出的旋律輕輕地哼唱着,不經意間松開了安全帶。

迎面開來一輛運煤的卡車,我瞥見路基下的田地中有一間破敗的小磚房,應該是早沒有人住了。就趁現在!我左手拉住了車門的把手,腳下一點油門,右手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盤,越野車失去了平衡,朝卡車直沖過去。卡車司機按響了喇叭,向一邊躲避,兩輛車的車頭還是不可避免地斜着撞了一下。越野車彈了起來,飛出路基,向小房子沖過去。這一切都發生在幾秒之間,車上的兩位男士沒有心理準備,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帕爾馬伸手想抓住我的肩膀,但是汽車落地時猛地一颠,他沒有成功。就在這個時候,我推開車門跳了出去,在柔軟的麥田裏打了個滾,半跪起身,看到不遠處另一個翻滾的身影正是張奇因。他掙紮着想支撐起身體,卻被我投出的小刀刺中了右肩,一個趔趄又倒了下去。我撲過去用膝蓋頂住他的後腰,把他的左臂向後一扳,伸手從他懷裏抽出手槍按在他的後腦上。

這時候,越野車已經沖進了小房子,"轟--"的一聲巨響,一團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

"放開我!"張奇因怒吼着,掙紮着。我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後背上,俯首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別激動,我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芯片的,警官先生!"

"哎?"他停止了掙紮,扭頭直直地盯着我的臉,驚訝、迷惑和一絲恐慌交織在眼神中。

"游戲到此為止吧。"我松開手,把有點兒茫然的他扶了起來,抻出一條大手帕幫他處理傷口,"你是個成功的卧底,但是還遠談不上優秀。"

"你這麽肯定我是警察?啊--"我把刀子拔出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叫了起來,"輕點兒!"

"對不起了。"我放緩了動作,"我看到你的檔案的時候就覺得有問題。你的經歷編得太完美了,可是根據我有限的經驗,越是完美的東西就越不可信。"

"昨天在玫瑰莊園我驗證了我的猜測。首先是殺手,你表面上是要殺我,可被打爛的卻只是家具而不是我的腦袋,這對狙擊手來說是不合常理的。所以,你只是想吓唬我而已。其次,你雖然表現出對我的輕慢,但實際上一直在盡力維護我。還有,你的英語,遣詞造句都太書面化了,換句話說你受過高等教育,這和檔案裏的高中學歷是矛盾的。你很幸運,滲透的對象--坤薩和帕爾馬的母語都不是英語,否則你早就沒命了。"

"你知道我是警察還出手傷我!"他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

"哼,如果你不是警察,刀子割破的就是你的喉嚨了!你用那破麻繩把我的手腕和脖子都勒腫了,我報複一下不行嗎?"

"你這個女人……"他的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

"這就是給你的一個忠告--小看了女人會倒大黴的!"我乘機在他的傷口上按了一下,他疼得一咧嘴。

"言歸正傳吧。"我坐在田埂上,把靴子從腳上拔了下來,用小刀将鞋跟撬下來,從裏面取出了memory stick遞給他,"這才是你要的芯片,昨天從我身上搜走的是我從追蹤器裏拆下來的東西,外表還挺像的吧?"

"你……"他接過memory stick,"難道你早就知道,一直在耍我不成?"

"我又不是算命的!只是我覺得有必要賭一把。"

"賭?你是用自己的腦袋做賭注!"

"你以為我是個人英雄主義的白癡嗎?" 我白了他一眼,起來撣了撣身上的泥土,"我至少有兩張王牌--第一是我對帕爾馬的了解;第二嘛,就是伊凡大哥送我的戒指--在亞歐大陸的黑道上,誰不知道雙頭眼鏡蛇的厲害!"

"你到底是……"他用一種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

"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句話--好奇心要了貓的命?"

"呵呵,說的也是。"他嘆了口氣,"在這條路上的人,誰不是戴着假面具生活的呢?"

"所以……我看你們的人就要到了,我……該走了。"我說完扭頭就走,卻被他拉住了。

"等一下,黎小姐。我還是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 他帶着友好的微笑伸出手來,"我的真名叫秦思偉。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以後還能和你合作。"

"我也很高興。"我遲疑了一下,握住了他寬大的手掌,"不過合作就算了吧。我真不想再摻和這種事了。"

"那太遺憾了!"

"也許吧。"我把手抽回來,"提醒你,萊莫和其他兩個歹徒還在等着你們會合呢!"

"放心,一個也跑不了!"

我笑着點點頭,轉身向公路走去。一場噩夢終于結束了,但願從此不會再有人打攪我的幸福生活。可是……那,真的是屬于我的生活嗎?

注①:"一本"是柔道比賽的術語,此處指把對方摔得肩背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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