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你的桃花運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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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柏宸扔掉手機,在床上喪了好一會兒,慢吞吞地坐起身子把背脊彎成蝦米,晃醒腦袋去看窗外的天空。
湛藍天色淨澈無雲,賓州的秋季風和日麗,非常适合出外景。阮柏宸垂眸活動着酸麻的右手腕,他已經很久沒有接到過外景的訂單了。
奶奶逝世前檢查出淋巴瘤,為了高昂的醫藥費,阮柏宸不得不将影樓變現。曾經握在手中的客戶不斷流失,工作場所越來越小,最終,他被現實圈禁在逼仄擁擠的小店面裏,靠拍證件照和修圖維持生計。
阮柏宸下床時職業病發作,想:這麽好的季節,不拍片真是浪費了。
龜速刷牙,磨磨蹭蹭地洗臉,熱袋牛奶剝倆雞蛋,勉強湊合一頓早餐。阮柏宸在茶幾下面的抽屜裏一通翻找,揀出一瓶過期的雲南白藥噴霧,胡亂往手腕上塗抹完,穿件寬松的外套換鞋出門。
賀啓延的吵嚷阮柏宸聽得半半拉拉,什麽“始亂終棄”,他無語地邁下臺階,自從這人開始張羅着要給他找對象,沒一天消停的,搞得阮柏宸到現在都一頭霧水。
清晨八點,breeze白天不營業,賀啓延為阮柏宸留了門。踏入店內直搗吧臺,大馬金刀坐上高腳凳,打火點煙一氣呵成,視線穿透浮升的煙縷,阮柏宸說:“解釋解釋吧。”
賀啓延端一杯熱檸檬水輕啜,玩味的目光在阮柏宸和另一人身上輪轉。左手搭着椅背朝後轉頭,阮柏宸眯眼瞧見玻璃窗前的桌位裏,趴着一個淺棕發色的少年。
不等他反應,賀啓延揶揄道:“行啊宸哥,平時真是小看你了。”
阮柏宸叼着煙轉回身來,一記眼刀劈過去:“閉嘴。”
賀啓延象征性地閉麥幾秒,禁不住好奇地問:“你啥時候認識的這孩子?”
阮柏宸頭疼地回答:“昨晚。”
“我靠……”賀啓延震驚地放下水杯,滿臉不可置信,“才一晚上你就給人甩了?”
阮柏宸:“你這兒有針線嗎?”
賀啓延疑惑:“我屋裏啥都有,你要幹嗎?”
阮柏宸掀起眼皮:“把你嘴縫上。”
賀啓延笑嘻嘻地倒帶回上一句,重新說:“沒有,自個兒買去。”
适時地收斂兄弟間的玩鬧取樂,大約一根煙的工夫,阮柏宸将昨晚的遭遇簡單複述一遍,賀啓延邊聽邊沉思,裝模作樣地分析道:“确實可疑。”
“他為什麽不回家,一直跟着你?”賀啓延老成地摸摸下巴,說,“難不成是圖財?不能夠吧,你一個月才三千塊,房租至今還差着我五百,買的衣服有超過三位數的嗎?手機用幾年了?所以對方絕對不可能是圖你的財。”
阮柏宸掐熄煙頭:“你要分析就分析,別他媽人身攻擊。”
賀啓延立刻往回找補道:“但有一個事實我們無法忽略,你這張臉長得絕對養眼。”
如此一琢磨,賀啓延又開始了,激動地一拍手:“宸哥,你的桃花運要來了。”
這一巴掌驚醒了熟睡中的慕伊諾,他沒擡頭,依舊趴在桌子上,側偏腦袋動了動耳朵。
阮柏宸煩躁地擰着眉毛,指着賀啓延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賀老板,聽好了,我就算再空虛,再急不可耐,也不會碰他一根頭發。我多大年紀,他什麽歲數,你再敢開這種沒譜的玩笑就是找死。”
話已至此,阮柏宸驀地回神,差點忘記最重要的問題:“你是怎麽遇到他的?”
“那孩子就站在酒吧門外,背着包,望着知春街來來往往的人。”賀啓延順了根阮柏宸的煙,沒滋沒味地抽着,補充說,“手上捏着朵小白花。”
停住玩轉打火機的動作,阮柏宸若有所思地回了下頭。
“不論我問什麽,他都不回答,起初我以為他是個啞巴,後來我猜他可能是聽不懂中文。”賀啓延語氣稍頓,“于是手口并用比劃着問他是在找誰,他才張嘴發了三個音,‘ruan、bo、’。”
賀啓延忽然沖他擠擠眼睛,小聲道:“宸哥,那少年醒了。”
“人你領走啊,我這兒是酒吧又不是酒店。”賀啓延把燃着的煙頭丢進檸檬水裏,拿去水池沖洗,“對方既然指名道姓要見你,你可得對人家負責。”
阮柏宸往慕伊諾手邊放了杯熱水,繼而坐到他對面,對上少年輕淡的視線。透窗的陽光将慕伊諾照得發亮,掌心圍住水杯,他看着阮柏宸,安靜地在等男人開口。
右眼角下蹭了道髒,袖口沾粘上塵土,阮柏宸打量片刻,說:“你叫什麽名字?哦,name。”
慕伊諾喝光杯子裏的水,回答:“Eno。”
阮柏宸繃着臉努力分辨他的讀音,鹦鹉學舌地重複:“……Iknow?”
慕伊諾道:“差不多是這麽發音。”
氣氛陡然凝住,阮柏宸瞪圓眼睛,深吸口氣,自嘲地笑了一聲:“你會說中文?”
慕伊諾氣定神閑地點頭:“會。”
阮柏宸心說:靠,玩兒我呢?
“那就好辦多了。”他故作鎮靜地倚向座椅靠背,抱臂問,“為什麽找我?我們不認識吧?”
慕伊諾垂下眼對着玻璃杯沉默,半晌道:“我想洗個澡。”
阮柏宸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又被混混們圍追堵截,在外面守了一夜,慕伊諾拎起領口嗅嗅衣服上的味道,神色不變,口吻略帶嫌棄地說:“我受不了自己有點臭。”
還真是位金貴的小少爺。阮柏宸快沒脾氣了,直截了當道:“往西走八百米,出街口,随便打輛車找家酒店,或者洗浴中心都行。”
慕伊諾接話說:“我怕迷路。”
這雙藍眼睛殺傷力不小,盯着它,阮柏宸無論如何也講不出讓對方自生自滅的話。他身體有傷不得勁兒,一步也不想動,人送不走,酒吧也不能留……阮柏宸鼓起腮幫子呼出口氣,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攤上這麽一位小祖宗。
他起身跨離桌位,妥協地說:“可以去我家洗,但我的要求是,洗完立刻就走。”
同賀啓延對視一眼,阮柏宸雙手插兜踏到酒吧外,原路返回出租屋。上樓梯時,站在緩步臺向下望去,少年老老實實地跟着自己,一腳一個臺階,右手護着帆布包,左手指尖的小白花已經枯萎了。
擰鎖推門,阮柏宸斜倚門框,朝離近的慕伊諾歪了下頭,示意他進去。難以忽略的煙味、髒亂差的居住環境、遍滿灰塵的家具,慕伊諾猶豫幾秒,五指稍稍向掌心蜷縮,一番心理鬥争後,他還是邁入了阮柏宸的家。
挨着沙發扶手坐下,慕伊諾把包擱在腿上,擡眸環顧四周。活了十八年,從沒待過這麽惡劣的地方,窗扇緊閉,屋內不通風,尼古丁的味道散不出去,慕伊諾的嗅覺比正常人靈敏,其他硬件設施他都可以容忍,唯獨氣味令他煎熬。
但他現在只想找個角落安安靜靜地躲上一時半刻。不想回美國,慕天翰的嘴臉讓他痛恨憤怒,也不想去打擾夏茗敏,那是他必須要放手的親情,慕伊諾瞅着衛生間,阮柏宸正在裏面收拾,側歪身子倒向沙發,他盯着男人的背影望了很久。
布面凹陷,平躺的時間一長,困意緩慢侵占眉眼,沒幾分鐘,慕伊諾垂下長睫,枕着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好了,幹淨了,去洗吧,地兒比較小,你注意着點別磕到……”叮囑聲戛然而止,阮柏宸注視着安睡在沙發上的少年,無奈輕嘆一記,正打算将人薅起來拎進衛生間,伸出去的手卻不自覺停在了半空。
淩亂的額發下,慕伊諾眼角微微泛着紅,皮膚上印着淺淡的淚痕,入睡時眉心緊擰,唇線僵直,痛苦的表情好似經歷了天大的難過,羸白面色中透着難以掩藏的孤獨。
阮柏宸頓了頓,轉而揚手抓了把頭發,無措地靜立半刻,走回卧室抱來一床新被子,動作極輕地展開,小心翼翼地将慕伊諾裹進一片柔軟的溫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