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喜不喜歡吃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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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周末,人流量較大,糖葫蘆攤生意紅火、客源不斷。大媽幾次手把手地教,阮柏宸謹記步驟,半小時後,大媽保存了阮柏宸的手機號,放心地摘下圍裙,回家陪孫子學習去了。
糖葫蘆是現成的,售賣流程簡單,比拍證件照、修圖省時省力,賺得還多,阮柏宸心裏挺不是滋味。早些年懷着一腔熱忱的時候,從不看重收入,扛着相機走南闖北,把眼界和心氣兒養得太高,不屑于經營和應酬人際關系,挂着自由職業者的身份自命清高。
結果三十了,一事無成。
認清攝影行業的現狀,擠破腦袋想在圈中出人頭地,期待越大,失望越大,久而久之,阮柏宸時常在想,選擇用興趣來謀生究竟是對是錯。
當他終于懂得腳踏實地,卻四處碰壁、諸事不利,日子開始得過且過時,阮柏宸漸漸有所感悟——是錯的,那樣會不可避免地将自己最喜歡的事情熬成負擔和壓力。
有客人邁上前,笑着說:“老板,給我來串草莓的。”
阮柏宸從盤中挑選一串個頭稍大的,過遍熱鍋,裹上一層糯米紙後裝入紙袋,忽然控制不住地想抽煙。他立在攤位前,直愣愣地盯着糖葫蘆和右腕處的膏藥貼,食指輕壓,下意識做了一個摁快門的動作。
最初堅定地要學攝影,是因為什麽來着?他已經記不太清了。
慕伊諾第三次走錯了路。
出了酒吧,經過與阮柏宸相遇的那條巷子,慕伊諾調轉腳步,想去看一眼那叢寶珠茉莉。返回主街後他一直盲目自信地跟從自己的方向感,在幾條分岔路上來回轉圈,約莫二十多分鐘,總算離開了知春街。
擡頭尋望家樂福的方位,少年緩慢松了口氣,還好距離不遠。身上冒着冷汗,雙腳踩不實地面,慕伊諾似有所感,恐怕要生病。
若是被慕天翰知道,只有挨訓的份兒。慕伊諾注視着遠處的立交橋,邊走邊恍惚,他的肩上背着家族使命,任務繁重,慕天翰認為生病就是在浪費時間,每回見慕伊諾沒精打采地卧病在床,都不給他好臉色看。
後來,嚴格的體能訓練也被納進慕伊諾的生活中,可笑的是,父親要求兒子鍛煉身體并非為了他的健康着想,而是不允許有任何事妨礙他的學習。
商場門口熱鬧非凡,慕伊諾置身其中耷拉着眼皮,只覺得吵擾不堪。走馬觀花逛了半層店鋪,無所事事地買了杯果飲解渴,是一位發福的中年男人為他調制的,檸檬為主、百香果為輔,交錢時,經理露着油膩的笑容,好奇地問:“小弟弟,你是哪國人啊?”
慕伊諾繃着一張撲克臉,捏扁了手上的塑料杯。
含住吸管,收縮腮幫子,檸檬味不夠重,水兌得有點多,慕伊諾轉過身,注意力被游客手中的橘子糖葫蘆吸引,他無知覺地松開唇齒,目光搜索片刻,在肯德基旁邊尋見了自己要找的目标。
記憶裏糖葫蘆的味道在舌尖擴散,慕伊諾着急地邁開腿,卻沒往前走。隔着幾個排隊的人,望遠的視線投落在攤主老板的臉上,少年倏地愣在原地,眉心微凝,是阮柏宸。
半刻鐘後,慕伊諾端着新奧爾良烤雞腿堡套餐,在肯德基的玻璃牆前坐下,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清斜前方的移動攤位。
這是阮柏宸的工作?慕伊諾抽出一根薯條吃進嘴,又咬下一口菠蘿派,繼續端詳阮柏宸和客人交談時的模樣,身形高大的男人守着這麽個小小的攤位,實在有些別扭與違和。
擁擠的出租屋、促狹的衛生間、簡易的三餐,慕伊諾不自覺放緩進食的速度,轉移目光,撕開番茄醬擠上漢堡包,細嚼慢咽地吃完,打算去超市掃蕩一圈。
穿行在密集的貨架間,慕伊諾買東西學不會深思熟慮,想到什麽便随心所欲。洗發露沐浴乳不夠了,買;浴巾兩條39.9,買;阮柏宸的牙刷都炸毛了,自己也需要一副新的,買;膏藥……多來點;果蔬魚肉,買;零食……不太健康,但可以有。
将商品堆成小山包,慕伊諾管收銀員要了兩個大塑料袋,塞得滿滿當當。挺沉的,一個人勉強拎得動,可四肢像泡了酒精,軟綿綿的,眼睑卻愈發沉重,渾身困倦無力,于是他又折返肯德基,坐回原位,守在玻璃牆前等待阮柏宸下班。
臨近傍晚,昏昏欲睡的慕伊諾陡地一激靈,睜着藍眼睛發愣幾秒,心下琢磨,阮柏宸只說要“出趟門”,沒有用“上班”或者“工作”這兩個詞,萬一他并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在家樂福上班或者周末還得工作,自己就這麽冒然出現,撞破他的行蹤,會不會令他難堪?
男人都是愛面子的,慕伊諾決定自行離開。臨走前,他去隔壁的雜貨鋪買了個棉麻質地的超大號購物袋,把所有的物品全裝進去,換下印有家樂福标識的塑料袋,扔掉結賬小票,撕毀商品價簽。
扛着鼓囊的布袋子,返回知春街,出了一背的熱汗,慕伊諾停立在屋檐下大口喘息,喝進一嘴的涼風。意識稀薄,小腿肚子直打哆嗦,慕伊諾拿手背觸碰額頭,推門踏入已經營業的breeze酒吧。
吧臺內側,賀啓延正與酒客附耳交談,半圓形的舞臺上黑着燈,鐘恺還沒回來。沒有音樂渲染的酒吧,揚散着聒噪的吵鬧聲,幾抹視線注意到慕伊諾,流氓哨四起,賀啓延轉過頭,激動地走上前接下他手裏的購物袋。
“我的少爺,你跑哪兒去了,我還給你留着飯呢。”賀啓延驚訝地問,“你怎麽買這麽多東西?”
慕伊諾兩腿發虛地扶着吧臺,坐下來,抱着賀啓延遞給他的水杯痛飲。
目光溜向敞闊的袋口,賀啓延揚眉驚嘆:“好家夥,連雞胸肉和鲫魚都有,這得趕緊凍起來,不然該放壞了。”
冷淡的面相上難得浮起擔憂的神色,慕伊諾扒住袋子問:“壞了嗎?”
唇角勾起玩味的笑,賀啓延意味深長地審視着面前的少年,反問:“又是雞又是魚的,是給阮柏宸買的吧?”
慕伊諾嚴謹地糾正:“這一袋子都是他的。”
九點二十分,搖滾重金屬的浪潮席卷breeze酒吧,臺上的鐘恺聲嘶力竭,桌位裏的酒客們跟着鬼哭狼嚎,世界在震響,誰都沒注意到玻璃門開了又合,有人正朝着吧臺邁近。
空氣中融入熟悉的煙草味,慕伊諾敏感地偏過臉,對上阮柏宸深邃的瞳眸,繼而看清他憔悴的面容,眼角眉梢堆滿了疲憊。
先是嘆氣,阮柏宸神情複雜地問慕伊諾:“又過了一天,還是不改初衷,決心留在這裏?”
慕伊諾聞言壓下眼睫,而後重新擡起,直直地望進阮柏宸眼中,不回答。
沉默半晌,阮柏宸無可奈何地敗下陣來,妥協地點點頭。這時賀啓延送上一杯威士忌,他沒接,眼廓一彎,問:“Eno,喜不喜歡吃甜的?”
視線向下移動,慕伊諾盯着阮柏宸左手上的那串橘子糖葫蘆,無意識地輕抿薄唇。正欲開口說話,猛然間,尖銳的電吉他音紮入耳蝸,悶重的鼓聲振聾發聩,持續發熱的腦袋驀地脹痛,慕伊諾兩眼一黑,整個人朝着阮柏宸胸口筆直砸去。