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下房産衆多,常住的,就是這所海灘別墅。

再又說了些別的什麽之後,容且便從父親的書房內走出。他轉過一道走廊,正值心緒翻轉,不曾想,迎面就撞上弟弟容談。

容談只比他小一歲,幼時兩人也曾兩小無猜。只是随着年級漸長,父親對他們的人生有了明确的、截然相反的規劃,他們自己也有了不同的同學朋友圈子,就再沒了以往的親昵。

在外人面前,兩人仍并肩而立。至于心中怎麽想,卻是無人能知了。

兄弟倆都生了副俊朗的面容,容貌之中又有七八分相似。但哪怕是陌生人,都不會将他們認混。

容談氣質更為幹淨,清清秀秀的,見人先是三分笑。他在容南驲的刻意安排之下,從未參與過道上事務,任了一個容南驲控股的公司總裁,偶爾也為父親在容氏提出的議案出謀劃策。

容且則始終于陰影中前行,若能力氣勢壓不住人,就只能當個傀儡,不免養成冷漠孤高的性子。

此刻,兩人看見對方,都先是一怔。随即,容談率先綻開一個笑容,眉眼間仿佛帶了三月的春風:“大哥,從爸那裏出來嗎?”

容且略一颔首。

容談便笑眯眯道:“那我就不打攪了,大哥定有許多事要忙。”

容且答:“自家人,怎麽能說打攪?”視線在容談身上轉過一圈,定格在對方腋下的筆電上,若有所思:“公司的年賬做完了?”

容談像是詫異對方問起,但還是很快答道:“嗯,給爸看一眼,今年就算收工。”

一番對話,只用了數分鐘。很快,兩人錯身走過。

哪怕是在最近的時候,身體之間都保持了數十厘米的距離。

在對方的身影消失在視角的瞬間,容且抿起唇,容談則帶出細微的笑意。

他們都記得,小時候,容且将容談圈在懷中,指着故事書,萬分不情願的哄弟弟。容談起先是哭鬧不休,容且聽的不耐,又兼自己也是個小孩,遠沒有今日的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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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容談哭得止不住,容且揮起拳頭就要砸下去。按說小小的拳頭并無太大力道,但容談仍被吓的不再出生,只偶爾抽噎。

容且頗為得意洋洋,正要再說些什麽,鞏固下兄長的權威。結果拳頭剛一放下,就見容談眨了眨言,又有一滴兩滴的淚珠滾了下來。

……這樣的情形,在兩人成長的過程中,發生過無數次,經過大同小異。

而結果,往往就是容且苦着臉,看着鬧騰夠了後沉沉睡去的弟弟。

那已經是太久之前的事情。

時過境遷,早已卷頁的故事書仍留在容南驲名下房産的文某個角落。物尚是,人已非。

天亮的時候,何崇與容北昭便分別從自己渠道得知,車禍發生時,與外孫、女兒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誰。

兩人碰面,神情都有些微妙。

何崇輕咳了聲,單刀直入:“車主就是監控裏開車的人,你怎麽看?”

到這一步,容北昭有七八分肯定,女兒是被沈流彥連累的。她固然恨背後兇手,對沈流彥卻有同樣的怨念。

先前耀容出事,沈流彥拒絕出手。這會兒,卻連帶的米璐被他仇家報複!

但她還是控制住了,至少現在,她還需要何崇與自己合作。

容北昭道:“他既然要逃逸,後面的事定是安排好的。”

那司機的生平很快擺在二人面前,不出所料,是孤身一人,毫無羁絆。

一大筆錢下去,再給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出路,就能讓他聽從安排,驅車撞往他人。

司機尚在逃逸,接下來,兩人就查近期與他接觸的人。

期間米璐轉醒,得知自己骨折的消息,眼圈通紅,勉強忍住沒有掉下眼淚。

打石膏時她尚在昏迷,并無太多直覺。這下子,倒是很嘗了一把痛苦與不便。

還有額頭上的傷,看着就吓很人,醫生說很可能會留疤。米璐小臉一白,容北昭安慰她不用擔心,自有最好的醫生和藥配給。

沈流彥比她醒的更早,眼前一片黑暗,有那麽一瞬間,沈流彥甚至以為自己仍在昏睡之中。

他很快覺得不對。手上擡,觸碰到眼前的紗布時,沈流彥一怔。

緊接着就聽到了其餘人的聲音,十分吵鬧。

他定了定神,疏忽記起先前發生的事情。

晃眼的燈光,刺耳的剎車聲,還有眼中傳來的刺痛。

何崇聽說外孫醒來,心首先放下一半。他也并不隐瞞,先陳述過外孫眼睛如今的情況,又将如今的調查進度坦然說出。

末了,問了句:“流彥,你覺得會是誰?”

沈流彥有些慶幸,自己如今這副樣子,定然是看不出多餘神情。

他想到先前和容越的不歡而散,又啞然。

當初對容越說過的話,如同魔咒,回響在沈流彥耳邊。他知道策劃這場車禍的人不是容越,甚至略一思索,就能将對方完全踢出嫌疑範圍。

但這并不能改寫他的第一反映。

所以,分開的決定,應該是正确的吧。

何況沈家振安靜許久,這邊他與容越剛拆夥,那邊沈家振就動手。其中是否有什麽聯系,也未可知。

“想置我于死地的還能有誰?”沈流彥笑了下,因身體緣故而蒼白的面色,加上輕輕的、仿佛全然不在意的語氣,讓他看起來有種奇藝的病弱感。

何崇自然心痛,但先前老伴勸慰他的話,仿佛化作一口氣,橫在心口。現在他不能倒下,至少要等外孫眼睛能看到的那天!

沈流彥道:“爺爺,如果我死了,收益最大的是誰?”

這本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何崇心中有了隐約答案,卻更加難以置信。

他知道外孫的脾氣,接手沈氏近四年,從未與人紅過臉。哪怕是最大的競争對手容越,偶爾有見面的場合,兩人都能談笑風生。

要說外孫能得罪人,何崇是萬萬不信。

如此一來,答案呼之欲出。

他面色陰沉,本以為無論如何外孫與沈家振都是父子……

沈流彥看不到外祖父變換的神色,卻也能大致猜出。他微微笑了下:“其實也不用我死,或者……”頓了頓,“外公有空,不如請專門的人,對比着那卡車和我的車做個實驗,看看車禍的後果究竟能達到什麽地步。”

何崇面色稍稍轉好:“你是想說,沈家振還有幾分良心?”

再定神一想,怒火又燒的更旺,甚至隐隐帶了對外孫的恨其不争。

這一回,沈流彥卻沒有跟上外祖父的回路,面上不由帶出一絲詫異:“爺爺,你想哪裏去了?”

何崇擰眉。

沈流彥想了想,斟酌着說:“沈家振再不走心,要殺我的辦法也有太多種。選擇酒駕車禍,根本是費時費力,光是善後就足夠麻煩。換作別的,在剎車上動手,至少方便許多。沈氏和我住的明珠城安保都不錯,但不還有我停在路上的時候?這麽一說,我突然覺得,他好像很想被發現啊。”

何崇:“你的意思是?”

沈流彥嘆道:“現在這樣子,我也沒法幫忙,只能找找疑點……對了,爺爺,米璐怎麽樣?”

話題跳轉太快,但如今何崇滿心都是對外孫的疼惜之情,自然也就順着沈流彥來。

提及米璐,他在說完對方情況後,不免又問了句:“之前不還說不結婚?我給你提米璐,就是那種态度。現在倒好,人家直接在你車上受傷。”

何崇能看出容北昭面對自己時竭力隐藏的怨念之情,但現在這種情況,他一天不點破,容北昭便有一天識趣。

“為什麽偏偏是米璐在我車上的時候……”

沈流彥的唇微微抿起,這算又一個疑點。

能把這視作單純的巧合嗎?

沈流彥在江城是數一數二的名流。縱然與八卦小報無緣,車禍重傷這種事,媒體還是很願意接收。

何崇關心外孫傷情,又兼顧追查兇手,一時之間,竟也忘了疏通媒體。

等到想起時,已是看着家中早報。

大大的新聞體字樣,用詞誇張,大多都是根據一點路人之詞而延展而出的猜想。還夾雜了家族恩怨若幹,商場情仇若幹,記者未免太有想象力。

何崇看過,也只一個電話過去,讓沈氏公關部不要玩忽職守。

容越看過,卻心神不寧了良久。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沒有用這個标題,這章可以叫“容且/容談”……………………_(:з」∠)_

容談笑眯眯:大哥?

容且冷笑:呵呵。

☆、54

容越的視線在對沈流彥傷情猜測的幾行字上定格良久,複挪開,繼續往下看。

那記者到也有幾分門路,從車牌號入手,肯定了車主是誰之後,又有大片關于當時與沈流彥一起的女性的猜測。

容越停了停,這點他倒是知道。

他大致也算關注着姑姑最近的行蹤,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醫院,已有數日沒去小情人身邊。

時間地點都對的上,不出所料,當時車上的人就是米璐。

容越很快想到,情況大概是米璐仍在對“表嫂”二字耿耿于懷,既而纏上沈流彥,接着車禍發生,兩人一同被送往醫院。

也不知該如何評價才好。

他沉吟片刻,撥了一個電話。那邊的人聽過容越的問題,語氣有些古怪,但畢竟不敢不說。

聽着聽着,容越的神情漸漸轉為凝重。

他雖想給沈流彥一些教訓,卻萬萬不是以“可能會失明”這種方式。

容越與何崇思路一致,基本上能認定,車禍背後的人是沈家振。

他甚至比何崇多一分胸有成竹。

發給沈家振的資料是真假參半的,很多容越自己做的事,也被放在沈流彥名上——雖說他當初對沈瑞澤出手的本因還是與沈流彥的交易。

将這些東西攤到沈家振眼前,目的當然是挑起沈家內鬥,而他自己坐收漁翁之利。最好沈流彥能認識到,他容越作為合作者,總比作為對手要強上許多。

卻不曾想,沈家振竟直接對沈流彥下了殺手。

一時之間,容越的神情有些怪異。但一轉念,想到自家,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

似乎也沒什麽值得奇怪的。他能與叔伯們面和心不和這麽多年,不也是為了容家的龐大家産。

何崇與容北昭大概是誓要将沈家振送進去的,而容越将心比心,覺得這樣的教訓并不太夠。

交警方面只在追捕逃逸司機,那兩人應該是不遺餘力的想要挖出沈家振和司機接觸的證據。

和容南驲相比,容越似笑非笑,他們也算是足夠遵紀守法,至多私下疏通,讓沈家振不好過。

如果是他二伯,怕是沒有這樣簡單了。

……二伯?

沈流彥:“先前沈瑞澤陷害沈氏生産線有問題的時候,我覺得奇怪,他哪裏來的能力,能将局面鋪的那麽開?後來查下去,也就發覺,他背後還有別人。”

何崇面色一沉:“是誰?”

“容南驲,”沈流彥道,“這大概,就是會選米璐在我車上時動手的緣故。一石二鳥,不是更好?”

何崇一頓,随即理解了外孫的意思。

他們都知道,米璐會上沈流彥的車,僅僅是個意外。但如果容南驲真有插手此事,哪怕僅是提前知曉,他們便定要将這意外變成他人別有用心之下的理所當然。

否則的話,容北昭現在在何崇面前還能收斂怨念,這件事結束以後她會做什麽,完全無法預料。

至于容南驲是否真的想對米璐如何,并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中。

有了方向,調查就會變得容易太多。

何況,還有疑人偷斧的元素在其中作用。

容南驲與沈家振的交集非常好找,沈流彥很快将出去年沈氏産品質量事件中,自己收手之前最後查到的東西攤在容北昭面前。

與此同時,容北昭那邊也終于有了結果。她與容南驲對峙對年,對對方常用的人也算清楚。目标已定,結論也就很快得出,沈家振是真的未曾與卡車司機有什麽私下交易,一切事宜,都是由容南驲手下幹将辦理。

擺在眼前的資料,讓容北昭氣的全身發抖,當即就想上門質問容南驲為什麽要這麽做。

兩人之間尚未撕破臉,容北昭自認對對方已足夠客氣,容南驲卻對米璐下了這樣的殺手!

米睿見容北昭神情不對,當即将人攔下。容北昭先是用驚詫憤懑的眼光看他,怒道:“米璐也是你的女兒!”

米睿答:“是,所以我更不能看你打草驚蛇。”

容北昭咬了咬牙,用了很長時間,終于冷靜下來,開始私下謀劃。

此時的容家,就好像是暮冬的冰河。冰面之下,暗流湧動。天氣回暖,冰面漸漸化開……

持續了許久的平靜景象,即将被打破。

會有遠方的河水奔騰而來,将本已消融的脆弱的冰面徹底粉碎,再卷着碎冰,湧向未知的未來。

轉移了容北昭夫婦的注意力之後,沈流彥對外祖父感嘆:“容北昭再如何,至少對米璐是真的好。”

何崇下意識就想到,外孫是否在感懷自身?同樣一起事件,容北昭對女兒就是定要複仇,沈家振卻是幕後兇手。

但看外孫的神情,依然平靜如昔。

何崇也不知自己該不該慶幸。

離新年到來,僅剩三天。

何崇主持了沈氏的分紅大會,也徹底坐實沈流彥重傷住院的傳言。其餘股東紛紛表示着擔憂,唯有沈家振,一句話都不說,沉默的坐在座位上。

他唇角翻起莫名弧度,像是在笑,只是那弧度又過于微小。一眼晃過,幾如錯覺。

将漠不關心的姿态展示的淋漓盡致。

沈家父子不和,在沈氏高層之間從不是什麽秘辛,甚至有人隐隐知道當初沈家振為了沈瑞澤對付沈流彥的事。饒是如此,看到眼前沈家振的姿态,衆人也不由覺得心寒。

但畢竟事不關己,便皆作壁上觀。

沈家振則自認自幼子歸來以後,是沈流彥的一言一行将父子之間最後的一層薄薄情分消磨掉。若說四年前還抱着終有一日要拿回沈氏大權的心思,并為此隐藏情緒。到此時,也終于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幼子曾勸他不要表現的太過明顯,沈家振唯有嘆息,瑞澤在這樣的挫折之下,依舊心善。

分紅大會的流程有條不紊的進行,何崇的視線偶爾掃過沈瑞澤,眼裏帶着幾分痛恨,和淡淡蔑視。

沈家振只當感受不到,平靜的坐在座位上。

PPT一頁一頁翻過。

出于的外孫的信任和放手,在此之前,何崇已有很長時間沒有細看沈氏各樣報表。再次拾起,不免手生,還好有林青從旁輔助。

在沈家振看來,眼前的情形,很像是一場無聲的荒誕劇。

有誰還記得這是沈氏?

有誰還記得,這是三十三年前,他從自己父親手中接過的企業?

沈家振看了一遍又一遍容南驲手下發來的錄像。雖不滿對方辦事不牢,但至今外界都沒有關于那一同車禍的女性身份的消息,沈家振也就放下心,大概對方又是一個李雪。

他心中終于升起隐秘的快感,仿佛幸災樂禍。

下午三點多,天色慢慢暗下。烏雲籠罩着江城,落下細細的雨水,濺出一個個水花。

沈流彥只眼睛不方便。眼前一片黑暗,竟覺得其餘感官靈敏了許多。

于他而言,這些日子之中,夜晚被無限延長,竟是意外的好眠。

并非不擔憂自己的雙目,但偶爾,沈流彥也會覺得,這也不過是人生結局之一而已。

世界本無完滿的事,自怨自艾才是最無必要。

護工不在,房間內就再沒有第二個人的聲響。

他靠在床頭,側身向着窗戶的方向,出了許久的神。

涼意透過窗戶,飄散在整個房間。

一片寂靜中,沈流彥又有了幾分困意。就好像是陷入一場綿長的夢境,黑色的,一如整個世界都僅剩他一人。

有人擰動病房門的把手,發出細碎的響動。

沈流彥疏忽驚醒。

來人一言不發,一路走到沈流彥身側。沈流彥眉尖輕輕攏起:“小劉?”

對方依然沒有說話。

不是護工。沈流彥心尖一跳,莫名冒出某種奇異的念頭。

舌尖翻卷出兩個字,被壓制住,未脫口而出。

如果不是……豈非太尴尬。

但他很快就肯定了。

來人在病床坐下,擡手扶上沈流彥側頰。

沈流彥擰眉:“容越?”

他聽到了壓抑的嗓音,容越大概是發出了聲低嘆,傾過來,吻住他。

近半月未見,連親吻都變得生澀起來。

容越的心情不太好啊……沈流彥正這樣想,就察覺到自己頰側的那只手在緩緩滑下,一直到腰間,又從衣服下擺伸進去,在皮膚上撫弄。

起初容越還注意着力道,漸漸的,就有些失控。

換氣的間隙,容越的唇移到沈流彥耳邊,含住他的耳垂重重吸吮。

“流彥……”

沈流彥笑了聲,柔和的嗓音裏帶了些啞意:“你在擔心什麽?”

容越一頓。

沈流彥道:“只是有失明的可能,也不知道你查到什麽地步……”

容越的身子向後了些,定定看着沈流彥,突然感到慶幸,這個時候有一層紗布擋在沈流彥眼前。

不然的話,沈流彥一定會用和那天晚上一樣的,波瀾不驚的眼神看他。

也許還夾雜着別的……痛恨,亦或失望?

那麽他一定無法坦然的面對他。

沈流彥:“你是做了什麽,讓沈家振這麽恨我?”

作者有話要說:

☆、55

容越并未答話。

窗外,雨勢漸漸加大,很快有了幾分傾盆的架勢。黃豆大小的雨水四處亂砸,将樹梢的最後一片枯葉順下。

屋內本就安靜,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雙方久久無言,沈流彥的思緒便不由飄向窗外遼闊的世界。他在心中勾勒出一幅幅此刻江城會有的畫面,這是他生活了二十餘年的城市,又錯過了其中近十年的發展。

他記得自己住處到沈氏辦公樓的每一處轉彎。

他記得自辦公室落地窗看出去時會有的潮水起伏。

如果有一天,這些景色真的再也無緣……在思考了許久幕後之人與更深的事以後,沈流彥終于扪心自問,自己會恨容越嗎?

容越也總算開口。他的語氣裏帶着難以言喻的艱澀,似乎已經盡力掩飾了,但沈流彥還是聽得分明。

問的是一句:“流彥,那你呢,會恨我嗎?”

他們還真是心有靈犀,沈流彥有些漫不經心的想。

事實上,即使對罪魁禍首沈家振,他也僅僅是希望回報過同樣一局。

可偏偏推了一把手的那個人是容越。

沈流彥能模糊猜出容越的心思,正因此,才更加覺得,整件事都略為可笑。

唇上還帶着方才親吻的一絲回味,身體總是誠實的。當容越的氣息撲面而來時,沈流彥清晰的感到自己皮膚之下的反應。

好像有細細的電流,自容越撫摸過的地方開始啪啪作響。大概,很快就要通遍全身。

這樣真是不好。

不如速戰速決。

他微微一笑:“幫我做一件事。”

容越一怔。

眼前那個人,面上是他最熟悉的表情。好像這一切都僅僅是一場談判一場交易,連眼睛受傷這種事都僅僅是籌碼。

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容越心中再次竄起當日沈流彥離開以後的異樣火苗,但看着沈流彥略帶蒼白的面色,那火苗,又倏忽熄滅了。

但畢竟心有不甘。

他還未聽到沈流彥的答話。妄想也好自欺欺人也罷,容越在某個瞬間甚至覺得,如果此刻沈流彥能軟下語氣說一句不恨,而不是以這樣公事公辦的态度……他也許,會願意為對方做任何事。

心髒的跳動聲加大,咚咚作響,一如從前許多次那樣。沈流彥大概在思索如何開口,能依稀看到紗布上方攏起的眉毛。

唇瓣還帶着方才被吸吮的痕跡,透出異樣的嫣紅。

容越意識到時,他已擡起手,指尖在沈流彥唇上摩擦。

全身的熱量似乎都彙聚往下腹。

他們已經有太久未曾見過,甚至不比從前,至少能在通話中消遣。

沈流彥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微微側開頭,容越的手指便落在他耳廓上。他抿了抿唇,語速很快:“沈家振在裏面起到的作用是明擺着的,容南驲也定然脫不了幹系。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有容南驲幫他,為什麽不換個簡單的方式?無論是給剎車做手腳還是直接下藥……結果他就是用了最費時費力的。”

容越“嗯”了聲。

沈流彥道:“你大概不知道。”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眼睛被擋住,許多情緒都無法流露,何況他本也不是會将所思所想放在面上的人。

但容越還是感覺到了,此時此刻,沈流彥透露出的一絲難以忘懷與感傷。

實在是太過難得。

沈流彥:“四年前,我回國的一項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媽走了。那時候雖然畢業,但我收到了一家很難得的公司的offer,給出的各樣條件都很好,原本是打算……”頓了頓,話鋒一轉“我媽是車禍,那段時間在江城鬧的沸沸揚揚。但有一件事,一直被爺爺那邊壓住了。”

“也是酒駕。”

“也是沒有家室的人。”

“在那之前……同樣,有什麽人,同對方接觸過。”

言下之意已十分分明。

容越:“你是懷疑?”

沈流彥的手指在白色被褥上微微擡起,再落下:“當初的情景,沈氏危機四伏,說真的,暗中虎視眈眈的人太多,就算是你,恐怕那時候也打算分一杯羹吧?再說,能對我媽下手的人究竟是誰,也不好講。還有一點,四年前的事,遠比今天做的幹脆利落。說是有人和那司機接觸過,連明确證據都找不到。爺爺思前想後,還是把事情壓下,先扶我上位。我媽不在,他對沈家振……放不下心。”

“現在,我都能想到的事,爺爺怎麽會想不到?只是畢竟會心有餘而力不足。”

說了這麽一長串話,沈流彥喉間傳出微微的幹渴。他原本并未在意,卻聽到容越起身的聲響。

有嘩嘩的水流聲傳來。

對方再次走進,坐的比先前更近了些。沈流彥一時無言,只擡手,想要接過容越手中的杯子。

卻被拒絕了。

容越的嗓音低沉,近在耳邊:“你不方便,我幫你。”

沈流彥一頓,複平靜道:“還沒有到不能自理的程度吧。”

容越停了停,再說話時,就有了些苦笑的意味:“流彥,我……”

話說了一半,又沒有了下文。

沈流彥原本還在想,容越又要說什麽。思緒正翻轉,下颚卻被對方鉗住,與方才帶着生澀與疏離的親吻不同,這一次,容越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态吻過來。

有水流被渡入口中,溫熱的,連帶着容越的氣息。一口水完了,容越仍是戀戀不舍,舌葉在他口中攪動。

“……很想你。”

牆上的挂鐘指針緩緩挪動,不知不覺,也已經過了許久。

容越查過沈流彥這邊護工的工作時間,加之知道這天何崇會在沈氏帶上整整一下午,才放心的前來。他尚不知道沈流彥會是什麽态度,自然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現在,沈流彥已明确的告訴他,這又會是一場交易。

最初的情緒過去,容越甚至略略松一口氣。

那天沈流彥清算兩人糾纏開始至今相互做過的事,結果是兩不相欠,就此散夥。現在,至少他們重新被綁在一起。

他是想要補償沈流彥的,哪怕對對方的語氣姿态并不滿意,但只要對上沈流彥眼前那片紗布,再多的話,容越都說不出口。

當初怎麽就将那些東西發給沈家振了?

原本是想要讓沈流彥動搖,沒想到,最後動搖的,是他自己。

數口水之後,沈流彥示意可以停了。容越将杯子放在一邊的櫃子上,手指試探性的搭在沈流彥肩上。

沈流彥未有什麽反應。

容越一點點靠近,将對方整個人都攬在懷中。他将頭埋在沈流彥頸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自皮膚上散發的,溫暖又幹淨的味道……這個人,還能被他這樣擁抱。

又是一片寂靜。沈流彥好像想說什麽,容越已先一步制止了他。

容越的嗓音帶着沙啞:“當作利息?”

沈流彥想了想,再未有動作,似乎默認下來。

臨走之前,容越收拾過自己留下的痕跡。他按下門把手,回過頭,又看了眼沈流彥。

是和他來時一般無二的畫面。沈流彥的頭發許久沒有修剪,已經有些長,細碎的搭在額頭上。

他想了許久,終于道:“流彥,明天……”

是我的生日。

但到底沒有将之後的字句說出。

他又去了米璐的病房。二者并不在一層樓上,但在米璐這邊,容越就不需要擔心自己是否會被人看到。

米璐沒了以往見面時的叽叽喳喳,安靜下來,倒是讓容越有些不适應。他到的時候,恰好護士正在給米璐額頭上的傷口換藥。容北昭與米睿都不在,這些時候,兩人四處奔波,雖還會盡量抽出空隙來陪伴女兒,但很多證據都會随着時間推移而湮滅,更多時候,在米璐身邊的,還是護工。

兩人相對,容越關心過表妹傷勢,米璐簡單說過幾句後,突然找了借口,讓護工出去幫忙買東西。

容北昭很注意對女兒身體的調養,加上米璐雖有心事,卻并未到時時刻刻都在糾結的地步。她的面色還算紅潤,只是行動不便,實在很痛苦。

很明顯是有話要說的架勢,容越挑了下眉,靜待表妹開口。

米璐想了想,道:“……我媽問我,要不要出國讀書。”

容越并不意外。

米璐已經想了許久,但這樣的心思,并不适合對父母說出。想來,哪怕說了,也不會得到一句确切回答。

自母親問出那句話後,她就在等容越來這裏。

一場變故後,在容北昭眼中,米璐驀地成熟許多。

可事實上,自很早以前起,米璐便僅僅是在佯裝不在乎。

到這個時候,空氣之中的火藥味,已太過明顯了。

也許終于到了不能再故作天真的時候。

米璐問:“是不是要開始了?”

容越想了想,答:“對。”

米璐眨了下眼睛,淚水一下子滾落。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啦[比心.jpg]

☆、56

容越一雙桃花眼,平日裏即使什麽都不做,都能讓人覺得眼波流轉心弦勾動。此刻難得正經,神情肅穆了些,看的米璐心下一片淩冽。

她只在安靜的哭。

而容越同樣沒再說話。表妹坐在床上的姿勢與沈流彥很像,可那人卻從不會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與容北昭的争鬥是一方面,但至少在此刻,容越對米璐并無惡感。

他也贊同,讓米璐暫且出國,避避風頭。

唯有容南驲還有心情,輕輕松松過個年。

城區禁煙火,僅海灘處被允許放煙花。容南驲口中說着自己年紀大了,就不湊趣,當日只象征性看了片刻窗外的一片璀璨。兩個兒子各坐他身體一側,一家人看起來和和睦睦。

容北昭夫婦仍很忙碌,但在這特殊的日子中,也陪在女兒身邊,一起跨了年。

何家二老同樣。

離沈流彥拆紗布還有段時間,兩個老人與孫子一起,簡單的吃過團圓餐,并不提其餘傳統的祝賀項目。時至午夜,沈流彥将人勸走,自己枕在床上,姿勢久久不變,呼吸聲也平穩悠長。

但他并未入睡。

與此同時,容越對着夜色下絢麗的景象遙遙舉起酒杯。杯中蕩漾着醉人的液體,他還記得,兩個月前,元旦那日,也就是自己所坐的地方,是如何令人血脈噴張的景象。

不由感嘆一句,世事果真無常。

在此之前,容越生日那天,他照例收到沈流彥身邊特助以總裁名義送來的禮物。以往這些東西僅僅是被随意收下,很少去看,今年總算有了不同。

容越心知肚明,在這多事之秋,那特助大概都不會對沈流彥提起這樣的小事。他父母早已不在,自己更無操辦的心思,若是往年,兩人至多是恰好在談判中上遇見,沈流彥被人提醒後道一句恭喜。

遑論記住。

那禮物是一塊名表,設計大氣美觀,用材貴重,似乎還是全球限量。表帶是金屬制成,乍從盒中拿出,還有些冰涼,帶起來卻分量感十足。

腕上換了新品,容越撥通一個電話,開口時,又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容氏總裁。語氣中帶了輕慢,更多的,是不容置喙。

他眼中閃着不知名的光,瞳仁烏黑,眸色深沉。

在容老爺子身邊養了那麽久,他怎麽可能在日後容家的動蕩之中不做準備?事情發生在四年前,用尋常手段,已經很難糾其蹤跡。

這是容越多年以來第一次動用這筆力量。

近半年來,發生了太多事。有些東西,不應該繼續蟄伏下去。

這一次,暫且當作練手。

唇角扯起,眼梢依然帶着上彎的弧度,整個人的氣勢卻已截然不同。

可随即,不知想到了什麽,容越的眼神又柔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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