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轉而說起教訓的話:“你都快十七了,以後這種事,也得學着自己打理。”
米璐聽出母親言下之意,頓時牙疼胃疼哪兒都疼。其實許家在江城也算比較重要的世家了,地位和米家差不多。只是因為主攻的産業都不太引人注目,是以近年來名氣愈發不顯。
不過看母親的神色,米璐沒辦法地開口問:“那,照這麽說,我也要和男伴一起嗎?對了,越哥哥也是許盈的表哥,他也要去吧?”
容北昭聞言便皺眉:“又是容越?”停了停,語氣軟了些:“我就先和你說一聲,還要先打聽一下是誰和許盈跳開場舞……她還沒訂婚,容越是她表哥,挺有可能的。”
米璐“哦”了聲,乖乖站着不說話。
兩天以後的早餐桌上,容北昭告知女兒,可以讓容越當男伴。
容北昭說的很明白,許盈生日那天她自己不會去,米璐長大了,以後這些事盡量自己聯系。
米睿不在家,諾大的餐廳便只有米璐與母親兩人坐着,十分冷清。
米璐正在往吐司上抹黃油,随口問:“那許盈的男伴是誰?”
容北昭便答:“沈流彥。”語氣十分不以為意。
米璐卻“啊”了聲,吐司從手上滑落。
這麽多天以來,米璐基本認定,表哥口中的表嫂就是沈流彥。
……表哥被自己搶了,表嫂要陪別人跳舞。
米璐有些想嘆氣,随即想到了什麽,一個激靈。
果真,擡起頭時,母親望向自己的眼光帶着探究:“怎麽了?提到沈流彥,你的反應居然這麽大。”
作者有話要說:米璐:我覺得so s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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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交錯
米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吐司從手上滑下去的時候,有少許黃油粘在了指尖。她慢吞吞的低下頭,用一邊的餐巾擦手,試圖逃避話題。
第一次聽表哥說起“表嫂”時,米璐已向對方保證,自己不會将此時說出。然而其中的水顯然比她起初想的深很多,某種程度上,米璐也分不清,自己更希望傳說中的“表嫂”是已訂婚的女性,如那次誤會中的唐宛如。
還是未訂婚的男性,沈流彥。
至于不透露的保證,也在不知不覺之間成了某種習慣,或枷鎖。
容北昭看米璐不自在的神情,下意識地,想到了某種可能。
就好像是她一直在說的那樣,女兒長大了。
手上的動作緩了緩,視線粘在米璐面上。在看到一絲緋紅出現時,容北昭撐着額頭嘆道:“你們私下裏有接觸?”
米璐詫異的一眼看過去。
劇本拿錯了吧?!
察覺到母親的确是認真的,米璐欲哭無淚。解釋或不解釋似乎都不合适,這就算了,母親似乎……也沒有聽她說下去的準備。
欲哭無淚。
容北昭倒是想和女兒談談心。從去年九月米璐開學到現在,女兒似乎懂事不少。又是自己唯一的骨血,怎麽可能不在意。
哪怕之前因為米璐的叛逆而吵了再多次,這樣的場合中,她也只是個關心女兒終身大事的母親。
何況,她在心中快速盤算,女兒和沈流彥年齡差了一輪,這并非一個難以令人接受的差距。而沈流彥的家世,也足以将其彌補。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這都是一步好棋。
兩人各懷心思,很快就到了米璐平日出門的時候。在被司機送往學校的途中,米璐為難的看着手機,想找人商量,又不知找誰才好。
表哥與那人通話時的柔情蜜意她看在眼裏,如若告知,總覺得會引發很不好的事情。
一路躊躇,沒等米璐下定決心,學校已經到了。
她拎着書包下車,離正式上課還有二十多分鐘,足夠慢悠悠的晃到教室。
行道樹上,枯黃的葉子猶在風中飄擺。
像是不甘心就這樣凋零。
高中生總是起的最早的人群,米睿經常不在家,容北昭便也習慣了陪同女兒起床的作息。
而直到米璐在座位上坐好拿出書本,沈流彥與容越終于睜眼,互相說了早安。
吃早餐過程中,沈流彥不意外的接到外祖父電話,對他詢問昨日見面經過。期間容越在一邊看着他,面上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沈流彥回視過去,面色絲毫不變。口中答話溫和中帶着疏離,仿佛對外祖父的意圖毫無所覺,昨晚真的只是普通“教導”。
外孫話中透出的公事公辦意味太明顯,何崇不注意也難,幹脆單刀直入:“既然答應人家陪跳開場舞,也就抽空提前配合着練一下。”
沈流彥放在一側的手略略攏起,拇指按住食指中段,像是用上力氣,手背上的細骨突了出來。
許盈家人為什麽會讓許盈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
當然,是因為外祖父和對方早已提前商量好。
他莫名覺得疲憊,身子向後靠了靠,唇瓣抿起,聽電話那頭的外祖父的一句句叮囑。
興許是面上透出的神色太過明顯,容越将手伸過來,握住他的,像是某種安撫。
沈流彥擡眼對容越笑了下,這才繼續對外祖父道:“月底年終分紅就到他手裏了。”
話題切換突兀,何崇的話停了停,倒也反應過來,外孫是在說先前兩人談過的沈家振相關事項。
而此事的重要性同樣不言而喻。沈家振先前将5%的股份賣給沈流彥沒錯,但他仍是沈氏第二股東,年終分紅的金額不小,到時候,恐怕又會生出事端。
道理都懂,但何崇仍不滿意外孫的态度。自己也不過是為了讓外孫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被這樣打斷,先前強忍的不悅便又湧上心頭。
沈流彥已翻過手,手指在容越手背上一遍遍撫弄。從前容家的長輩要求他學鋼琴,同時也就要求了他要好好保養自己的一雙手。指尖下的皮膚溫潤細膩,觸感極好。
在某個點,與容越十指相扣。
通話在某種僵硬的氣氛中結束。沈流彥将手機放到一邊,繼續吃起早餐,好似先前的一切都未有發生。
這只是一個尋常的,平和的清晨。
顯然,許家與外祖父達成了某種協議。沈流彥并不願想太多,但也明白,自己昨夜答應的事情恐怕會被許家放出。
像是某種籌碼,壓在許盈身上。
亦或某種威脅,架在他頸間。
最後,沈流彥猜對一半。放出話的不只是許家,還有他的外祖父。
似乎是發覺他這條路走不通了,幹脆曲線救國。
沈流彥已不單單是無奈。他也是近段時間才知道,原來外祖父早年與許家老爺子關系甚好,近乎是拜把兄弟的程度,這大概也是他腦內概念的來源。
然而三十年前似乎發生了什麽,從此外祖父與許老爺子多年不見。還是等到他們這一代人也長大,兩家方才破冰。
而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他還在學校之中。偶爾的被指點與實習,也都不會太過關注這些世家的關系。
其中各樣盤根錯節,沈流彥是在回國以後,才緩緩了解。
唐家小女兒唐宛若在基督教國家讀書,此時聖誕假未結束,仍在國內。
她被姐姐抓住,惡補一番自己外出的半年內江城發生的大事小事。唐宛若起初還能認真聽,聽着聽着便忍不住心不在焉起來。
而唐宛如想了許久,終于給自家妹妹提個醒:“米璐和沈流彥的私交好像不錯,”話說的含糊,意思卻已十分明确,“你年齡和米璐差不多,如果有機會一起出去,注意觀察下。”
唐宛若原本托着下巴昏昏欲睡,聞言倏忽驚醒:“不是吧,米璐比我還小兩歲啊。”
唐宛如遲疑了下:“現在說再多都只是猜測。不過月底許盈生日,她的男伴是沈流彥……到時候你已經在學校了,和你也沒什麽關系。”
唐宛若暗道一聲,貴圈真亂。
和妹妹交流完,唐宛如又轉頭找了未婚夫。她現今算是方家半個女兒,正式的婚禮定在年末,在此之前,她已在方家留宿多次。
方家二老曾流露出希望女兒與沈流彥成好事的意願。唐宛如明白,這其中大多是出于老年人對“門當戶對”的執着,加上沈流彥昔年與方嘉做過同學,相對來說兩個小輩之間也算熟悉。
方嘉本人卻對此十分頭疼,私下裏和唐宛如抱怨過數次,不知如何才能打消父母的念頭。先前沈流彥與外祖父打趣的話确是事實,說起婚姻,方嘉寧願嫁給研究室。
總算找到契機,唐宛如一聲喟嘆。
米璐亦或許盈,無論是誰,都令方嘉的心情頗為愉快。讓父母在此方面死心不容易,不過她會再接再厲。
被女兒勸了幾次之後,方家二老在某個場合中,終于對何崇及何白氏道:“本來覺得嘉嘉和令孫也算青梅竹馬,不過孩子們總湊不到一塊兒去,唉,算啦算啦。”
何崇及何白氏在先前聽外孫說過,外孫與方嘉絕無可能。不過方家家世高于許家,哪怕經過女兒的婚姻後不再要求門當戶對,何崇仍覺得可惜。
當年女兒結婚之前,他沒有好好查過沈家振人品,這是何崇一生憾事。此番輪到外孫,何崇自然吸取教訓,細細調查之後再做決定。許盈性格好,方嘉卻也不錯。
只好各自感嘆“兒孫自有兒孫福”,以後依然能做朋友。
“不過米璐這孩子年紀也太小,結婚還要等上幾年。”最後,方家二老這樣道。
何崇:“……米璐?”
消息紛紛揚揚,自然而然,也被容北昭聽到耳中。
她面上還能與正在談話的貴婦言笑晏晏,轉過身,神情已經凝重起來。
傳言背後的影子是誰很快被查出,容北昭一時喟嘆。原本想找來女兒詢問,但想一想,何崇還拿着沈氏最多股份,沈流彥在沈氏的地位也仗他支持。
而兩家又是這樣的關系。
女兒再“長大了”,都僅僅是需要被訓練着獨當一面的程度。面對更多的曲折糾纏時,恐怕依然無能為力。
容北昭在容氏擔任要職,手裏,還有着自己的公司。用旁人的名字注冊,法律上與她毫無幹系,但與之合作過的所有人也都知道,公司的幕後老板是她。
她尚在琢磨是否要自己出馬,對沈氏釋放善意。起初想到此節,她只覺得打通任督二脈,二哥選擇沈家振合作,無非是因為他手上沒有籌碼吸引沈流彥。後來屢次被拖後腿,也無可厚非。
但她不同。
如果女兒與沈流彥真能成事,有了這樣一個女婿支持,容氏終有一日會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這一切于沈流彥而言不過前期投資,他終有一日會得到最豐厚的報酬。
沒曾想到,與自己來接觸的,居然是何崇本人,而非沈流彥。
容北昭心頭狂跳。到了這一步,孤注一擲的走下去又何妨?哪怕先前沈流彥對女兒并無意思,她也會讓一切變成定局。
心念已定,容北昭在面對何崇時的一字一句便都在透露出一個意思:米璐年齡小是一方面,容家的紛亂又是一方面……一旦沈流彥與米璐的關系爆出,自己女兒便會成為萬衆之矢。
重點強調這些意思都是眼前老人的外孫親自告知自己的,神色誠懇,滿眼情真意切。
連容北昭自己都險些相信。
何崇仍有猶疑,但心下已經相信了七七八八。外孫那句“不結婚”實在刺激到他,夾雜着某種埋在心底多年的、難以言喻的情緒,米璐二字出現,宛如水中浮木。
這一下,仿佛撥雲見日,外孫的一切行為言語都有了合理解釋。
不過哪怕如此,在容北昭面前,他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表現。于他而言容北昭畢竟是小輩,總要端出一份高深莫測的架勢來。
兩人這次見面是私下進行的,容北昭下意識的就沒有告訴女兒最近發生的一切。而何崇,則在方家旁側敲擊許久,終于得到了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案。
消息來源是得唐宛如。
唐宛如親口對方嘉說,她看到米璐坐在外孫車上。
懸在空中已久的心徹底落實,何崇坐在躺椅上看窗外夕陽,心中默默思量。
相較于“不結婚”,米璐的年齡完全不是問題。說來也巧,從前他與外孫提到米蘭,還用米家容家牽扯不清的糾葛做反例。但在此時此刻,何崇卻篤定,有沈氏插手,容氏的一切很快也會塵埃落定。
何白氏望着窗前的老伴,眼中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悶之色。她不是沒有提過,至少要向外孫确認一句。但何崇卻列出大堆事例,告訴她,這回不會有錯。
“之前流彥在咱們這兒鬧的不高興,”何崇這樣說,“就當給孫子一個驚喜,不也挺好。”
何白氏忍不住道:“流彥和米璐幾乎沒有接觸到的機會啊。”
何崇很快回答:“唐家丫頭不是說了,米璐有被流彥的車送過?正是因為沒有接觸到的機會,才顯得這是倆人刻意約在一起的。”
何白氏無言以對。
容越信手遞錯的一把車鑰匙,如同一只在叢林中扇動翅膀的蝴蝶,數月以後,引起大洋彼岸的飓風。
一切都是陰差陽錯。
回到房間,何白氏在書架中摸索許久,終于拿出了一本相冊。
相冊已經很陳舊,封皮上标注着日期,是三十多年以前。翻開以後,裏面是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女,面對鏡頭,巧笑嫣然。
旁側還有模糊的花體字簽名,三個字,何以婷。
她的女兒,
對沈流彥來說,那日被安排去見許盈,僅僅是次例外。
一月依然是個忙碌的月份。雖不至于天天加班,但每日的文件也能堆滿辦公桌,難得有喘息的時候。
但相較于空閑下來以後去何家老宅、再與外祖父直面沖突……沈流彥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錯。
偶爾離開辦公室早一些,也是去和容越一起吃過晚餐,或彈琴,或下棋。
也算有益身心。
日出日落,潮水翻騰。
海風夾雜了水汽,一日日,吹拂過整個江城。
濕潤的空氣又在無力的陽光下變得冰涼,貼在人們露出的皮膚上。
粘膩,偏偏無力掙脫。
新年的第一個月過去一半時,某種說不出的躁動,在各世家之間傳遞。
沈流彥對此隐隐有所察覺,但畢竟□乏術。日程表上,哪怕有與社交相關的活動,都依舊摻雜着工作。往往是打完一場高爾夫便上談判桌,甚至在人造草場上便開始言語交鋒,進行拉鋸。
那些僅僅作用于聯誼的各色宴會,倒是消息傳遞的最佳場所,沈流彥卻去的很少。去年一年,他有露面的晚宴一只手便能數清。
哪怕邀請函不斷送來,也僅僅由林青代他收下,時間到了便送份禮物過去,但表心意。
這樣的情形之中,沈流彥自然不會知道,外祖父身前多了位常客。
倒是容北昭手中某家公司在沈氏的幾個項目中都發來合作意向,條件優惠,很值得考慮。
他再怎麽念及和容越的聯盟關系,骨子裏依舊是個商人。像這樣直白的利益,沒有拒絕的必要。
偶有閑暇,沈流彥稍稍考慮着容北昭的目的。
不過簽下的幾個項目的程度都不必他出面,對方公司給出的代表也不會是容北昭。下面始終報上合作順利,他便很快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遲遲不見容北昭有進一步動作,大抵,只是因為她不願将蛋糕分一份給容越。
這說得過去。
距離上次與容越見面已有數日。扪心自問,沈流彥覺得自己還是很享受與對方待在一起的感覺的。
如果沒有各種突如其來的試探,會更好。
耳邊是那低沉的嗓音,他微微彎起唇角,将一顆棋子落在棋盤之上。
與容越對弈時,沈流彥用的向來都是黑子。他本無所謂,當第一次在兩人之間擺下棋盤、容越在猶豫片刻後将手伸向白色棋簍後,這樣的選擇就成了某種習慣。
依然是黑子将白子團團圍住的态勢,沈流彥擡起頭,眼睛直直的看向容越,溫柔的說:“剛才我沒聽清,再說一遍?”
容越笑了聲,唇角扯起,重複道:“我突然想到,如果當初去找的是沈瑞澤,現在能拿到多少沈氏的股份啊。”
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也有微微的彎起。眼波流轉,帶出了好似愉悅的笑意。
就好像,這個時候說出的話,只是再尋常不過的調情。
沈流彥收回手,坐直身子,語氣十分漫不經心:“沈瑞澤……無論如何,他都是我弟弟。”
容越看着他,露出一個類似“恍然”的神情。
沈流彥道:“雖然不知道當初容哥哥怎麽就想和我做,不過對沈瑞澤,大概也硬的起來?”
容越的眼神閃了閃:“流彥,說這種話,我會以為你在吃醋。”
床上沈流彥說話百無禁忌,床下卻總是談吐文雅彬彬有禮。容越也曾想過扒下對方面上那副面具,只是想的時候,是帶着不足為外人道的旖旎香豔意味。
而并非這樣的場景。
令人不快的話題是由容越自己挑出,如此看來他也沒有立場去說沈流彥如何。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沈氏和容北昭手中的産業開始合作。沈流彥簽下合同的時候,究竟是抱着怎樣心态?
容越自有他的渠道,很快便得知容北昭在剛展開不久的項目上有許多讓步。雖然仍舊不知道具體條款,但已知信息,已足夠讓他理解沈流彥的選擇。
為什麽不簽?就因為容北昭是容越的姑姑,而沈流彥和容越已維持了那麽久的情人關系?
他們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何必在此刻自欺欺人。
可心下的不悅,又是另一方面。
容越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容北昭,容南驲,或者其他任何人開出的籌碼高過自己,沈流彥會做出什麽選擇。
這麽說也并不合适,畢竟他與沈流彥的幾筆交易都是在公平的前提之下進行,付出多少便有多少回報。
如果他們用更大的籌碼去換沈流彥的幫助,沈流彥會答應嗎?
畢竟,他與二伯姑姑互為對方心腹大患。哪怕犧牲一些,只要容氏分裂的局面結束,何愁未來沒有發展?
容越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不可否認,起初吸引到他的是沈流彥的身體,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日咖啡廳裏對方蝴蝶骨的優美線條,還有瘦而有力的腰肢。
一開始只是用欣賞的眼光去看,但不過幾次照面,他就升起鮮明的欲望。
為什麽會在面對沈流彥時覺得心動?
他并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卻本能的覺得,眼下這個時候,兩人之間,有什麽正岌岌可危。
沈流彥已不置可否道:“……再不想承認我也知道,他和我長得,有點像。”
眉眼中透出的,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容越阖上眼睛,複睜開,胸口處有什麽地方不适時宜的狂跳起來。
沈流彥并未否認先前他說出的“吃醋”二字。
但這……也不能說明什麽。
對方的話,更像是岔開話題。
他輕輕嘆了聲,恢複以往的語調:“想聽你承認一句,不希望看到我和沈瑞澤有什麽關系,怎麽那麽難。”
帶了不正經的抱怨,桃花眼斜看過去,眼梢翹起。
沈流彥搖了搖頭:“但事實就是,我沒有拒絕容北昭。”
容越一怔,随即啞然:“流彥,你總在這種時候這麽直白。”
“不好嗎?”沈流彥反問:“你不覺得很累,每句話都在打啞謎。”
容越沒有答話。
他早就習慣話不說全。
小的時候,他同樣是被養在自家老爺子身邊。但爺爺有三兒一女,他的伯伯姑姑也各有各的孩子。這種情況之下,老爺子唯獨挑中了他,面對的處境可想而知。
一時沉默,唯餘沈流彥将棋子收回的響動。棋盤上的白子很少,被一一揀出。随後是黑子,沈流彥将其撥到一起,攏到棋簍之中。
客廳裏的燈開到白光,照在他的手上,又襯着黑色棋子,更顯得皮膚白皙。
容越的視線在沈流彥手上停駐許久,直到對方站起身,将棋盤棋簍放回原本的位置。
他覺得這一幕眼熟,又很快恍然,每次來到沈流彥家中時,這樣的動作便是一種暗示。
夜晚降臨了,該做些,別的事情。
但在這一天,容越坐在原處未動,只看沈流彥來回走動。對方燒了水,将茶葉撒進杯裏,再将滾燙的開水沖上去。
做這些的時候,沈流彥一言不發,容越便也不開口。
就好像兩個人處在不同空間的相同房屋,重合交集,卻無法看到對方。
……然而畢竟不是。
不知不覺,容越已陷在不知名的情緒之中。直到沈流彥将方才沖的兩杯茶端來,分別放在兩人面前。
“原本想着要不要開瓶酒,”沈流彥笑了下,“不過想一想,還是嚴肅一些,雖然泡茶的步驟也不嚴肅就是了。”
容越只靜靜的看他。
沈流彥的下巴微微擡起:“容越,咱們談談?”
茶杯口升起袅袅霧氣。
容越示意沈流彥先說,沈流彥應下了,斟酌片刻,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容北昭要這麽做,但事實就是,我們只在一個小項目上合作愉快。這單結束以後,她賺不了多少,我也只會拿應得的。”
他抿了口茶水,依然很燙,極少的一點,就讓舌尖發麻。
“我沒法給你說,容北昭如果給我多少好處以後,我依然會幫你。容越,你還記得當初我說過,只要你讓我覺得得到的遠大于付出,咱們就試試……這句話嗎?”
容越的手指在沾染了熱度的茶杯杯壁上滑了滑,眸色略略加深:“所以,對容北昭,你也是一樣?”
“說不定。”沈流彥看着容越的眼睛:“坦白說,我是覺得,容家所有人裏,你會做的最好。但這也不妨礙別的,就像你剛才說,如果沈瑞澤願意用沈家振手中所有股份,來換我身敗名裂,你會不會去做?”
“這并不難,只需要幾樁醜聞,你甚至不需要顧忌沈氏的形象……”
他的嗓音還是那樣溫柔。
容越頓了頓,明白了些什麽:“你不信任我。”
沈流彥微笑:“而你,同樣不信任我。”
容北昭與沈氏的第一次合作圓滿成功,但她并不滿意這樣的結果。
雖然與何崇的會面順利的出乎意料,容北昭卻明白,那些話實際上不能代表什麽。何崇手裏握着沈氏股份,并以此作為沈流彥地位的支撐——這不假,所有人都知道——不過說到底,何崇是沈流彥的親人,如果事情真的走到她最不願看到的結果,在容北昭看來,何崇的選擇顯而易見。
現在看來,沈流彥并不拒絕她的善意。
容北昭心下稍定。沈氏是一個強而有力的外援,既然做出決定,她就一定會盡自己最大努力,将其抓住。
過去的數年裏,在容家三兄妹連帶容越之間站隊的人不在少數。米家親近容北昭自不必說,許家也則是隐站在容越一邊。
而容東旭是老爺子的長子,在幾個弟妹沒長成前,他手上握着最多的人脈。這也是容東旭最大優勢,如果不是容越動作太快,給出的證據又板上釘釘,未必能将他一舉扳倒。
容南驲則拿下容家未洗幹淨的勢力,蟄伏在暗中,蠢蠢欲動。
而沈家從未參與過容家的派系争奪。
一旦沈流彥下水,容北昭想,多年的僵持,大概,很快就該出現結果。
她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規劃憧憬,卻不曾想,此時此刻,同樣有人在悉心作着針對她的規劃。
那日容非按照私家偵探給出的地址去了姑姑的一處房産。他也說不清,自己敲門的時候,希望看到的,會是什麽樣的情景。
甚至在敲下去的一瞬間,容非就開始後悔,不知該用什麽樣的神色去面對薛岚。
來這裏是一時沖動,等到薛岚開門,則是他多年以來爆發出的,難得的一份勇氣。
“……容非?”
當初在街上那次偶遇,容非僅僅是遠遠見到薛岚的臉,心下便一片慌亂。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有機會,去好好看薛岚的臉。
帶着歲月的痕跡,但顯然,薛岚很注意臉上保養。皮膚光滑,唯有眼角帶了細細的紋路。
十數年前,他們一同在教室裏攤開書本,借讨論問題的間隙,輕輕地接吻。
那時候,他們都是青蔥少年。
然而看現在的薛岚,容非恍惚覺得,自己好似比對方大上許多許多。兩人站在一起,像是年歲差很多的兄弟,亦或一對大學中的師生。
他到了中年,薛岚卻依然年輕。
兩人站在門前,薛岚仍維持着将門打開的姿勢,身體相隔的距離僅有半米。
就這樣立了許久,還是薛岚率先開口:“你怎麽會來這裏?”
顯而易見,他諷刺的想,自己又被調查了。前幾天,大概有人一直跟着他,到了這屋子裏……說不定,還拍到他和容北昭在一起的畫面。
想到此節,薛岚反倒是更坦然了一點。他沒有絲毫讓出道路、讓容非進來的意思,态度明确,有話就在門口說。
果然,容非道:“我來找你。”
薛岚挑眉。
容非放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阿岚,你能和我走嗎?”
話音未落,他已在心中給出答案。
不能。
“不能。”薛岚無奈:“容非,你什麽時候才能真的長大?我過的挺好,也不想改變現狀。”
容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先走了。阿岚,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便真的徑自離開。
薛岚站在門口,看容非的背影,眉尖微微一擰。
容非方才的眼神……好像多了些,以前從未有過的東西。
他将門阖上,走回房間。
容非再如何,都和現在的他,沒有任何關系。
熟悉的灰色建築,熟悉的檢查過程。容非又一次坐在容東旭面前,望着父親帶着笑意的臉。
父親似乎毫不意外,他會回來。
這何嘗不是掌控?就好像他人生中的每一步路,都由父親鋪就。
讓他走哪裏,他就得走哪裏。
容東旭入獄以前沒有來得及上下打點,入獄以後,倒是做了不少活動。至少在他和容非說話期間,周邊的獄警從來都只站在那裏,好似什麽都沒聽見。
兒子看着他,他便也回視回去:“怎麽,總算準備孝順一回?”
不能直接把容越拉下馬,容東旭雖遺憾,但對上容北昭,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
四妹自小便口蜜腹劍,小時候還只是在老爺子面前告狀害他挨打,長大以後,變本加厲。
容非沉默了下,問:“爸,你……要我做什麽?”
容東旭扯了下唇:“你不是想讓你那小男友重新跟你?容北昭用錢包了他,等她什麽都不是了,那誰,薛岚,差不多也該回心轉意。”
離入獄已過了太長時間,先前兒子做什麽都不行,唯有容氏的各種消息,還傳遞的比較靠譜。
容東旭絲毫不覺意外,自己在容氏留下的東西基本已經被其餘三人瓜分完。但正如容北昭還當着別的公司的幕後老板,他手裏,也不是沒有別的東西。
聽聞容北昭與沈氏合作一單,容東旭沉沉一笑:“她居然那麽大方?也對,抱上沈氏的大腿,以後就不用愁了。”
“不過,想抱沈氏大腿,哪有那麽容易。”
話說到最後,容東旭已有些咬牙切齒。他當然不會忘記,沈流彥當初是怎樣告訴自己……他對容越商業犯罪的證據不感興趣!
他都沒有和沈流彥結盟,容北昭,怎麽可以做到!
哪怕一切僅僅是萌芽狀态,容東旭也想将其扼殺!
父親面上變換的神色被容非收入眼中,雖然疑惑,他卻并未發出什麽疑問。
薛岚當日說出的話,猶在耳邊。
他什麽時候才能真的長大?
容非無法回答,只能在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以後落荒而逃。
他似乎能感受到薛岚的視線,卻不願意細想,其中包含的意味是什麽。
他需要一個理由,讓自己能打起精神,面對一切。
容東旭讓振作起來的容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壞容北昭與沈氏正在進行的合作。
在這之中,一來沈氏家大業大,二來容北昭有心想讓,所謂合作,也基本就是沈氏完成項目核心部分,容北昭的公司做一些不太重要的工作。
“沈氏不會要一個總在掉隊的合作對象。把容北昭的資金鏈切了,那只是個小公司,我教你這麽多年,不至于做不到吧?”
容非:“……可姑姑應該還是有錢直接補進去的?”
容東旭陰測測一笑:“那就先把她的資金凍了。阿非,我哪兒還有些好東西,待會兒告訴你去哪兒取。原本那些只算雞肋,連威脅個人都做不到,沒想到還有一天能用上。”
他捏着的東西,比旁人想象的,多得多。
從前是他太過自負魯莽,但在獄中,他有足夠的時間,去細細思索。
也算因禍得福。
容東旭啧了聲,當然,這樣的福還是最好沒有。
容非自保險箱內拿出父親在很久以前便準備好的資料,匿名挂號到經濟偵查隊。私家偵探很快發來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